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方开始现出黎明的曙光,慢慢‘由鱼肚白转变为橙红、而深红的时候,那是多么美妙的时刻啊!画家们,请带上你们绚丽多彩的画笔,来看看我们机场战斗的清晨吧!远处的地平线,朝霞迸射;辽阔而高远的天空上,云锦万千,色彩斑斓,形态变幻无穷。近处,整个机场上,开始从暗红色中显出它的轮廓;接着,便沐浴在一层鲜艳的玫瑰色的霞光里。指挥车、汽车、高高的天线杆、尖辣椒似的风向袋,在霞光中静静地映出光芒迸射的剪影。一排排银色的战斗机群,被朝霞染上了一层光彩夺目的金红色,衬在云锦万千的天空上,显得格外雄伟壮丽。
但是,更为美好的,还是那些在机场上彻夜忙碌,用辛勤的劳动迎来黎明和阳光的空军战士们。朝霞映红着他们那年轻的、朝气蓬勃的笑脸;在他们那永远不知道疲倦的炯炯发光的眼睛里,闪耀着渴望战斗的激情,和胜利的喜悦的光芒。他们比朝霞起得更早;他们的精神,比早晨的空气更加清新。
清晨五点多钟,一大队参加今天战斗值班的飞行员们从饭厅出来,就乘卡车直接向机场出发了。
晨风拂面,空气里还带着初冬凛冽的寒意。但是,清新的、微带湿润的晨风,却使人感到心胸开阔,头脑振奋。飞行员们整齐地站在卡车上,迎着朝霞的光芒,豪情满怀,充满战斗的激情和力量。
机场上,早已开始忙碌沸腾起来了。地勤战士们大都是整夜没有离开过机场,在深夜严寒中,他们用辛勤的劳动迎来黎明,迎来阳光,迎来了清新美好的早晨。
现在是到了把战鹰交给自己的战友——飞行员们到空中去进行战斗的时候了。他们那劳累疲惫,但却充满喜悦的笑脸,在清晨灿烂的霞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朝气蓬勃,容颜焕发。
在一阵热烈的歌声和欢笑声中,载送飞行员们的汽车开到停机线的前面停下来。
全副武装、穿着整齐的酱紫色皮飞行服、雄姿英发的飞行员们都纷纷跳下车来,整队集合。带队的副团长孟胜刚宣布了今天战斗值班的注意事项后,队伍解散,飞行员们便欢快地迅速跑向各自的飞机。他们要在战斗起飞前同机务人员们作好飞机的交接工作,同指挥所和机场塔台进行无线电联络,检查座舱里各种仪表和各个部分的情况,作好战斗起飞前的一切准备。
队伍刚一解散,高骏涛就和中队的同志们一起,向停机坪上他们中队的那四架飞机跑去。他们一个中队的飞机都停在一起,江文玉的那架飞机就停在高骏涛的飞机旁边。
他们每个人都熟悉自己那一架战鹰停着的位置,就是闭着眼也能准确地跑到那里。高骏涛跑近自己的飞机时,心中充满喜悦和激动。他看见飞机擦得格外明亮,银闪闪的,被朝霞映射得光芒耀眼;机身上“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标志和那几个红色的阿拉伯字机号显得格外鲜艳夺目。高骏涛跑到飞机前面时,没看见机械师柯万昌。在工具箱旁背身站着一个机械员,身穿一件在机场工作用的黑色短大衣,绒帽的护耳都放下来,为了抵御清晨凛冽的寒气,大衣的皮领把脖颈围得严严的。他大约正在收拾工具。高骏涛跟他们都挺熟的,走到后面热烈地大声问:“柯机械师呢?”
那人迅速地转过身来,高骏涛不禁一下愣住了:在那紧紧围住了脸颊的绒军帽下,是一张冻得泛红的端庄的脸;清秀的眉毛下,有一双深湛的大而明亮的黑眼睛。
额上飘动着几根只有女同志才会有的黑而细的长发。她看见是高骏涛,眼里闪出喜悦热情的光芒,叫道:
“高中队长!”
高骏涛从那双眼睛和她的声音里,也认出了她就是那天同他一起乘吉普车到车站去的保伞员小苏,便立刻热情地招呼道:“小苏同志!你怎么也这么早就来了?”
他们像老战友一样地握手问好。苏秀云微笑地说道:“我今天在机场值班。早晨送伞过来,顺便到机组帮帮忙。”又喜悦地望着他问:“他今天参加战斗值班了?”
“对。”高骏涛望着她感激地说道:“你们辛苦了。柯机械师在哪儿?”
“还在擦座舱里边呢,都不知擦了多少回了!”苏秀云笑着回答说,一面向座舱上面喊道:“柯机械师!”
柯万昌从座舱里面站起来,他没穿大衣,只穿着一件棉坎肩,光着头,脸冻得通红,可是笑呵呵的。他看见高骏涛,惊喜地叫了一声:“来了!”立刻从座舱里走下来。高骏涛这才看见,他脚上连棉靴也没穿,只穿着布袜子。高骏涛连忙向苏秀云问:“柯机械师的大衣和棉帽子呢?”
“在工具箱上。”苏秀云指着那里道,又钦敬地说道:“让他穿上大衣,他怎么也不穿,说是怕把座舱里边弄脏了,还说工作起来也不方便。”
高骏涛拿起柯万昌的棉衣和棉帽,激动地迎上去。
柯万昌今年二十五岁;过去在陆军同高骏涛是一个部队,而且还有好长时间同在一个连队里工作。他和高骏涛虽然性格不同,可是都对革命事业忠心耿耿,在斗争中具有顽强坚韧的毅力。今天,他和高骏涛又把这种斗争精神带到了空军:只不过一个分工在地面,一个分工在天空。
在地勤航校里,他们也和那些学习飞行的战友们一样,为了革命需要,如饥似渴地学习航空理论和机务技术。柯万昌的文化程度不高,身体又受过伤,要精通那些深奥的机械原理和航空理论,确实是十分吃力的。但是他和战友们一样,用过去在陆军部队那种冲锋陷阵,无坚不摧的革命精神,经过短短一段时间的突击,终于攻克了文化理论这个“顽固堡垒”。学习机务修理,工作条件是比学习飞行更加艰苦的。他们的实际工作环境都是在机场上,在露天里,在停机坪上的飞机旁边。冬天,北风刺骨,寒流滚滚,大地一片冰雪;机务战士们却正是在深夜最严寒的时候检修维护飞机。他们冻得手足裂口,全身发僵,有时手被冻在飞机的铝皮上拿不下来,一使劲连手上的皮也被撕了下去。但是机务战士们从不叫一声苦;他们那火热的战士的心融化了冰雪,乐观而豪迈的笑声压倒了怒号的北风。夏天,他们头顶烈日,伏在晒得滚烫的水泥地坪上工作;汗水湿透了工作服,有时皮肤贴在晒得滚烫的飞机铝皮上被烫起了燎泡。但是,这些机务学员们从不叫一声苦;他们的豪言壮语是:为了将来的空战胜利,为了保证飞行安全,他们多吃点苦,多流点汗,心里也是甜的。他们就是在这样艰苦的学习环境中送走了一个个寒暑。来到部队后,正是这种崇高的革命理想,把他们和空中战友们的感情紧紧联结在一起;他们甘做无名英雄,日夜埋头辛勤地在机场工作。空中战友的胜利就是他们的胜利,空中战友的喜悦就是他们的喜悦。飞机回来了,他们的心完全到了飞机上;飞机上天了,他们的心也跟着到了天空。有时飞机出了一点小小的毛病,他们比自己生了病还着急;不分日夜地守护在飞机旁边,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直到把故障完全排除才放心。一年三百六十天,他们很少有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的时候;机场就是宿舍,停机坪就是床。
困了,就铺着工作服在机翼下躺一会;饿了,咬几口馒头再继续工作。这就是在我们空军中那许许多多平时不大为人们知道的无名英雄们的生活。亲爱的战友们,当你们怀着钦佩而羡慕的心情,看到空中那闪电般掠过的雄伟严整的机群时,请你把最真挚的尊敬和热爱也给予那些机场上的无名英雄吧!柯万昌刚走下飞机座舱的梯子,高骏涛就上来赶紧给他披上大衣,戴上棉帽,一面亲切地责备道:“怎么这样不注意身体呢?人冻坏了怎么办?”他一面热烈地握住柯万昌的手,突然感到柯万昌那粗糙的手心里有什么异样的东西,便惊讶而关心地问:“怎么了?”他想把柯万昌的手抓起来看看。
但是,柯万昌却很快把手抽出来,一面若无其事地笑着,掩饰地说道:“没什么好看的你别管。”
实际上,柯万昌因为这些天日夜在机场工作,天又越来越冷了,他的手又总是露在外面,干的活最重最累,好几天以前手心就裂了一条口子。但他怕影响工作,还毫不在意地瞒着别人,也不到卫生队去看,裂开的伤口就越来越大了,每逢泡在汽油里洗零件的时候就感到钻心的疼。但他还是没让别人知道。今天清晨,当他们全部做好了飞机起飞的准备工作后,他督促机械员们都去休息一会,自己走到洗手的油桶前,一面向正在擦手的刘小柱说道:“快把棉衣穿上,当心着凉。”一面把拿着的零件伸到油桶里去洗;手上裂开的伤口受到柴油的刺激,疼得他皱了一下眉头,他把手拿出来看了看。
站在后面的刘小柱看见了,惊讶地叫道:“哎呀,机械师,你的手裂成这样了,怎不到卫生队看看呀?”
“别大惊小怪。”柯万昌急忙止住他,一面平静地笑着说道:“老皮老肉的,裂个小口子算得了啥?快去休息,一会中队长他们就要上机场了!”
此刻,他怕高骏涛又发现了他的伤口,笑着岔开话题道:“快看看咱们的小银燕吧!它今天好像也特别高兴,早上试发动机的时候,声音也唱得特别好听!”
高骏涛也叫他的话逗笑了。他们一同走近飞机,高骏涛同向他敬礼的机械员们热烈握手,喜爱地向刘小柱问:
“小柱子,累了吧?”
刘小柱挺起胸膛大声回答:“报告中队长,为了祖国人民和朝鲜人民,咱们爬冰卧雪,再苦再累心也是甜的!”
“说得好!”高骏涛赞扬地点头,替他把棉衣上的两颗扣子扣好,又向柯万昌道:“你快穿上衣服。”
柯万昌一面穿上棉衣,又穿上棉靴,一面笑嘻嘻地解释道:“干活出了汗,倒一点不觉得冷。这会儿也比半夜暖和多了。你昨晚上睡得好吧?早上吃得怎么样?”他喜悦地,甚至带着自豪的目光打量着高骏涛,明明是把今天高骏涛第一次上天参加空战当成是他自己的大喜事一样。
高骏涛感觉出来了这一点。他站在雄伟、明亮的飞机跟前,怀着热爱的感情问:“工作都完了吗?”
“全弄好了!”柯万昌兴奋而自豪地望着飞机说道,“座舱里边的清洁工作,我怕他们毛手毛脚地弄不干净,就自个上去弄了一下。”他又关心地问:“怎么样?上去试巴试巴?”
“好!”高骏涛兴奋地点着头。
这时,苏秀云走过来道:“柯机械师,工具已经收拾好了。我到外场指挥所那边去啦。”
“谢谢你,小苏!”柯万昌感激地说,“你今天给我们很大支援,我们一定要向你的工作精神学习!”
“这算什么呀?”苏秀云很不习惯别人夸奖,她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说,“我做得很少,没做好。”她又向高骏涛道:“高中队长,祝你们今天初战胜利!”她向他们告别后,就很快沿着滑行道向指挥车那边走去了。
“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同志!”柯万昌望着她走去的背影,充满尊敬和赞佩的声音说,“天没亮就到机场送伞来了,工作又细致又认真。完成送伞任务照说该她休息了,可她又抢着帮机组干活,到哪个机组干到哪个机组,不怕脏,不怕累,什么活重抢着干什么。干了活她也一声不响;你看咱们这飞机就是她擦的,多干净细致!那会儿正冷,她又不戴手套,手一下冻住在飞机铝皮上就撕破了一块,流了不少血;可她一声没响,自己拿点布包一下又干起来了。你看这真得向政治处给她请功呢!”
“是得请功。”高骏涛钦佩地赞同说。他一面登上梯子,一面说道:“等会休息了,你们也派个人去看看她的伤,说不定她自己还不让人知道呢。”
柯万昌在下面赞同地说道:“我也这么想。”他看见高骏涛就要跨进座舱里去,急忙喊了一声:“等等!”高骏涛回头惊讶地望着他,他笑着说道:“座舱里边都擦干净了,我帮你把靴底上擦一下再进去。”他说着,也不等高骏涛回答,就站在下面用抹布把他穿着的皮靴底子细心地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向他笑着点点头道:“行了。”
高骏涛跨进座舱里去坐好,看见里面各种仪表擦得净明耀眼,到处一尘不染,不觉感激而敬佩地望着他笑道:“看你们下了多大的工夫啊!”
柯万昌站在座舱旁边的梯子上,帮着他勒好坐椅上面的保险带,一面微笑着回答道:“一架飞机该要多少钱哪,都是祖国人民一个鸡蛋一分钱这么捐献起来的;更重要的这是咱们的战斗武器,能不多费点心血啊!”
高骏涛从飞行服内拿出一封信来,给柯万昌道:“这是给那些孩子们写的回信。你等会给机务组的同志们念念,要同意,就签上个名寄出去。”
“好。”柯万昌点头,郑重地装好信。
高骏涛看看表,已经快到进行无线电联络试验的时间;他戴好飞行帽,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他勒好喉头送话器,把连接在飞行帽上的无线电插头插到飞机上的插孔里,然后打开无线电机,耳机里立刻传出指挥所电台同团直属中队联络试音的声音。等了一会,轮到他们这个大队了。同大队长和一、二、三中队联络完以后,就是他们这个中队。耳机里传出了无线电员呼叫他的声音:“三二七,三二七,泰山声音怎样?”
高骏涛立刻大声回答:“泰山声音很好。三二七的声音怎样?”
无线电里回答着:“三二七声音很好,再见。”于是接着又去呼叫江文玉的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