攻打钓鱼城的战幕正式拉开了。
起初,蒙哥并没有把钓鱼城当一回事。虽然汪德臣、纽璘等人多次提起钓鱼城如何易守难攻,钓鱼城军民如何顽固难缠,但是蒙哥只是觉得,前几次都不是他统兵亲征,宋军并不害怕。这一次,堂堂的蒙古合罕亲率大军前来,又带着两个月来连下十多个城池、扫荡大半个四川的声威,钓鱼城的守将肯定早就吓破胆了。
于是,他先派出宋降臣晋国宝入城劝降。
晋国宝原先是一名知县,有着不俗的口才。蒙哥选择他当说客,就是看重他这一点。
晋国宝进钓鱼城,见到王坚,递上蒙哥的劝降信。他对王坚说:“知府大人,蒙古合罕这一次进四川,两个月之内拿下十多座山城,‘川中八柱’丧失其五,当年余玠大人苦心经营的防守体系已经支离破碎。知府大人想要凭借一座小小的山城与蒙古大军抗衡,无疑是以卵击石啊!”
王坚把蒙哥的劝降信扔在一边,冷冷地说:“哼哼,休得胡言,杨大渊、张大悦这些人都是熊包、胆小鬼,没有骨气,才让鞑子进展得这么顺!这些狗鞑子想从我这里跨过去,可没那么容易!”
晋国宝说:“知府大人,我倒觉得他们是识时务,是爱民!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唐以来,中国四分五裂,后来宋国虽取得政权,但并没有实现大一统。蒙古人灭西夏,克金国,平大理,现在又来收复宋国,这其实正是恢复唐以来的大一统的壮举,我们为什么要反对呢?再说了,宋建国三百多年来,走到今天,皇帝昏庸,奸臣当道,积贫积弱,已然气数将尽。而蒙古合罕纵横天下,扬赫赫国威,让整个华夏人扬眉吐气,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知府大人若强要抵抗,造成钓鱼城生灵涂炭,不是对不起整个钓鱼城的父老乡亲吗?”
王坚气得大骂道:“你这狗奴才!竟然恬不知耻说得这么振振有词,歌颂侵略,肯定残忍,嘲笑忠勇,贬低爱国!你也是读孔孟圣贤书长大的,当初在考进士的时候还曾在朝堂上大谈忠君爱国、抗蒙方略!怎么鞑子一来,为了保住你的狗命,竟然颠倒黑白说出这番丑陋的言论?趁早给我滚出去,我都不想杀你,杀你污了我的宝刀!”
晋国宝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赶紧埋着头,灰溜溜地往外跑去。
不过晋国宝没跑多远,王坚又命令士兵把他抓回来杀掉。一来他气不过,决不允许这个汉奸还留在世上。二来他杀掉蒙哥使臣,也向全军将士表明不留后路,誓死抗战的决心。
蒙哥听说他的使臣被王坚杀死,大怒道:“这个王坚,竟敢这么蔑视朕!等朕把这座山城拿下来,让他不得好死!”
蒙哥此时已经知道这名宋将是铁了心要和自己对抗到底了,同时他也感觉到,攻打这座山城,绝不会像以前那么容易。他开始了精心的准备,任它有多难,他都要把它拿下来。
蒙哥命令他的兄弟末哥率军继续攻打礼义城、平梁城。礼义城、平梁城均位于渠江沿岸,围攻这两座山城,是为了切断宋军沿渠江南下救援钓鱼城之路;命令都元帅纽璘分一部分兵驻扎在涪州浮桥两岸,主力继续沿长江东下,进抵夔州,以阻挡东来的宋军;命令阿答赤在重庆下游的铜锣峡两岸驻扎军队,牵制重庆兵力。在钓鱼城与重庆之间,蒙哥命令孛里叉在嘉陵江险要处三槽山驻军,以防重庆驰援钓鱼城。而钓鱼城北面的嘉陵江流域、西面的涪江流域又都在蒙古军的掌控之中,这样,蒙哥把所有可能驰援钓鱼城的路都堵死,他要来一场瓮中捉鳖。
事实上,蒙哥就是不在钓鱼城四面布防,钓鱼城也没有援军。当时,宋廷由于不满蒲泽之丢掉四川大片国土,调任吕文德为四川制置使,主持四川战局。但吕文德还在鄂州,他要到重庆来,还得越过千山万水,突破蒙古军的重重拦截。蒙哥大军进抵钓鱼城下时,吕文德还没有出发,从形势上来看,钓鱼城已是一座孤岛,只能独自战斗。
从兵力部署上,钓鱼城也处于绝对的劣势。蒙古军有蒙哥从六盘山出发时带来的主力大军4万,汪德臣、阿答赤、纽璘驻川蒙古军5万,宋降将杨大渊、张大悦等的附蒙古军1万,加上前来增援的史天泽等援军,蒙古军至少是10万。钓鱼城的兵力,一是王坚带来的兴州军5000人,合州及所辖五县1.5万人,此外就是钓鱼城里的老百姓。
钓鱼城开战之初,王坚就处在十分不利的地位。合州旧城的8万居民根本没来得及撤退就被蒙古军掳去。蒙哥的行动实在迅速,他根本没给合州旧城留下喘息的机会就大兵压境而来。不过,就算来得及,这8万人其实也没地方去,钓鱼城实在太小,根本就容不下这么多人,钓鱼城之外的其他地方,又全部被蒙古军占领,所以他们也只能等着被抓,去充当蒙古人的驱口,被蒙古人奴役。
城东半岛,那一大片富饶的良田也很快被蒙古军占领,驻守在半岛上的守军只能退回钓鱼城。
城南码头上原来停靠着四百多艘粮船,这是钓鱼城与外界联系、进出兵员、运输粮草的生命通道,也被蒙古军全部俘获而去。
钓鱼城刚一接仗,它外围的那些辅助区域就全部被剥离,就像一个核桃,被通体剥完,只剩下里面一个小小的硬壳。
而钓鱼城里也不稳定。当“川中八柱”一根一根被推倒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钓鱼城里的军民沉浸在一片惶恐不安之中。
钓鱼城能守住吗?
论地势的险要、防守的坚固,它并不比苦竹隘、运山城更好。论兵力,和大获城、运山城等也不可同日而语。这些山城都是几天就被拿下来的,钓鱼城能坚持多久呢?
这样的争论和怀疑,像一丝又一丝的寒气,在1259年的初春,在钓鱼城的军民中钻来钻去。
就在这时候,晋国宝来城里招降了。
起先,他在将晋国宝一通臭骂之后,把他放了。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接到了报告,说有几个士兵趁晋国宝离开的时候,也偷偷溜出城逃跑了。
这个消息让王坚大怒,他一面派人把出城的晋国宝抓回来,一面命令卫士把那几个逃跑的人逮住。等这些人都被扭送回来的时候,他把全城将士全部召集起来,当着大家的面,把蒙哥的使臣及那几个逃兵斩首示众。
接着,他站到高台上,高声对大家说:“将士们,乡亲们,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背叛皇上,背叛国家和民族,临阵脱逃当狗熊的人的下场!国家拿钱养我们,给我们吃,给我们穿,让我们守住钓鱼城,保住咱大宋疆土不落入敌人手里,保护家乡父老不受鞑子欺凌,而这些人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脊骨发软,当逃兵,当叛徒,大家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该杀!”下面的士兵虽然都在接话,但显然底气不足。
王坚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此国家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正是我们挺身而出、抛洒鲜血的时候。也是我们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时候!古人云: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今天,成仁取义的时刻到来了。我且问大家,你们怕不怕?”
“不怕!”士兵们高声应和着,表情严肃而凝重。
王坚笑一笑,说:“其实,话虽这么说,大家肯定也担心。不过我们钓鱼城用了十多年的时间休养生聚,我们有大仓小仓的粮食,这些粮食,够我们吃上十年。我们有终年不竭的池水,就是三年不下雨,这些水也不会干涸。我们还有堆积如山的武器和石块,就是全蒙古的鞑子都涌到我们城下,我们都有赏给他们吃的。前几年汪德臣来,结果灰溜溜地逃走了;兀良合台来,也不过像一匹苍狼咬一块石头一样,非但拿我们没办法,还磕坏了自己几颗牙齿。现在鞑子的皇帝蒙哥来,他又能把咱们怎么样呢?咱赏他们一顿石头,看他能不能消化掉!”
王坚的话把大家逗笑了,士兵们的情绪明显轻松了许多。
王坚继续说:“其实,鞑子绝不可能在这里呆上10年。为什么呢?大家别看鞑子在西域战场上横扫千军,克夏灭金,那是因为鞑子的战马和弓箭在那些地方正好派上用场,而在我们这座山城里,这些优势能发挥出作用吗?还有他们引以为豪的大炮,对付平地上的土石墙,可能有点儿作用,对付我们的悬崖峭壁,相当于对付一座山,这些石弹能把山撼动吗?还有,鞑子在北方草原上生活惯了,在我们这个湿热的山城,他们能住得下去吗?现在还很冷,等夏天到来的时候,他们恐怕又只能溜回六盘山上去了。只要我们挺住,他们能奈我何!”
士兵们的精神头一下就来了,他们的眼中现出了明亮的光彩。
王坚说:“将士们你们知道吗?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股气!一股胆气!前面的几个山城,之所以被鞑子轻松攻下,就是因为他们缺了那口气!但也有施择善、王佐、杨立这样的大英雄、真豪杰!我希望我们钓鱼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施择善、王佐、杨立,都是响当当的硬汉子、真豪杰!大家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能!”钓鱼城里发出山呼海啸的声音。
1259年2月,蒙哥率领蒙古主力军,从鸡爪滩渡过渠江,来到钓鱼城东面的半岛,与先期到达的汪德臣军和史天泽军会合。
蒙哥驻到半岛上地势稍高的石子山上,命令千户李忽兰吉在嘉陵江和渠江上修建浮桥,以便兵力和粮草的机动进出;命令史天泽在嘉陵江、渠江各出口处的两岸建造堡垒,以拦截从重庆方面前来的宋援军,并防止城里宋军逃跑;接着他又派出4000人的巡逻队,沿着钓鱼城四周的江面日夜巡逻,掌握各方动向。
这一切部署停当后,蒙哥就开始组织攻城了。
蒙哥首先指挥蒙古军对钓鱼城进行了试探性攻击。汪德臣率水路大军从嘉陵江上游沿江而下,攻钓鱼城南一字墙的西段,及上面的堡垒和水寨。蒙哥亲率大军猛攻南一字墙的东段及小东门。两军东西夹击,同时进攻。虽然宋军也给蒙古军带来了很大的杀伤,但最后不得不放弃码头、水寨和堡垒,退回外墙里,封闭城门。
这样,仅用两天时间,蒙古军就抢夺了宋军留在水上的所有战船,占领了南面所有的水寨、码头及一字墙,宋军在钓鱼城南的水上防御体系及第三层防御圈已被突破,而且所有出入的通道被堵死,宋军只能利用外城墙进行防守。
首战告捷,让蒙古军沉浸在一派欢乐和自信中。蒙哥也不必亲自上前线了,他站在石子山上的高处瞭望,命令汪德臣和另一个汉军将领董文蔚各自率兵在钓鱼城东南、西南两处再次发动进攻。
由于钓鱼城的外墙几乎是垒叠在悬崖峭壁上,有些地方本身就是悬崖峭壁,而且又高又陡,城墙外面又是江水,所以蒙古军的攻城器械回回炮、云梯等几乎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唯一可以进攻的是钓鱼城的城门。只有把城门撬开,才有可能进入城中。但是,要把一座小小的、用又厚又大的石门垒砌的城门撬开,谈何容易。
汪德臣选择的进攻点是城西南的镇西门。汪德臣多年在四川攻伐,他的军队有丰富的山城作战经验。但是,限于地势,汪德臣的军队再有经验也用不出来。镇西门前面只有一条窄窄的山路从悬崖上通上去,要想移动到门前,士兵只能一个一个往前爬。汪德臣身先士卒,站在队伍最前面,率领士兵往前推进。但是城上宋军矢石如雨,很快就把蒙古军打得稀里哗啦,蒙古军根本就别想靠近城门。
正在这时候,一块巨石擦着汪德臣的耳际滚下来,巨大的风声像刀一样划过他的耳轮,他只感觉耳轮上一片生疼。一摸,耳轮上有血流下,原来巨石擦去了他耳轮上的一块皮。汪德臣一惊,同时看见跟在后面的蒙古兵只剩寥寥几人,没办法,他只好退下去,往后撤退。
董文蔚也是一员猛将,他曾参加过阔出夺取襄阳的战斗。这一次他随史天泽一同前来,他带来的邓州兵也具有丰富的山地作战经验。董文蔚进攻的是钓鱼城东南面的东新门。通往东新门的也只有一条窄窄的小路。董文蔚指挥士兵抬着云梯,一直冲到门下,把云梯架起来。但是城上的攻击太猛烈,蒙古兵在城下非死即伤。董文蔚的侄儿董士元看见了,高声叫道:“叔叔,你快下来,让侄儿替你冲一阵!”
董士元率领一拨士兵,每两个人扛一架梯子,冲到城门下,再一次架起云梯。城上的石头冰雹一样飞坠而下,砸死一个,后面的又顶上去。层出不穷的士兵已经爬上了云梯,有几个彪悍的甚至已经爬到城墙上,和城头的宋军肉搏起来。但是,后面的冲击由于受城上矢石更猛烈的打击,再也不能爬上去。结果,不但下面的冲击被打退,冲上城头的几个士兵也被悉数剿灭。董士元的进攻也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