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祖国饱经忧患，她的儿女们也在漫长的斗争岁月中学会了战胜敌人的本领。在他们这个中队里，高骏涛和尉迟恒那些传奇般的英雄事迹且不必说；就是程双虎，这个平时看来总是无忧无虑，嘻嘻哈哈，甚至有些显得大大咧咧的愣小伙子，在他那火热的青春岁月中也充满了生动而丰富的战斗经历。按照程双虎自己的话说，他是一个从不知道忧愁和困难的人；即使在最艰苦的环境里，他也总是保持着他那从小就养成了的顽皮而乐观的精神。这个笑话非常典型地反映了我们双虎的成长：他从家乡刚出来参加革命的时候，连火车和铁路是什么样也分不清；有一次深夜，部队通过敌人的铁路封锁线，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战士们一个拉着一个的手，很快地从铁路上跑过去，但是，在前面拉着程双虎的手的班长，突然发现程双虎松开手停了一下，他着急地要跑回去找，程双虎又已经飞快地跑来拉住了他的手。班长低声问他干什么去了，程双虎兴奋地喘着气低声回答：“我摸了摸铁道。到底闹清楚了！”这个求知欲和好奇心特别强烈的愣小伙子，不久就成为一个机警灵敏的小侦察兵。如果说，生活里真有所谓得天独厚的“福将”，那么他倒可以不折不扣地算上一员了。
六年的战斗岁月中，他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的激烈的战斗，也遇到过数不清的出生入死的危险；他打仗总爱冲在前头，跑得最快，打得最猛，哪里敌人最多他就专爱往哪里钻；可是说也奇怪，从他上下左右飞过去的枪弹炮弹少说也够他几个程双虎扛的了，而他自己，却连一根头发梢也没有被碰上过。当他笑嘻嘻地向你讲述那一次次千钧一发的遭遇时，就像向你讲述他走亲戚的故事一般随便。来到空军后，跟他一起在航校学习的人也都亲眼看见过这样一回事情：那是在学习后期，他们刚从教员带飞到自己单独飞行不久。有一天在机场的跑道上练习飞起落；因为是刚换的新式教练机，学员们对它的性能还不很熟悉。程双虎头一个飞行，起飞时飞机还显得挺正常，降落时也没出毛病，可是到刚落下跑道时发动机突然着起火来，顷刻间机身上就冒起了一团浓烟烈火，飞机带着惯性的速度猛烈地向跑道前面冲去，这时跳伞已根本不可能，一切抢救也都来不及了，飞机带着烈焰冲出了跑道的尽头，接着便是“轰”的一声巨响，飞机完全炸成碎片了——好多人都痛心地捂住眼睛，不忍再看可是，当他们把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拿开时，却看见程双虎居然是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连毫毛也没伤着一根。真是谜一样的奇迹；天知道他在那样猛烈的火焰和速度中是怎样从飞机里爬出来的。他跑到指挥员跟前，报告了事故发生的情况，请求换一架飞机让他做完课目；几分钟以后，他又飞上了天空，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任何事故一样。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的文化并不高，学飞行当然很吃力。可是，他又特别好强好胜，有一股子使不完的倔强的干劲。刚到航校时，教员进行口试，问他的问题是：一头老牛头朝东，屁股朝西，尾巴朝哪儿？他回答：当然是尾巴也朝西。教员说不对，他说对；教员根据的是原理，他根据的是自己当过牛倌的经验。当然，经验有时也是不大可靠的，他跟教员抬扛足足有好几分钟，他的脸也涨红了，最后还是教员画出了几幅图样，摆在他面前，他才服了。后来他怕教员因为这个不取他，显出蛮内行地请求说：“教员同志，反正我是不能回去了；不能学开飞机，你就让我到飞机上帮着铲煤吧！”当然，飞机上用不着他铲煤，他还是学习开飞机了；从此他在航空理论上也总是得五分。
研究战术问题的时候，我们双虎嗓门最大，情绪也最激动。根据副团长传达上级布置的任务，他们部队作战的目标，是在金川江上的金川里大桥那一带上空。经常在那一带空域活动的敌机，有一个驱逐机大队和一个轰炸机大队。敌人的一个驱逐机大队，有七十五架到一百架飞机；加上轰炸机大队，这一带活动的敌机差不多有一两百架。而我们一个团只有几十架飞机；如果敌人的驱逐机和轰炸机一起出动，在现有的情况下，就面临着一个如何集中兵力，选择主要作战对象的问题。
程双虎这时情绪激昂地说道：“当然打战斗机重要！轰炸机连碰都不敢碰咱们。再说，只有跟敌人的战斗机斗，才能看出一个飞行员的真本事，才能锻炼部队，提高咱们的作战水平！因此，咱们在天上的主要对手，就是战斗机！”
尉迟恒依然平心静气地说道：“可咱们战斗的根本目的，还是保卫地面目标，为地面的胜利服务。敌人的轰炸机带弹多，对地面战友威胁大，对地面目标的破坏最严重，所以应当是咱们主要的攻击对象。”
程双虎道：“可你想过没有：敌人的轰炸机高度都比较低，咱们要降低高度打轰炸机，那不正好造成敌人战斗机攻击的好机会啦？”
尉迟恒温和地说道：“要不咱们就得动脑子，想办法嘛。”
江文玉向坐在旁边一直思考着的高骏涛问：“中队长，你怎么看？”
高骏涛望着他们，认真地说道：“这个问题是很重要。要弄清它，首先思想上得明确：咱们建设空军的根本任务到底是为了什么？”
程双虎不假思索地说：“那还用说！现在是抗美援朝，保卫祖国；将来还要解放台湾，反击帝国主义侵略嘛！”
高骏涛又问：“完成这些任务，光靠咱们空军行吗？”
程双虎干脆地说：“当然不行！主要还得靠地面，靠步兵，靠刺刀手榴弹解决问题！”
“对，”高骏涛说道，“这就是我们需要明确的作战指导思想。”
程双虎思索地瞪大眼问：“那——？”
尉迟恒道：“就像政委在动员报告里讲的，应当处处想到人民的利益，减少地面的损失，以地面胜利为胜利。”
高骏涛微笑地望着程双虎和江文玉问：“这回，你们说打什么最重要呢？”
江文玉抢着回答：“轰炸机！”
程双虎也爽朗地大声道：“我通了！豁出来咱们自己受损失，也得先打轰炸机，保卫地面目标！”
高骏涛道：“不，只有消灭敌人，保存自己，才能更好地完成保卫地面目标的任务。这和咱们在战斗中成长的方针也是一致的。”
这时，孟胜刚推门进来，高兴地问：“你们研究得也很热闹啊！”
程双虎兴冲冲地道：“副团长，我们正在讨论打轰炸机还是打战斗机的问题。 ”
孟胜刚点点头，向高骏涛道：“头一次作战，你们应当多研究具体的战术动作，争取多击落敌机。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争论上。”
高骏涛说明道：“副团长，这不是不必要的争论。”
孟胜刚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们能够既消灭轰炸机，又消灭战斗机，当然更好。这也是我们今后努力奋斗的目标。可当前，我们兵力与敌人相差太悬殊，飞行作战水平也低；因此上级对我们的要求是锻炼部队，摸索经验。我们今天对自己不能估计过高，只能量力而行，打我们力所能及的仗。”
高骏涛思索了一瞬，说道：“副团长，我理解锻炼部队，摸索经验，只有从困难复杂的战斗环境中才能达到。更重要的是，今天，人民迫切需要我们，地面战友迫切需要我们；因此我们今天的战术，应当首先从保卫地面目标，保证地面胜利这一思想出发。”
孟胜刚知道高骏涛的性格：什么问题都要坚持到底；就仍然耐心地说道：“我并不反对这个思想。但是具体隋况要具体分析；我们在战斗中成长了，打下了敌机，这就是对地面战友的支援，就是为保证地面胜利作出了贡献。”他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你们多练一练。”
高骏涛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副团长已经拿出了小飞机模型，便向大家道：“好吧，咱们再开始练习。”
他们都从飞行服口袋里拿出小飞机模型，两人为一组比拟空中的攻击动作。
孟胜刚向程双虎道：“你的动作太粗，落地还跟蛤蟆跳似的，空中要特别注意。”
程双虎乐呵呵地笑道：“嘿嘿打仗的时候，敌人也不知道哪架飞机里坐的是我程双虎，它也看不见我落地的时候像蛤蟆跳啊！再说，只要让我多参加几回战斗，多飞几个起落，我保证落地再也不会蛤蟆跳啦！”
高骏涛在一旁道：“尉迟恒同志跟小程订了个互助计划，专门帮助他克服难点。小程已经有了很大进步。”
孟胜刚满意地点点头，又道：“空中编队，这是对一个飞行员技术水平的最集中的考核；你们要有充分准备。”
高骏涛点点头。程双虎又抢着说道：
“咱在决心书上写了，到空中冲不垮，打不散，就是翅膀飞掉了也得跟着长机！”
孟胜刚亲切地责备道：“这就是不尊重科学。翅膀飞掉了还怎么跟？”他又转向大家道：“根据上级通报，我们面对的敌人，是一个代号叫美洲虎的驱逐机大队；飞行员都是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老家伙。大队长叫麦克金，飞了三千多个小时，自称从没遇到过对手，外号叫‘空中霸王’。他的飞机上，除了画得像个老虎以外，还画满了黑色的骷髅头，代表他过去空战中击落过的飞机。”
高骏涛听着副团长的介绍，一面默默思考着；他想起那天追赶吉普车的那架猖狂的敌机，不觉低声自语道：“美洲虎？是他？”
程双虎不服地说道：“管它美洲虎也好，美洲狼也好，要撞在老子手里，也要扒它的狼皮，敲它的虎牙，拿它的虎骨泡药酒喝！”
孟胜刚瞪他一眼道：“光靠这几句话就能把它打下来了？你得多提高技术，多想办法！”
高骏涛道：“小程藐视敌人是对的，可战术上咱们还得重视它。那天在到机场的路上，跟着吉普车撵的那架敌机，跟副团长刚才说的这个家伙挺像。这条老狐狸是不一般，要斗过它得下苦工夫。我那天看它的动作有几手绝招；现在，我来当敌机，你们在后边跟着试试看！”
高骏涛拿着飞机模型，正要开始，外面有人敲门；程双虎赶紧把小飞机藏起来，说了一声：“航医！”静悄悄地坐到床上，一本正经地打起鼾来。
门外，姚凯、祁征远和丁玉兰正走到这里听着。原来，因为明天清晨空地勤人员就要到机场准备战斗，为了保证大家休息好，团党委授权卫生队派医生到各单位督促同志们休息。丁玉兰跑了几个宿舍，见人们都不听话，便去把团长和政委搬出来了。
姚凯看看丁玉兰道：“这不都睡着啦？”
祁征远微笑地说道：“不过鼾声好像不大对头。这是程双虎的鼾声，可他的房间在对面。”
丁玉兰故意大声地说道：“副团长也在里边，还带头骗人！”
门拉开了，高骏涛站在门口抱歉地说道：
“护士同志，这完全不关副团长的事。是我们没遵守作息制度。”
姚凯幽默地说道：“别辩护了，快把后台交出来吧！”
丁玉兰看着走出来的孟胜刚，胜利地笑道：“副团长，我把团长政委都请来了，这回你该支持我的工作了吧？”
孟胜刚笑着向丁玉兰道：“你这个小丁子，真厉害！”他转头又向高骏涛他们道：“好，服从医生命令，睡觉。”
“是！”高骏涛也大声地笑着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