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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十六回施碧霞神针救兄飞天义别妹辞灵

话说施必显赶上前叫道:“曹天吉我的孙儿,尔施爷爷来了。”举起双锤便打。曹天吉道:“施必显慢来。”举起棍将锤架开,回棍便打。二人在大厅一上一下、一往一来不见输赢。

那李荣春吩咐点起灯球火把。家人们领命,即时点起二三十枝火把灯球,照耀如同白日,李荣春立在一旁观看。尔道他为何不上前帮助施必显,却立着观看?因道好汉一个对一个,若两个打一个就赢亦不算是好汉,亦被旁人说话,所以只立住观看。早有人入内报知夫人,夫人忙与淡氏大娘同施碧霞出来观看。只见二人交斗不分胜负,料来必有一伤,乃叫丫头去与他们说:“不可相打,可晓得两虎相斗必有一伤。”那丫头走出正要开口,只听得施必显大声叫道:“曹天吉我的孙儿,果然来得厉害。”曹天吉道:“施必显我的儿,尔老子今日定不饶尔。”那丫头被二人这一喊,吓得口也不能开,回身便走。那施碧霞见了心中大怒:“看这光景我哥哥要输了,倘有差迟如何是好?此时不救更待何时。”忙在衣内取出一支神针丢在曹天吉脚股上,只见二人齐声大喝,大喊一声双双倒下。尔道为何两个齐倒?因曹天吉一棍扫倒,施必显正在举锤要打,因脚股中了一针疼痛难当,立脚不牢,大叫一声也倒了,所以两个一齐倒在地下。曹天吉要爬爬不起来,施必显先爬起来,举起双锤道:“我的孙儿,尔也倒了?”便要将锤打下,李荣春忙赶上前架住了锤,说道:“施兄,打不得的。”施碧霞用手一招收回神针,也走出来叫道:“哥哥,不可打下。”施必显道:“尔这狗王八,打倒施爷爷,尔为何也会倒?”曹天吉此时才勉强爬了起来,疼痛难当,道:“是哪个狗奴才用什么物件将我刺一下?如此疼痛?”施碧霞道:“尔可晓得施姑娘的厉害么?”曹天吉道:“是尔这贱人暗算么?”欲要动手手举不起,只是叫疼。

李府此时吵闹早早惊动隔壁、邻右人等道:“什么人敢打进李府?我们进去帮助帮助。”大家道:“不错。”遂一哄走进大厅,围住观看。只见曹天吉道:“小贱人,尔用毒物暗算我,我岂无毒物害尔么?”说罢,手动也不能动。施碧霞道:“尔是何等样人,擅敢打上门来?如此大胆,无法无天。”施必显道:“尔们不要劝我,待我打死这贼囚。”李荣春道:“不可。”又道:“曹天吉,尔还不回去,要待怎么的?”这些闲人一拥上前,七口八舌互劝。

曹天吉正不得收局,见众人来劝就顺水推船道:“施必显我的儿,今日尔曹爷爷且饶尔,待我好了叫尔认我的手段便了。”众人道:“尔有本事,约定个日期看是要往哪里打,这才是好汉。”遂将曹天吉拖拖扯扯拖出大门,却走不动。那花兴见曹天吉打进去了,他就到对面酒馆吃酒,此时酒尚未吃完,只见街上三三两两说道:“不知哪里来了一个后生打进李府,脚骨也打断了,走也走不动,如今看他怎么走回去。”花兴听了吃了一惊,连忙立起身就走,酒保道:“慢些去,算还了钱才去。”即赶上前来要扯他,不防跌了一倒,叫疼不绝,已将膝盖跌得皮破血流,及爬起来花兴已去得远了,乃说道:“尔走尔走,不怕尔不还,明日到尔花府去讨。”那花兴来到李府门口接着曹天吉道:“二教师为何如此模样?”曹天吉道:“被他打坏了。”花兴道:“打坏还是便宜了尔,比如大师爷只被他一两下铜锤就明白了。”曹天吉道:“狗奴才,休得胡说,快驮我回去。”花兴驮了曹天吉道:“哎哟!犹如死狗一般重。”曹天吉道:“狗奴才,敢如此放肆么?不许尔多言。”悄悄回去不表。

且说这些闲人问李荣春道:“那后生是何人,敢打上门来?”李荣春道:“他乃江西曹天吉,与施大爷不睦,故尔如此,有劳列位了。”众人道:“岂敢。”遂就散去。李茂闭了门,众人来到内厅坐下,施必显道:“方才若不是妹子的万灵针,几乎性命休矣,只是我这个死被人耻笑。”李荣春道:“胜败乃英雄常事,何足道哉,但不知这灵针有何妙处?”施碧霞道:“此针乃是我父亲在山海关之时,有一道姑自称亿灵圣姑,那时我在教场射箭学武,她见了道我本事尚未,要我拜她为师,她要教我武艺。我父亲不肯,她道既不肯可肯斋她一饭否,父亲道:‘这个容易。’即吩咐备斋。道姑说‘既有此善心,斋不必备了。’遂与我此针道:‘此针名为万灵针,着人身上不伤性命,只能疼得一身无力,着了一针必要半个月才好。’说罢,倏然化作一阵清风就不见了。我才晓得是个仙姑,还不知此针果真应验否,我将针丢在一个小卒头上,那小卒忽然倒在地下叫疼,我始信此针有灵,赏了小卒五两银子,将此针紧藏在身以防不虞。”李荣春道:“果然神妙。”

且说花子能在家悬望,想道:“为何此时尚未回来?那李荣春的本事也是平常,施碧霞乃女流之辈,只有施必显的手段还去得,虽然好的也不是曹天吉的对手,就即使他三人打一人也不怕他。”正在思想,只见花兴驮了曹天吉回来,放在椅上坐了道:“少爷,二教师被施必显打坏了。”曹天吉只是叫疼道:“了不得啊了不得!”花子能道:“二教师为何如此伤坏?”曹天吉道:“少爷,一言难尽。我到李府与施必显对敌,那施必显也是厉害,后来被我一棍扫倒在地。”花子能道:“打倒了么?好啊,再一根就结果了他的性命,为何尔反如此模样?”曹天吉道:“咳,不要说起,我正要将棍打下,谁知有个小贱人不知用何毒物将我脚股一刺,我就疼得立脚不住也就倒了。”花子能道:“那贱人必是施碧霞。不知是何毒物如此厉害?”叫道:“花云,点灯来我看。”曹天吉道:“少爷,尔来看一看。”花子能将灯一照,看见只有一点血迹乌青,并无一空一缺,道:“这何物伤的?”遂叫家人们:“尔快去请医生来看。”曹天吉道:“不用去请医生,我自己有药调理。”花子能道:“二教师也会做医生么?”曹天吉道:“我做教师的,那些跌打损伤接骨止痛的药多得很呢。”遂取些药末抹在伤处,吃些药上床安睡不表。

且说李夫人问李荣春道:“我对尔说的话如何?”李荣春道:“孩儿已经向施兄说过,施兄道,‘何乐不为,有甚不允?’”李夫人道:“既如此,今日乃黄道吉日,吩咐家人备办礼物。”又道:“我儿啊,不是为娘的厌恶施公子,只是他与花家结此深仇,昨夜又打败了曹天吉,他焉肯干休?必然还要来与他作对,要报杀兄之仇不肯少歇。他又是一勇之夫不肯服人的,观其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伤了曹天吉,万恶的花子能焉肯甘心?尔虽是官家子弟,焉能敌他父叔威势?若伤了施必显,我们于心何安?施碧霞也要决然与兄报仇,冤屡结屡深,几时得休?不若留其妹辞其兄,送他百两白金,荐他到尔父的门生处也好谋干个前程。”李荣春道:“母亲说得是。”遂辞了夫人来到书房,吩咐来贵备办礼物端正走入内厅。施碧霞梳妆好了走出厅上,请夫人上坐,拜了八拜叫做母亲,又请李荣春并淡氏大娘来拜为兄嫂,自此一发亲热。

内外备了两席酒,李夫人上坐,姑嫂东西对坐。李荣春同施必显在书房对饮,饮酒之间李荣春道:“施兄,我想尔有此一身本事,何不图个出身?”施必显道:“李兄,那功名两字却也平常得紧,只观我爹爹,赤胆忠心为国家出力,却被那花锦章的奸贼杀了,还要做甚官?

我恨不得将他来千刀碎剐方才出我之气。”李荣春想道:“他尚不知花锦章即是花子能之父,若是知道定不干休,我且不要说破,待他得志再报此仇便了。”乃道:“施兄,尔虽是如此说,大丈夫男子汉须要立身行道,光于前垂于后,父祖争气。”施必显道:“只是一双空手又无人提拔,哪里去图功名?”李荣春道:“如兄肯去,这个不难,待我荐尔一个所在去。”施必显道:“不瞒尔说,若有人提拔我也不至到这个田地,如今尔要荐我到哪里去?”

李荣春道:“我父在日有个挚交好友姓窦名景藩,现在雁门关为总制,荐尔到他处图个出身。”施必显道:“既是李兄的好意,我怎么不去?快快写一封书,我就此拜辞而去。”李荣春道:“不必性急,待我选下吉日才去。”施必显道:“我是直性的人,不去则已,要去就行,不必罗唣。”李荣春道:“既然如此,待我就写书便了。”一面叫家人再添酒肴,须当饯行,一面写了书封好了,取了白金二百两,叫家人收拾行李,道:“施兄,包袱一个、白金二百两为路费,一路须要小心,到了雁门关望即修书与我,也使我放心。”放必显道:“这个自然。只是我母亲的棺木在玉珍观,妹子又在此,惟望李兄照顾。”李荣春道:“这个不必挂心。”施必显道:“我们同见夫人。”二人来到内堂将前情禀如,李夫人大悦道:“如此甚好。”施碧霞道:“哥哥,尔乃莽撞之人,路上须要小心谨慎,不可任性妄行。”施必显道:“不必吩咐,我自晓得,只是尔在此须要孝顺夫人,恭敬兄嫂。我此去若得寸进,母亲棺木也得还乡,父亲之仇也得报复,就是夫人之恩亦可报的。自古道恩怨分明。”施碧霞道:“哥哥,那花锦章就是那……。”说未完,李荣春忙丢眼色,施碧霞就住了口。施必显道:“为何不说?那花锦章就是什么?”施碧霞道:“就是我也刻刻在心,必要报此深仇。”施必显道:“这个冤仇自然是要报的。”说完就拜别了夫人,又与施碧霞分别。施碧霞两泪交流,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尽千言万语。李荣春挽了施必显的手来到大厅道:“不是我催促尔起身,此时天色尚早,就此上路。待小弟来送一程。”施必显道:“不必送我。”背上行李取了双锤,说声“暂别”,拱拱手大踏步出门而行。来到玉珍观拜别母亲,吩咐道人几句话,撒开脚步而去。

且说李荣春见施必显一直而去亦不回头,说道:“果然是个直汉。”遂回身来到内厅,又说道:“贤妹,尔方才说花锦章就是……,我丢了一个眼色尔就住口,这是会么缘故?”施碧霞道:“哥哥有所不知,小妹自从初三那日初到花家,那万恶的花子能就夸口道花锦章是他父亲、当朝一品的太师,我家爹爹死在他父之手,谅花子能未知其情,我也未曾说破。”夫人接口说道:“尔必显哥哥可曾知道么?”施碧霞道:“我哥哥是不知道的。”淡氏大娘也说道:“难道自己哥哥不对他说个明白么?”施碧霞道:“嫂嫂啊,尔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必显哥哥乃粗心大胆莽撞之人,若对他说明此事,恐他要动干戈。如今不必说破,等他有出头之时方报此仇。”淡氏大娘听了微微而笑,道:“果然姑娘有见识,能思前顾后的。”

施碧霞道:“哥哥,方才愚妹一时失口几乎说了出来,幸得哥哥对我丢个眼色方才住口。”李荣春道:“愚兄却不晓得尔先知此事,是恐怕尔晓得了说了出来,所以丢个眼色,方才若不是我丢个眼色,尔岂不说了出来么。如今此事是说不得的,须待风云际会时,仇恨如山一齐伸。”夫人道:“不错,我儿说得是。”李荣春说完走回书房去了。不提。

且说曹天吉只望与兄报仇,谁知被施碧霞用万灵针刺了一下,负痛而归,花子能请医来治,医生虽有妙药,焉能治此万灵针之患?曹天吉自己虽有药亦不能医治,一连睡了七八日,到是自己用的好药,痛也止了,疤也结了,只嫌身体尚未勇壮,咬牙切齿恨着施必显兄妹,要报杀兄之仇。未知可能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秦氏玩花楼图趣曹通养性获奇缘

话说曹天吉想道:“我英雄盖世,今日败于施碧霞女子之手,莫说少爷府上无光,就是我曹天吉岂不被人耻笑么?”因此越想越恨,一心只想报仇,此仇不报死亦不休。花子能见曹天吉垂首丧气甚不过意,遂请到玩花楼上将养,说道:“二教师,这件事歇不得的,必要报仇。若二教师不能报此仇,我早有一支人马去报仇了。”曹天吉道:“什么人马,差到哪里去的?”花子能道:“我差花福送书去与我爹爹说知,若我爹爹肯为我做主,任是他三头六臂的哪吒也要人亡家破。”曹天吉道:“倘若太师不肯作主岂不徒然无益?”花子能道:“不妨,我爹爹待我是百依百顺的,断无不依之理,但且放心。我明日要到正(镇)江与我姑丈拜生日,必要耽搁几日。尔若闷时我这花园之中诸物皆有,池中五色莲花、鸳鸯戏水、亭台楼阁,百般景致无所不有,尽可解闷。”曹天吉道:“多谢少爷。”花子能道:“我下去了。”曹天吉道:“恕我不送之罪。”花子能说声:“不敢当。”就由玩花楼走到沉香阁来。

且说秦氏自从听了少爷的话说曹天吉美貌,她就去屏门内等着观看,只见花兴驮了曹天吉回来,却看得明明白白,果然生得美貌似女子一般,遂心心念念想着曹天吉,竟起了一点淫心,眠思梦想怎能与他睡一夜就是死也甘心的。那日正在想着,欲火如烧,满面通红,将腰一伸叹口气道:“天啊!”却好花子能走到面前道:“出头的在此。”秦氏倒吃了一吓道:“原来少爷来了,请坐。”花子能道:“少奶奶请坐。”秦氏道:“少爷,尔说什么出头的在此?”花子能道:“尔在这里叫天,那天字出头岂不是一个夫字?难道我不是尔的夫字么?我所以说出头的在此。我请问尔,为何叫天叫地?”秦氏道:“只为天与我做对头,热得我心头火发,所以叫天,只恐怕要热到十二月三十夜呢。”花子能道:“又来说戆话了。如今虽然热,只怕到冬天西北风发起来尔又要怕冷了,满身穿皮衣尔还要嫌冷,火炉内添炭烧得红焰,这叫做有冷有热才是个好光景。”秦氏道:“少爷方才哪里来?”花子能道:“在玩花楼与二教师说了闲话来的。”秦氏道:“那小吕布如今怎样了?”花子能道:“十分好有八九分了,再将养一二日就好了。只是我来与尔说句话,明日我要到正(镇)江与姑丈拜寿,必有几日耽搁,家中之事劳尔费心照顾照顾。”秦氏道:“这个自然,不必尔来吩咐。天时炎热,尔在那里多住几日也好养神。”花子能道:“这个到那里再看。”遂别了秦氏,下阁来到书房,吩咐家人备办寿礼,极其丰盛。到次日,花子能吩咐家人道:“若有人客来往自有总管料理,尔们要听他的话,门户火烛须当小心照顾。倘若施必显再来寻打,尔可对他说少爷不在家,若要打等待少爷回来再来打。”家人应声:“晓得。”花子能又去别了秦氏并众小妾,即叫花吉、花祥随他而去不提。

且说秦氏见丈夫去了,一心想着曹天吉:“但不知他可是个知音客否,可能与奴家说知心话么?也罢,待奴家到玩花楼去勾搭他,看他可是知音么?”遂独自一个下阁,也不带一个丫头,悄悄地来到玩花楼下。只见六扇纱窗开了四扇,楼前的铁马被风吹得叮叮当当地响,又听得蝉声叫得聒耳,好不凄凉。秦氏若是正经的女子,晓得此处有男人,自然不敢到此而来,那秦氏却是要来寻食的。走到楼下,叫声道:“楼上有人么?我少奶奶来了。”一面说一面走上楼来,只见曹天吉赤身露体仰卧床上,那根玉茎却直笔朝天一般。那秦氏看见吃了一惊道:“少爷的物事哪里比得他来,他长又长大又大。”眼观心想却看得出神。

那曹天吉一心要报仇,就是睡梦也梦与施必显相打,此时酣睡正梦见与施碧霞相打,大叫一声:“施碧霞贱人,来得好厉害。”忽然坐了起来。那秦氏吃了一惊,叫声:“哎哟!”跌倒在地。曹天吉未曾见过秦氏,所以不认得,只道是施碧霞打来,急忙跳起来要来厮打。秦氏急了,连忙爬起来喊道:“谁敢无礼?是我少奶奶在此。”曹天吉听说是少奶奶,连忙穿了衣裤双腿跪下道:“少奶奶,念我无知,望乞恕罪。”秦氏将眼一丢,假意问道:“我且问尔,我少奶奶上楼来,尔为什么不躲避开去?焉敢公然在此?”曹天吉道:“这玩花楼乃少爷命我在此静养的,我方才一时困倦在此睡着,此乃是少奶奶自己上来的,我因想此处没有女人到此,所以赤身而睡。”秦氏道:“如此说是我忘记了错走上来,不干尔事,请起。”

曹天吉道:“多谢少奶奶。”就立起身来,暗想到:“我赤身露体而睡,她不知上来也罢,既然上来见了就该走下去才是,及至此时亦还不走下去,必非正道,决有邪心。”叫声道:“少奶奶请坐,我要下去了。”秦氏道:“且慢,我且问尔,尔到底是何人?说明白了才去。”曹天吉道:“我乃江西人氏,姓曹名通字天吉。”秦氏道:“那曹天雄是尔何人?”曹天吉道:“是我的哥哥。”秦氏道:“原来是二教师,真真得罪了。念奴有眼不识泰山,方才不知二教师在此睡走了上来,一见了就要下去,谁知二教师已醒了,真正见笑,尔切不可说与人晓得。”曹天吉道:“说哪里话来,这是我无礼冒犯了少奶奶,还望少奶奶不要说与少爷晓得。”秦氏道:“这个话若对少爷说自己先要打嘴巴了。”一边说一边做出万种风情,引得曹通魂魄俱无。

曹天吉虽然是个好汉不贪女色,到此时节见秦氏做出百般风情,怎么不被她着了魔?心中暗想到:“看此光景是有心于我的了,待我再将言语挑她,看她如何?”遂说道:“少奶奶,尔有此天姿国色,少爷还要这许多小妾何用?”秦氏道:“咳!不要说起,我家少爷乃是贪花爱色之徒,多一个好一个,我也不曾见人家小妾有三十多个的。”曹天吉道:“如此岂不耽误少奶奶的青春了?”秦氏道:“这是我前世不修,今生好像活守寡的。”曹天吉道:“少奶奶,小可有一句话要说,不知少奶奶可肯听否?”秦氏道:“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说,何必畏缩不言?”曹天吉道:“要说只恐少奶奶生气。”秦氏道:“尔哥哥与少爷犹如亲兄弟一般,叫我乃是嫂嫂,如今尔哥哥死了,尔在此也是一样的兄弟,有话请说,我是不怪尔。”曹天吉笑嘻嘻地走近身边来扯住秦氏的衣道:“少奶奶,既是少爷无情无义,我是个多情多义的,且将这玩花楼权做巫山境界,我与尔来下一局风流棋,看哪个赢来哪个输。”秦氏道:“别的话我却不怪尔的,只这个话我是要怪尔的。我家少爷待尔犹如亲兄弟一般,尔如何来调戏?我若不看在尔哥哥面上,我就叫家人来将尔拿去送官问罪。”曹天吉想到:明明是她来寻我的,却又装腔起来,这乃是妇人常套,何须怕她。遂道:“少奶奶不必作难,从了我也不欺着少爷。”秦氏道:“还说不欺着少爷,调戏奴家不算欺,难道要成实事才算欺么?”

曹天吉道:“少爷平日奸淫了多少人家妇女,我与尔只多了一个,如何就是欺他?这正是我代少爷分劳。”说声未了,双手抱住秦氏的腰道:“不要作难,从了我罢。”秦氏此时欲火正焰,口里虽说使不得,心里却巴不得速成其事。曹天吉双手抱了秦氏上床,秦氏道:“青天白日如何使得?”曹天吉道:“不妨,青天白日才有趣呢。”

正要解带脱衣,只听得楼梯有人叫道:“少奶奶哪里去了,可在上面否?”二人听了道:“不好了,有人来了。”连忙爬起身走开。曹天吉躲闪在床后,秦氏吓得满面通红,假意说道:“我在此乘凉。”碧桃道:“二教师在此养病,少奶奶为何到此乘凉?”秦氏道:“原来二教师在此养病么?我却不晓得。”碧桃道:“少爷曾对少奶奶说过的,怎说不晓得?”秦氏道:“啊,我却忘记了,如此快些下去。”遂同碧桃下了楼,来到沉香阁。暗恨:“碧桃冲散我的好事,害我吃了一惊,我必要打死这贱人,叫我如何丢得曹天吉。”遂问道:“碧桃,尔到玩花楼大惊小怪地叫我来则甚?”碧桃道:“要请少奶奶吃午饭。四处找寻不见,故此叫喊。”秦氏也不作声,只是恨着碧桃冲散好事,想要打死她又寻无事可打,遂吃了午饭,那碧桃也是该死,见秦氏吃了饭,要去拿茶来与秦氏吃,走到阁上要进房中,被门槛绊了一倒,将茶杯跌得粉碎。秦氏见了借此为题,随即变面道:“尔这贱人,如此不小心,要尔何用?”

叫秋菊:“取门闩来。”碧桃道:“少奶奶饶了丫头这次,下次再要仔细了。”秦氏道:“不相干。”接过门闩举起便打,不管头面一味乱打,可怜碧桃千求万求秦氏只是不理。前次打红花乃是问一句打一下,此时打碧桃乃是含恨乱打。那春梅、秋菊、双桂见碧桃已打得满身乌青、流血满地,连叫也不能叫了,遂上前劝到:“少奶奶,如今不要打了,下次她也不敢了。”秦氏道:“不要尔多言,尔们也是要来讨打么?”三人不敢则声,退在一旁。那碧桃被打得惨不可言,此时口也不能叫,身也不能动。那秦氏犹如虎狼一般,任意乱打,不肯少歇,又狠狠尽力打了一下,碧桃忽然大叫一声,已呜呼哀哉,魂魄已归地府而去。原来这一下打在阴户,所以大叫一声就死。春梅道:“少奶奶,碧桃已死了,不要再打。”秦氏闻言,将门闩拨一拨动一动,不拨不动。秦氏道:“死了么?拖了下去,叫家人用草席缠了丢在荒郊空地。”那春梅等三人将碧桃抬了下去,叫家人领了出去。老家人不知何事打死碧桃,又不用棺木收埋,不知何故如此恨她,却又不敢问,只得私自用棺木收埋。因碧桃多口叫了两声就被打死,那春梅她们三人吓得魂不附体,三人私自说道:“碧桃不过打破一个茶杯,也是小事,打几下戒戒嘱她下次须应小心就是了,岂有将门闩乱打而死?是诚何心哉?乃想少奶奶必不是为了茶杯之故,看她面青青地走上阁,吁声叹气,两个眼睛带了杀气犹如要杀人一般,内中必有别情。如今我们须要小心在意。”秋菊、双桂道:“不错,大家小心要紧。”

且说秦氏坐在房中,心内想道:“虽然打死碧桃,亦难出我心中之气,此恨难消。我想那曹天吉风流俏最是有情,正要上场做事,被这娼根叫喊上来冲散了好事。少爷说赛过温侯小吕布果然不差,甚是知心贴意。我好恨呵!恨这娼根冲散,想我的凤鸾才交,方要上手买卖被尔冲散,虽死亦难消我心中之恨。尔打散我的姻缘,尔要七世守孤灯,如今叫我几时才能再与他成其好事?”越想越恨,恨不得此时便与曹天吉成其好事,只是此时觉得身体甚不爽快,连晚饭也不吃了,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再睡不着不提。

且说曹天吉也在那里恨道:“可恼啊可恼,我正要与少奶奶成其好事,谁知被一个丫头叫喊上来冲散,真正可恨。那少奶奶虽然没有沉鱼落雁之容,却有一种风情可爱,那一对眼睛犹如秋波含露,樱桃小口、白玉银牙、乌云头发,不近身而自香,就是小小金莲三寸实令人可爱,那两只腿犹如玉桂,身白如雪,那偷情眼睛只一丢,引得我魂魄都飞到她身上,动了偷香窃玉之心。”又叹了一口气道:“咳!少奶奶啊少奶奶,尔此时不知怎样地难受呢,又不知怎样地念我呢。这也难怪,尔青春年少怎么守得孤单?如今有我在此,不怕凄凉了,必要与尔日夜取乐。”那曹天吉一则想东,一则思西,一夜直想到了天明不曾合眼。爬了起来,梳洗完了吃了点心,只是呆呆地想着秦氏:昨日惊散了,今日不知可肯来一遭儿乎?家人送饭上来,吃了饭靠在窗前乘凉。不知秦氏肯再来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思谊盟独自无聊触奸情毒意残姑

话说秦氏一夜并不曾睡,到了次日天明,起来梳洗明白,吃了早饭,不带一个丫头,独自一个下了沉香阁,打从无人之处穿到花园内来。俗语说得好:男偷女隔重山,女偷男不商量。上门买卖容易交关。来到楼下,见曹天吉斜靠着纱窗微微而笑,将眼乱丢。秦氏欲上楼来,忽又想到:虽然是我情愿,还要他来寻我,不可我去就他。待我去瑞云阁内坐坐,看他来也不来。想定主意,遂到瑞云阁坐着等候。那曹天吉见秦氏走到,正在欢喜,忽然又回身走到瑞云阁去,想到:这就奇了。又转想到:是了,这是她作难的意思,待我也往瑞云阁便了。遂下了楼来到瑞云阁,趋将过来,只见秦氏坐在湘妃榻,连忙作揖道:“少奶奶,我曹天吉奉揖了。”秦氏道:“不敢,奴家万福了。”曹天吉道:“为何不到我玩花楼,在此瑞云阁何事?”秦氏道:“玩花楼恐人看见,在此恰好。”曹天吉道:“昨日受惊了,昨夜可好睡么?”秦氏道:“有甚不好睡?一夜直睡到天明。二教师昨日也受了吓,昨夜亦可好睡否?”

曹天吉道:“昨日正要大战巫山,谁知被那短命的丫头冲散了,害我一夜恨到天明,此时见了犹如获了奇宝,如今快快来续前缘,消我心中万千愁恨。”即用手来扯秦氏的袖,秦氏道:“啐!快放手,我是不去的。”曹天吉道:“为何不去?昨日已许了我,若不是丫头冲散了已成其好事了,今日忽然假起腔来,却是何故?”秦氏道:“因昨日失了兴,今日遂不高兴到玩花楼。”曹天吉道:“我晓得了,尔在玩花楼头次要上手就被人冲散,有个不吉,所以不到那里去。既然如此,就在这瑞云阁何如?”秦氏道:“果然是个知心的人。”曹天吉道:“既如此快些脱了衣服,就将这湘妃榻做个战场罢。”二人脱衣上榻,极相爱悦。

二人大战,其乐融融不表。且说花赛金平日与卢赛花往来甚是有情有兴,自从为了李荣春之事断绝往来,每日甚是寂寞。幸逢施碧霞结拜为姊妹,日夜相依,都亦不冷静。自施碧霞去后,更兼红花尚未能起床,乃独自无聊。但红花此病都是花云上紧用心,请医调治即好了,终日仍伴花赛金做些针指,说些闲话解闷。那日红花见花赛金面带忧容,两眼含泪,红花问道:“小姐为何流泪?有甚不悦之事说与丫头晓得,也好与小姐分忧。”花赛金道:“我想哥哥如此作恶多端,将来不知怎样的结果。就是嫂嫂也是不良之辈,双双一对互相作恶,这也没奈他何。只是施碧霞小姐未知回去否,我甚是放心不下,不知怎样,我思起来就伤心。”红花道:“少爷与少奶奶所作之事我们难以管他,一个似虎,一个如狼,昨日闻得厨房杨妈妈说,碧桃打破一个茶杯就被少奶奶一顿门闩打死。若似此行为将来不知如何报应,我们哪里管得她来。若说施小姐,小姐放心不下,待丫头过一二日去看她便知明白。只是小姐不要伤心,若是如此忧闷,倘忧出病来如何是好,不如到园中去看光景解闷。此时池中五色莲花正开得茂盛,我伴小姐去看看也消些愁闷。”花赛金只知曹天吉在家养病,却不知住在园中楼阁养病,若知他住在楼阁她亦不来了。因心中忧闷,也要到园中看光景解闷,听了红花之言,遂道:“也使得,尔前面引路。”红花领命在前引路,花赛金随后而行。

来到园中,果然景致非凡,真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只见蝴蝶双飞攒采花心,梧桐树上秋蝉叠噪。主婢二人来到莲花亭,只见五色莲花,灿烂如锦花。赛金坐在石椅上看这些景致,正是观之不尽,玩之有余。花赛金看花之时,正是秦氏与曹天吉成奸的时节。那花赛金看了莲花又道:“红花,引我到望江楼去。”红花领命,又引小姐出了莲花亭,经过八卦街,走过三弯九曲的桃源洞,又过了玩月台。若说玩月台在瑞云阁背后,望江楼在瑞云阁东西方面前。主婢二人打从瑞云阁背后转弯来到瑞云阁面前,再行几步上了望江楼,将窗推开与瑞云阁对照,只见瑞见阁内一男一女的,男的将手搭在女的肩头靠在窗前看景致。花赛金见是秦氏,吓得满面通红,连忙缩了进去。

那秦氏与曹天吉云雨已毕,二人穿了衣服手挽着手靠在窗前看光景,曹天吉一手搭在秦氏肩头。那秦氏正与曹天吉说笑,忽听得对面楼窗响,抬头一看,见是花赛金主婢二人,分明打个照面。秦氏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回转身将曹天吉衣服一扯。曹天吉尚不曾见花赛金,他被秦氏扯了衣服不知何故,随了进来道:“少奶奶为何面都青了?扯我何事?”秦氏道:“正是吓死我也。”曹天吉道:“到底为着何事?”秦氏喘气定了,道:“尔到底是个莽撞汉,对面楼窗一响,我抬头一看,只见两个人见了我们,她又缩了进去。”曹天吉道:“那二人是谁?”秦氏道:“一个是少爷的妹子叫做花赛金,一个是花赛金的丫头叫做红花。”曹天吉道:“哎哟!不知她可看见我们二人么?”秦氏道:“怎么不见?因见了我们才缩了进去。”

曹天吉道:“可不妨事么?”秦氏道:“尔说哪里话来?别的事还可,这件事如何说不妨?若是被别人见了,还可与他说得话,这两个娼根见了是不能与我干休了。”曹天吉道:“如今便怎么处呢?”秦氏道:“咳!这是哪里说起,那花赛金与我又是个对头冤家的人,红花又是万恶奸刁的丫头,今日此事被她看见,将来必然说与少爷晓得,那时少爷知及此事,尔我不必想要活的。虽然说他不曾拿着奸情,然而与他亦难说得清楚,他心中总是疑惑的,那时叫我如何做人?都是尔方才不好。”曹天吉道:“怎样倒来埋怨着我?”秦氏道:“怎么不是尔不好?我道在此说说笑笑岂不是好,尔偏要到窗前去看景致,如今看得好么,看出这件事来,被别人看出破绽来。”一边说一边做出那妖娆之态,将一条罗帕遮着眼睛假做哭泣之状。

那曹天吉被秦氏着迷了,又见她做出如此娇态,心中又怜又恼,急得心乱如麻只是乱跳,也没奈何。且说花赛金同红花见秦氏与一个男人靠窗搭着肩玩耍,忽见了花赛金,即时缩了进去。花赛金同红花见了,惊得魂不附体,连忙缩了进去。红花道:“小姐,如今快些回去。”花赛金道:“我惊得手足都软了,怎么走得动?”红花道:“待丫头扶小姐回去。”遂扶了花赛金下了楼,急急走回楼上坐下。红花道:“小姐,方才少奶奶与那男人同靠在窗前说话,成何体统?那男人想必就是曹天吉了。”花赛金道:“红花啊,那贱人这等无廉耻,败辱我家门风,若被他人知之岂不笑死?我想起来这都是少爷平日作恶之报。”红花道:“我们若不看见也罢了,今既看见必须报与少爷晓得,将他奸夫淫妇拿着了,一刀一个将他杀了岂不干净?”花赛金道:“这事不可造次,若还告诉少爷晓得,那时闹动起来难瞒众人眼目,这个冤家就结在尔我身上了。”红花道:“知情不报哪里使得?”花赛金道:“我有个道理在此,明日备一桌酒,悄悄去请她来吃酒,暗将言语解劝她。若能受劝,动不如静,她难道不想体面么?自然绝了后患,戒其将来,岂不是好?”红花道:“若是劝她她若不听呢?”花赛金道:“她若不肯听劝,我只得推出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红花道:“前日与她相打过的,恐她不肯来。”花赛金道:“待我自去请她,必定来的。”

不说主婢二人商议,且说秦氏与曹天吉计议道:“此事非同小可,必要使她二人不言才好。”曹天吉道:“怎能够使她不言?”秦氏道:“尔真是个痴人,人若死了就不能言语。”曹天吉道:“这个不难,我有毒刀一枝,只有五寸长,其毒无比,只用刀尖向她身上不管什么所在只轻轻一刺,见血就封喉,不能言语,一对时就死了。”秦氏道:“既有如此妙物,快些拿来,待我连红花这贱人一齐结果了她性命。”曹天吉道:“此物一次只能伤一人,若刺二人不能灵验了。”秦氏道:“如此说,做二次刺便了。”曹天吉道:“如此甚好,头次刺其主,二次刺其婢。”秦氏道:“只是我与她有仇,不爱见她,怎么能到她房中去害她?”

曹天吉道:“这也不妨,一日不怕羞,三日不忍饿,暂忍一时之羞,免一身之祸。”遂从衣袋内取出与秦氏,将刺法教了一遍。秦氏将刀放在袖内,急收拾去房中安歇。到次日想了一计,吩咐备酒,要请花赛金来吃酒方好行事,若是去伊房内到底不便,故此要请她来好行事。正在想时,忽见双桂报道:“小姐来了。”秦氏想道:“她自来送死了。”遂起身迎接道:“姑娘来了么?”花赛金道:“正是。”秦氏道:“姑娘请坐。”花赛金道:“嫂嫂请坐。”二人坐下,丫头献了茶,花赛金道:“奴家今日备一杯水酒,欲请嫂嫂过去谈心解闷。”秦氏道:“我也备得一杯薄酒,正要来请姑娘同吃一杯,姑娘来得正好,免我过去延请。”花赛金道:“多谢嫂嫂,只是今日要嫂嫂先吃我的酒,明日我再来吃嫂嫂的酒便了。”秦氏道:“如此甚妙。”花赛金道:“如此说我先去,嫂嫂就要来的。”秦氏道:“这个自然,待我送姑娘下去。”花赛金道:“不敢当。”秦氏道:“必定要送。”二人下了阁,手挽手的走。花赛金道:“请嫂嫂留步,不必送了。”秦氏道:“如此说姑娘慢走。”一面说一面将手拿着刀,两个指头扯下刀套露出刀尖,轻轻地向花赛金脉里一刺,说声:“姑娘请慢走。”就回身上阁,靠在窗前观看。那花赛金忽叫声:“不好了。”立脚不牢,倒在地下,只见伤处流了紫血,明知中了毒计,但这支毒刀甚是厉害,见血就封喉,痛不可言,爬了起来走不上两步又跌了。那秦氏见了道:“果然应验,真乃至宝,明日红花也是一刀此刺,岂不也就明白了。那时无忧无虑,就好放心与曹天吉取乐了。”

不说秦氏心中私喜,且说红花见小姐去了许久尚不回来,遂走下楼要去接小姐。走不上几步,忽见小姐一步一跌地爬来,两泪交流,面已变黑了,头发也散乱了。红花一见,惊得魂不附体,连忙扶了起来问道:“小姐为何如此模样?”那花赛金只开的口,并不能说出一句话来,只将左手举起与红花亲看。红花见了问道:“为何此处流出紫血来,敢是发痧么?”花赛金将头摇了两摇,红花道:“既不是发痧,为何如此没奈何?”只得扶了小姐一步一步地扶上楼来,放倒床上,只见滚来滚去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红花道:“小姐方才去时是好端端的,为何此时如此模样,敢是秦氏毒害么?”花赛金将头点一点,红花道:“如此说,想是不能救的了。”急得没法,只是跪着叩求天地神明保佑。又转想道:“不如去说与总管晓得,叫他急急去请一个医生前来,看有甚法可能救得否?”慌忙走下楼来,才转得弯就遇着花云,花云道:“红花姐,如此慌忙要到哪里去?”红花道:“云哥来得正好,小姐命在须臾了,快快去请一位医生来看。”花云道:“我正要与尔说两句话,谁知又遇此急事。”只得去请医生。那些丫头听见此事,众人都到楼上围在床前观看,有个说是发乌痧,有个说是患急风,又有一个说是犯着周仓爷。红花道:“休得胡说。”又有一个问道:“尔怎么晓得是犯着周仓爷了?”一个道:“不然面为何会变黑?”那花云已请了医生上楼来看,医生看了脉说道:“是中了毒,只是无药可救。”只用解毒的药,吃下全然没些应验,一连请了几位医生来看,只是没一个能救得来,红花急得叫天叫地地啼哭。那些三十一个小妾也都来看,大家并无主意,只是叹息而已,惟有秦氏一个不来。

一夜大家乱到天明,红花哭得两眼红肿如核桃一般。那花赛金两眼反白,牙齿咬紧,遍身青的青、紫的紫、乌的乌,一个身体肿得有三个大,毒气攻心,疼痛一对时,可怜一命归阴而去了。红花见小姐已死,将头撞地哭得哑了喉咙。那秦氏闻知花赛金已死,满心欢喜,要掩人耳目,只得走去看一看,顺便要害红花。来到花赛金床前,如老鼠哭猫一般假意哭了两声,立心要害红花,因房中人多,下不得手,再想到:“且饶尔暂活半日罢了。”遂下了楼,吩咐总管道:“小姐犯了急症身亡,少爷又不在家,尔们只须草草收殓,不必多费。”那总管听了此言暗想到:“少奶奶此言好不中听,我家小姐乃堂堂宰相的千金小姐,怎说草草?就是不必多费这句话怎么说得去?”又想到:“小姐啊?尔一生为人忠厚贤德,如今得此急症而亡,虽然主母如此吩咐,我自然从厚备办便了。”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义婢含冤藏宦宅恶妇逞毒败门风

话说那总管为人甚是忠厚,却将花赛金依礼收埋。那红花见小姐死得凄惨,哭得无休无歇,声音也哭得哑了,两眼也哭得红肿了,想起秦氏,咬牙切齿恨道:“秦氏啊!尔自己与曹天吉通奸,败坏门风,玷辱相府,被我小姐看见了,就该自认不是来求小姐才是,既不来求也就罢了,怎么反来害死小姐?”又道:“小姐啊!这都是丫头害尔了,我因见小姐忧闷,所以劝小姐去园中解闷,谁知触了恶妇奸情,所以被她害死。不知她用何毒物,死得如此惨伤。”心中暗想到:“小姐尚且被她如此害死了,我怎么能脱她的手里?她因恐我们告诉少爷,所以立心要害死我们以灭其口,如今小姐虽然被她害死了,尚有我在,想她不害死我必不肯休。只是我若被她害死,叫谁来报小姐之仇?”想到此间,心中着急:“我必须早早逃走,留此性命好来与小姐报仇。”遂跪在床前哭道:“小姐呵!奴婢本该送小姐下棺伴尔灵座才是,亦因恐遭其毒手,然丫头死亦不足惜,只是无人来与小姐报仇,是以不得已要别小姐了。”哭拜了起来,开了皮箱取些金银首饰打作一个小小包袱,又来哭拜。别了小姐,没奈何硬了头皮走下楼而去。尔道红花逃走因何并无一人拦阻?只因秦氏要害死红花,见人围了许多,所以一概赶了出去方好来害红花,但红花心料秦氏必能再害死她,她随即预备要走出去。走到楼下,想到,前门后户都是有人看守,不能出去,如今怎么好?急得没做理会。

正在忙急之际,却好遇着花云,那花云见了问道:“红花,我问尔,小姐为何死得这样快?”红花道:“若是死得明白这也罢了,却是死得不明不白才是苦呢。”花云道:“我也是如此想,小姐死得古怪。尔且随我来,我有一句话与尔话。”红花想道:“尔有甚好话与我说?无非为着前日许他之事,虽然亏他一片好心,只是此事断然是使不得的,自当另报他的恩情就是了。如今且与他计议,过了这门再作道理。”遂随了花云走到无人之处,花云立住脚问道:“红花姐,如今小姐死了,尔要怎么样呢?那前月初三夜许我之事将如之何?”红花道:“我岂不知?只因被秦氏打得病倒在床不能起身,耽搁了尔。”花云道:“我恨不得一刀杀死那恶妇,无端将我红花姐打得病倒在床,害我不能成事,如今可了我的心事么?”红花道:“云哥啊!不是我不肯从尔,一来身上伤处尚未痊好,二来小姐又死了,三来我的性命也不久了。”花云又问道:“这却为何?”红花道:“就是为此我故走来与尔计议。前日我被秦氏打至将死,幸亏小姐来救才免此厄,如今小姐死了,她岂肯饶我?我想小姐尚被她害死,我岂能逃其毒手?想我与尔的鸾凤之交是不能成了。”花云道:“哎唷!不错啊,尔这句话是说得不差的,如今怎么样才好?”红花道:“我想在此不但终无好处,还恐性命难保,不如早早逃走出去方好。”花云道:“尔若逃走出去了,我的好事岂不做不成了?”红花道:“尔好痴也,我若逃在外面,尔正好与我往来。”花云道:“不错,说得是。只是尔如今要逃往哪里去呢?”红花道:“我意欲到李大爷家中去,尔说好么?”花云道:“为何不到尔外亲家去?”红花道:“若到我家中去,倘被人拿住岂不送了性命?若在李府就无人敢来拿我了。”花云道:“尔果然想得周密。”红花道:“我却忘记李府住在哪里。”花云道:“住在四牌坊,朝南坐北,门口有一对旗杆的便是。”红花道:“只是前门后户俱各有人看守,叫我怎么得能出去?”花云道:“是啊,如今怎么好?”想来想去,想了一回说道:“有了,红花,尔可由倒马桶的粪坑门出去。”这粪坑门是造与买粪的出入,尔道既有此门,前日为何不放李荣春出了此门?只因一时心忙意乱,所以想不到此门。花云道:“尔出了此门往西而走,再问一声四牌坊就是了。快些去。”遂带红花来到粪坑,将门开了,红花急急走出了门。

花云将门闭好,心中想道:“如今好了,我而今好与红花来往。”那里恨着秦氏不良而已。

且说秦氏想道:“如今好了,花赛金死了,只是红花这贱人断然留不得的,倘她告诉少爷,那时怎么好?虽然少爷不曾拿着,到底罗唣。方才我要下毒手,因人多不便,所以我将众人赶散了,如今好去下手了。”想定主意,带了刀下了阁来到花赛金房中,四处一看并不见红花,又走到红花房内一看也无,又再走到花赛金房内再细细搜寻,总是不见红花,又见花赛金直直地倒在床上,秦氏指着花赛金骂道:“尔这贱人也有今日了,使尔晓得我的厉害。自古道,天变则雨,人变则死。尔近来大变了,要杀哥哥、打嫂嫂,为何今日动也不动?尔那杀哥哥打嫂嫂的气概哪里去了?可惜房内这些好物件尔没福享受。”又道:“哎唷!我在此骂,她是死的骂也无用,那活红花是要紧的。”连忙走下楼来吩咐丫头四处搜查,只是不见。秦氏道:“不好了,被她走了,查问管门的便知。”那管门说道:“并没有出去。”秦氏听了,甚是着急,想道:“这个贱人,若走了出去非同小可,必要将此事如卖状元录的一般报了出去,被人晓得,那时我少奶奶面皮岂不剥尽了?决要拿回才好。”随即叫四名家人分作四处去追赶:“拿了红花回来重重有赏。”那花云恐他们追着红花,遂道:“待我往西门去追赶,顺便去讨一节钱,尔们分东南北三门去追罢。”众人道:“都是一样的。”说完分作四门而去。

且说秦氏心乱如麻,想到:“据管门的说不曾出去,只恐还在家中。”即刻吩咐家人使女再去四处细细搜查,自己走来与曹天吉说知此事。二人说了一回,遂解带脱衣,上床兴云作雨不提。

且说春梅、秋菊、双桂三人私自说道:“小姐果然死得凄惨,真正死得古怪。”双桂道:“少奶奶这两日更是古怪,饭也无心吃,酒也无心饮,一日到晚只是叹气,无神无采,不知何故常常到花园而去。”正在说时,只见总管进来说道:“双桂妹,尔去问少奶奶说小姐要祭几日饭,灵座要安放在哪里,可要请和尚来做功德么?”双桂道:“晓得了,尔先去,我问了就来回尔的话。”总管遂先出去。双桂走上阁来一看不见了秦氏,遂走下来与春梅说道:“不知少奶奶哪里去了,我们同去寻罢。”那春梅与双桂二人四处去寻,秋菊也四处去寻,只是不见,心中暗思:哪里去了?待我到这些楼阁亭台去寻。寻了一回,来到玩花楼,只见门是闭的,侧耳一听有些响动,忽听得秦氏说道:“二教师,尔本事虽好,我是不怕尔。”

又听得二教师说道:“少奶奶,尔是惯战女将军,也要我能争男子汉。”那秦氏又道:“此时由尔行凶,只怕等一回要做柳公公了。”那秋菊听了将舌一伸,险险缩不进去,道:“怎么青天白日做出此事来?不要被家人们见了,那时又是要害死的。如今侍我立在此等候与她观风,等她完了事再与她说话。”

且说秦氏与曹天吉云收雨散,二人穿了衣服开了阁门,一见秋菊吓得满面通红,道:“尔来此何事?”秋菊道:“送粗纸来。”秦氏道:“小声些,尔几时来的?”秋菊道:“‘由尔行凶要做柳公公’的时节来的。”秦氏道:“尔这贱人好耐性。”秋菊道:“要看柳公公,所以耐着性子等待。”秦氏道:“咳!秋菊啊,尔在房中已四年矣,我待尔不薄,也算好的了。”秋菊道:“果然好,只是打断了两枝门闩了。”秦氏道:“哪个叫尔与花祥取笑,所以打的,四个丫头只取尔一个好知心贴意,今日此事被尔看破,望尔切不可多言。”秋菊道:“总是少爷不好,耽搁了少奶奶,尔所以寻些野食吃,这乃常事,有甚要紧。”秦氏道:“切不可多言,我自然另眼待尔。”秋菊道:“这个自然。”秦氏道:“尔到底为着何事而来?”秋菊道:“虽说是送粗纸来,其实没有此事,因总管说问少奶奶那小姐要祭几日饭,灵座要安放在哪里,可要请和尚来做功德么?”秦氏道:“一概不用,只许祭一日饭,将灵座放在鬼出门,棺木放在荷花池滩,等少爷回来做主,快些去说。”秋菊领命去说与总管知道,总管听了两眼流泪道:“主母啊!尔为人为何如此刻毒,全没些姑嫂之情?若少爷在家也不至如此。小姐啊!尔真正苦命,我又是个下人,如何做得主,只得依她便了。”

且说红花来到李府,见大门闭着,耳门是开的,就大着胆直闯进去,见个管门的坐着,那管门的见个丫头进来,立起身来问道:“姐姐是哪里的?”红花道:“此处可是李大爷府上么?”管门道:“正是,姐姐何人?”红花道:“有劳伯伯进去通报一声,说王翠儿要见。”管门道:“尔叫做王翠儿么?”红花道:“正是,伯伯敢是李茂伯么?”李茂道:“正是,尔还认得我,我却认不得尔了,一向可好么?”翠儿道:“好的,伯伯可好么?”李茂道:“好的,尔是来过的,尔自己进去便了。”红花道:“久不到来,礼该通报。”李茂道:“既如此尔且在此坐,我进去通报。”遂来到书房禀与李荣春知道,李荣春听了连忙出来道:“恩姐且进里面来。”红花道:“来了。”即随李荣春来到书房。红花就要跪下去叩头,李荣春道:“不可行此礼,前日受恩姐的大恩尚未报答,使我心中不安,只是恩姊为何流泪?”红花道:“一言难尽。”李荣春道:“既如此请进内堂与夫人细说。”叫三元:“带王翠姐进去见夫人。”三元道:“晓得。”叫声:“王翠姐,随我来。”李荣春道:“不许叫王翠姐。”三元道:“如此说,红花姐随我来。”李荣春道:“不许叫红花姐。”三元道:“这不许那不许,让我叫什么?”李荣春道:“狗才,连称呼都不晓得,要叫翠姑娘。”三元道:“晓得了。翠姑娘,随我来。”红花道:“大爷,奴家进去了。”李荣春道:“恩姐请。”红花遂随了三元进去。

那李荣春想到:“翠姐为何流泪,难道花赛金小姐打她,道她救我之时不先禀知她?”又想到:“非也,我想若花赛金小姐还恨着红花,定不肯这般好意待我,将我藏在卢小姐房中,如此看起来,乃是一位仁慈厚德的小姐,并无此事,只是到底为着何事?也罢,待我到内厅听她说些什么便知分晓。”想定主意,来到厅外偷听。那红花正在叩见夫人,那李夫人立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翠姐,我家大爷遭了大难,若不是翠姊相救,已死多时了,真乃救命大恩人,不必如此,只行常礼罢。”红花道:“必要叩头。”遂跪了下去,李夫人连忙亲自扶起。红花又与施小姐并淡氏大娘叩见,姑嫂二人一同扶住。李夫人叫丫头看座,红花道:“这个不敢,念奴乃是个丫头,论礼应该侍立听教,岂敢对坐?”李夫人道:“说哪里话来,一则与我乃是隔壁邻居,二则又有恩于我儿,三则算来是我一家的恩人,哪有不坐之理?”红花道:“既蒙夫人赐坐,敢不从命。”遂向每位面前告坐,然后坐在下位。李夫人道:“记得尔那年来我家时还是小孩子,不觉过了这几年便长成得如此好身材,又生得美貌,只可惜到花家去伴小姐。”红花道:“我想那时蒙夫人的厚恩,时刻难忘,就是卖身亦因家贫,说了可羞于人。”李夫人道:“说便这等说,倒亏尔在着花家方救得我家大爷之命,不然岂不被他活活烧死,焉能平安无事回家?此恩此德真亏尔,恨来恨去恨花虹。难得尔今日到此,叫丫头吩咐厨房备酒。”红花道:“夫人不必费心。”那施碧霞道:“翠姊为何眼睛红又肿?小姐可平安否?”红花见施小姐问起赛金小姐,不觉两眼流泪道:“施小姐啊,可怜我家小姐死于非命。”众人听了,皆吃一惊道:“翠姊,尔家小姐怎么样死了?快些说个明白与我们晓得。”红花遂将前事细细说了一遍。李夫人听了心酸,不觉下泪,施碧霞好似乱箭穿心。淡氏大娘道:“可怜尔小姐如此惨死,那秦氏贱人真乃万恶之极。”那李荣春在厅外听了此言心中大怒,道:“可怜小姐死得如此惨伤,花虹这狗男女平日作恶太多,故有此报。”施碧霞道:“母亲,我一见秦氏便知她是不良之辈,所以临行叮咛花家贤妹,叫她刻刻留心防那恶妇,谁知果然死在她手,可惜了二八青春的花小姐。”李夫人道:“翠姊,幸喜尔有见识脱了虎口,不然性命也是难保。如今尔也不必伤心,且在此住。”红花道:“多谢夫人。”

说话之间酒已排上,李夫人上坐,淡氏大娘要让红花坐二位,红花执意不肯,淡氏大娘没奈何坐了二位,施碧霞道:“李大爷是我的恩兄,翠姊救了大爷犹如救我一般,三位该是翠姊坐的。”红花哪里肯坐,施碧霞只得坐了三位,红花坐了四位。酒吃了三巡,不知红花说何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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