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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三十五回汤胜姑活捉锦文施碧霞喜见荣春

话说汤胜姑提刀上马,带了三百名喽罗杀下山来,叫声:“花匹夫,老娘来了。”那花锦文见了笑道:“施碧霞贪生怕死不敢出来,叫尔来替死,快通报姓名来。”汤胜姑道:“老娘叫做汤胜姑,特来活拿尔这老匹夫。”举起日月双刀便砍,花锦文举起刀便隔,回手砍来。

二人杀了六七十合,汤胜姑暗想到:“我方才开了大口要活捉此贼,今见他手段果然高强,如何胜得他?也罢,待我用手箭胜他便了。”遂虚掩一刀,诈败而走,花锦文喝道:“尔这贼贱人,要走往哪里去?”随后赶来。汤胜姑见赶将近了,用手举起,袖中飞出一枝箭来,道声:“花贼看箭。”花锦文叫声“不好”,要闪已闪不及,却好中在面门,叫声未完,耳朵又中一枝箭。花锦文大叫一声:“痛死我也。”一跤跌下马来,众喽罗遂赶上前来用绳捆绑。汤胜姑见官兵要来抢夺,遂舞动双刀杀散官兵,吩咐将花锦文押上山,自己来到忠义厅外下马,走进厅禀道:“小将仗小姐虎威,已将花锦文擒捉在外,特来缴令。”施碧霞道:“将军辛苦了,后营歇息。”吩咐:“将花锦文带进来。”两边答应一声,即将花锦文带进帐前,施碧霞骂道:“尔这老匹夫,今日在我帐下焉敢不跪?”花锦文喝道:“口走!尔这贱人,不守王法敢为强盗,如此猖狂,今日天兵到此尚不受绑,胆敢抗拒拿我么?”施碧霞喝道:“尔这匹夫与尔哥哥害我父亲尚未报仇,今日被我拿住尚敢无礼。”吩咐左右:“将他刖去两足。”左右答应一声,将花锦文两足刖去,一时晕倒在地。施碧霞又吩咐:“将花锦文押去后营,牢固看守。”

忽见喽罗走来报道:“前日差去接田夫人的喽罗已接到了。”施碧霞闻报,吩咐:“大开营门,随我下山迎接。”遂一同下山,接了田夫人上山到忠义厅。见礼毕坐下,各诉前情。施碧霞吩咐备酒,因见汤胜姑骁勇,遂与她结为姊妹。田夫人问道:“为何我相公尚未上山?”施碧霞答道:“去接夫人在前,去救大人在后,故至今尚未到山。而且路途又远过夫人的。”正说未完,忽见喽罗又报道:“去接李夫人的喽罗也到了。”施碧霞遂走出厅来看,只见张龙等四人跪下禀道:“小人们奉令走到扬州要接李夫人上山,不想李夫人见疑,说并无凭据,人生面疏,不肯随小人来。”施碧霞闻言叫声:“不好了,原是我不曾打点,忙急无写书信寄去,倘若南京李恩人屈打成招,抑是他三人去劫得田、李二人来,岂不连累他妻孥了?”张龙道:“女将军快些修书,待小人再去。”施碧霞道:“且慢,等待南京探事的喽罗到来再作道理。赏尔半月不用当差,尔去外面吃酒饭。”张龙道:“叩谢女将军。”遂退了出去。施碧霞心中甚是忧闷,将此事说与田夫人知道。到次日,施碧霞升帐,只见探事的喽罗来报,将抢劫之事说了一遍。施碧霞略略放心。至次日,喽罗又报道:“三位大王将次渡河了。”施碧霞哪里晓得黄河渡口乃是患难之处,只晓得吩咐接应。

且说童孝贞等多是一莽之夫,不知进退,去时可以络续而行,如今又多二名犯人随身一路而来,虽是荒郊旷野,尚有官兵在后面追赶,若在别处还可以藏身,独有这黄河渡口无处可以藏身,这些渡船又要查问明白方肯渡他过河。众人无可奈何,阻住在黄河渡口,后面追兵将次要至,三百名喽罗早已七零八落存不得三二十人而已。童孝贞心中着急,说道:“如今却怎么好?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这却如何处置?”施必显说道:“怕他怎的?若是追兵来时杀他一个落花流水便了。”张顺说道:“只除了这句话没有别话可说的了。”李荣春道:“尔们若敌官兵,待我先赴黄河罢。”田大修道:“谁敢动手?”施必显道:“我悔已迟了。”

童孝贞道:“大家死了倒觉得干净。”张顺道:“尔看后面烟尘乱滚,官兵已到,我们只得各自散了去。”李荣春道:“也罢,尔干尔的事,我干我的事。”田大修道:“世弟,我与尔同赴黄河以报国恩便了。”说完二人望河就跳,张顺等三人急忙上前扯住道:“死活自然同在一处,也罢,抵在这头不要了罢。”又叫声:“天哪天,想不到我们今日绝于此地。”

正在忙急之际,只听得半空中一声响亮,金光万道,只见黄河面上现出一座桥来,众人见了甚是惊骇,道:“敢是皇天保,赐此金桥与我们过去么?”田大修道:“既有此桥,速速过去罢。”众人上了桥急急走过了桥,后面官兵已追到河口。忽听得一声响亮,桥已不见,众官兵一见却也惊得呆了,道:“此乃天意也,不必渡过去拿他了。”遂自退了回去。那田大修等过了桥又听得一声响亮,桥已不见,各人笑道:“此乃天救我们,也须要拜谢。”遂一齐跪下,拜谢了天地。此时月已东升,忽见陶天豹远远而来,五人一拥上前来问道:“尔在南京退了兵马说要归山,为何又在这里?”陶天豹道:“我若预先说破,一则天机不可泄漏,二则被尔们太觉藐视了,我奉师父之命特来救尔等灾难,叫尔们同心协力以除奸贼。有锦囊一个与李大爷收下,到某月某日开看,依此而行,不得有误。”李荣春接了锦囊,收在身边。陶天豹道:“尔们速速回山,我去也。”即驾起云帕而去。众人见陶天豹去了,遂一同往蟠蛇山而来。

且说施碧霞这日升帐,只见喽罗报道:“众大王已将近到山了。”施碧霞闻报,吩咐众喽罗:“大开营门,下山迎接。”自己也来到山下等候。不一时只见众人已到,施碧霞欠身说道:“田大人、李大哥,多多有屈了。”田大修见了问道:“此女莫非是施碧霞么?”李荣春说:“正是。”田大修道:“好一位女丈夫,有劳了。”遂一同上山。陈松也出来迎接。大家来到忠义厅相见,礼毕坐下,喽罗献了茶,施碧霞先问南京之事,施必显遂将前事说了一遍。施碧霞道:“若不是亏了陶天豹,岂不性命难保?”李荣春问道:“贤妹,我家母亲是几时上山来?身体可平安么?同我去拜见。”施碧霞答道:“只为母亲、嫂嫂还未上山,使我心中十分烦闷。”李荣春道:“为何至今尚未上山来?”施碧霞遂将前情说明。李荣春叫声:“不好了,我今日上山,母亲妻子岂不被地方官拿去受苦?叫我如何放心得下!”施必显叫道:“李大哥不必心焦,母亲、嫂嫂有什么灾难自有陶天豹相救,怕他则甚?”童孝贞道:“休得说呆话。”张顺道:“必须有个人去打听才好,只是我们不便再去,叫哪个去好?”

施碧霞道:“这个不妨,可差汤隆去打听。”张顺道:“不错,汤隆可以去得。”田大修问道:“我的家眷在哪里?”施碧霞答道:“已搬上山来了。”田大修道:“如此还好。”施碧霞道:“张环既被哥哥擒来,为何不见?”施必显道:“前途已问明白,他说中途得病盘费用完,是以不能到扬州。不知到什么地方他都忘了,被花虹遇着骗进京去出首,将前番那一封书作证,为此将他擒来交与喽罗,随后就到。”施碧霞吩咐:“请汤姑娘出来。”施必显问道:“哪个汤姑娘?”施碧霞答道:“就是汤隆之妹。”施必显道:“她是小户之女,叫她做个丫头便了,怎么称她姑娘?”施碧霞道:“哥哥好没分晓,尔还不晓得哩,她虽是小户出身,武艺却甚高强,朝廷差了花锦文前来厮杀,与我杀了一十三阵不分胜败,被汤姑娘一阵便就生擒上山来。”众人俱道:“果然英雄。”施必显道:“如今花锦文何在?”施碧霞道:“被我刖去双足禁在后营,我与汤胜姑结为姊妹。”施必显道:“正该如此,我们也该与汤隆结为兄弟才是。”只见田夫人与汤胜姑一同出来,众人立起身见了礼,田夫人与田大修略诉前情,然后汤胜姑也来见礼,众人称赞不已。施碧霞吩咐备酒,自己与田夫人汤胜姑入内饮酒。童孝贞、施必显、张顺三人在外面与汤隆结为兄弟。

饮酒之间,李荣春放不下母亲,要汤隆前去打听。汤隆道:“此事愿往。”施必显吩咐:“带花锦文出来。”左右答应一声,将花锦文拖出跪下。施必显大喝道:“花锦文,尔哥哥做得好事啊!我父亲有何差处,害得我家破人亡?这是什么缘故?好好讲来。”可怜花锦文身为招讨,今刖去双足受此毒楚,气得目定口呆,一句话也不能应。施必显走出位来连问数声,花锦文并不答应,施必显将他一连踢了几下脚尖,吩咐喽罗:“拖他下去,打一百下大板仍旧收禁,等拿住花锦章一同处置。”左右答应一声拖下花锦文,随即打了一百下大板,仍旧带去收禁。

且说汤隆次日收拾停当,辞别众人下山而去。只见喽罗押了张环已到,施必显吩咐将他斩了,尸首丢在山凹。张环一念之差以致尸首被风化了。那李顺、三元、来贵也到了,即将前情说了一遍,众人方才放心。李顺在卢府别了主母,一竟赶路而来,所以以后之变全然不知。众人一齐说道:“尔若早来一日,也免得汤隆此行。”遂打发喽罗连夜去赶回汤隆不表。

且说卢小姐女扮男装一路行来,已到清江浦,有个庙宇,遂下马进庙歇歇。因黄河并无夜渡,只得在庙中权歇一宵。遂走进内将庙门闭好,只因连日赶路辛苦,不觉身体困倦,遂倚膝而卧。

且说李元宰一路马不停蹄赶到黄河渡口,日已沉西,月上东山,并无渡船,没奈何要寻个宿处,四处一望并无客店,只见有个庙宇,道:“也罢了,且在此庙中暂宿一夜,明日过去罢。”遂走到庙门口,下了马将庙门一推,却是闭的。大声叫道:“快些开门,公子爷要进来歇了。”将门乱打,如擂鼓一般,早已惊醒了卢小姐。卢小姐心中大怒,扒起身来将门开了,喝道:“尔是何等之人,因何打门把我惊醒?”李元宰定晴一看,见他是个平等之人打扮,自己倚靠是个公子,便也大声喝道:“尔睡得,我歇不得么?”卢小姐想道:“此人年纪虽轻,到来得强霸,我想行路之人怕不得凶的。”遂骂一声道:“看尔还是个孩童,出言就敢撞犯我么?惊醒我的眠是何道理?”李元宰道:“尔这贼囚,这个所在只有尔睡得,我到这里便不容我歇么?”话说未完,拳已先到,一拳望卢小姐面上就打。卢小姐道:“尔这小贼种,焉敢无礼。”一手隔开拳,一手回拳打来,二人就在庙门口尔一拳我一脚打有二三十个回拳,全不见输赢。

忽见一个白面后生走上前道:“休得这般相打,差官押解李荣春家眷人等已过黄河去了,若再过一夜路程便赶不上了,尔们休为私嫌误了大事。”二人听了遂住了手一看,李元宰却不认得,卢小姐却认得是陶恩人,此时碍着李元宰在面前不好动问,只说:“因过渡无船,所以在此耽搁。”陶天豹道:“若要过渡,船只何难?解差官是从水路进京,尔们须驾船而去,赶往前途,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可以一同上山。如今快些随我来。”卢小姐应声:“来了。”那李元宰道:“且慢走,自古道在园多是客,一样赏花人。我李元宰也为此事而来,理当同去。”也赶上前来。卢小姐道:“我不认得尔,什么李元宰,尔莫非花锦章差来的奸细作么?”李元宰道:“口走!胡说,我乃司狱官李国华之子,因受李大爷大恩未曾酬报,今他家眷有难,以此我赶到蟠蛇山去报消息,请众好汉来救他们,被尔说什么奸细作。”卢小姐道:“既如此何不早说。”李元宰道:“如今不必说,大家救李、卢二夫人要紧。”来到河口一看,并无船只,乃问道:“船在哪里?”陶天豹道:“尔看那远远摇来的可不是船么?”卢小姐抬头一看,果然一只船如飞一般来到岸口,却无船公,只是一只空船。二人问道:“又无船舡,如何赶得他们着?”陶天豹道:“不妨,尔二人只管上船,他自然会走。”二人依言上船,陶天豹喝声:“走!”那船似飞一般去了。自己来到庙中,见有一幅丹青、一个小包袱,乃是卢小姐歇下之时放在地下,以后与李公子正在厮打,又有陶天豹叫他渡河而去,为此匆忙忘记带去,故尔遗下在此。陶天豹将这幅小图拿出庙外,在月下展开一看,道:“画得都肖我的像。”又见上面写着“陶天豹”三字,暗想道:“此必是卢小姐画的,她不过感我救命之恩,画此小图以报我恩,只是内中却有关情,不免待我带去万花山便了。只是这个包袱内之银要他何用?二匹马乃是小事,只得别人造化罢了。”遂将马匹并银子丢下,随即驾云而去。

且说李元宰同卢小姐坐在船中,那船如飞一般,不一会只见前面有只船高悬旗号,两挂标灯,想道:“必是官船了。”遂大喝一声:“奸贼休走,我来了。”二人跳过官船将这些官兵乱砍下水。那差官慌忙跪下哀求道:“大王爷啊!我们没有金银,船中所有物件任凭取去,惟望饶命。”二人并不回言,将他衣服剥下,一刀砍下水去。船家唬得魂飞魄散,哀求道:“大王爷饶命啊。”卢小姐道:“不干尔事,尔只与我摇船。”又将三轮囚车打开,卢夫人一看猜疑道:“这后生家好似我女儿一般,只是男装,又有一个后生家在着,却不敢认他。”卢小姐叫道:“母亲、伯母、嫂嫂,休得害怕,卢赛花在此。”卢夫人问道:“尔果然是我的女儿么?为何如此打扮?”卢小姐遂将前事说了一遍。卢夫人同李夫人、淡氏大娘一齐说道:“果然亏了陶天豹,若无这一只船,性命岂不难保?”谁知这只船乃青萍变的,所以男女上了官船即时不见。卢小姐吩咐舵舡将船急摇,自己打扮做差官,李元宰扮着押解差官,不多时船已摇到岸口,众人各各上岸。

此时天色大明,遂同到酒店,吃完酒饭,雇了车辆与卢、李二夫人并淡氏大娘坐下,遂往蟠蛇山而来。行不多路,忽见山边跳出一人,大声喝道:“来的留下买路钱,放尔过去。”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元宰未会先讨敌君陛回朝奏情由

话说李元宰等正行之间,忽见山凹里跳出二人来要讨买路钱,心中大怒,走上前大声喝道:“尔是没眼睛的狗强盗,敢来问我要买路钱么?”举棍便打,那人拔出腰刀拦开棍,回手一刀砍来,二人就在山下一来一往杀个不了不休。卢赛花恐李元宰有失,连忙上前喝声说道:“大家住手。尔这个人是哪里来的?焉敢这等无礼?”那人答道:“我乃蟠蛇山上扒山大王汤隆便是。”卢小姐问道:“山上共有多少好汉?”汤隆答道:“索命无常童孝贞、飞天夜叉施必显、半节蜈蚣张顺、镇山女大王施碧霞、擒虎女将军汤胜姑、小孟尝君李荣春、铁面无私田俊卿,还有我爬山虎、长房夫人方氏,飞岭母大虫,什么稀罕。尔这两个人不要多言,快些留下买路钱来,待我好早早到南京去公干。”李元宰喝声:“住了,尔这人是瞎了眼睛的,连人也不识还敢说要什么买路钱?”卢小姐说道:“尔送我到蟠蛇山去,我就送尔几文钱买酒吃。”汤隆骂道:“尔这贼囚,我要到南京去公干,那有闲功夫送尔去。”李元宰说道:“尔既不要送我们去,快些闪开,我们要押解李荣春家眷进京去。”汤隆一闻此言便问道:“李荣春家眷在哪里?”李元宰道:“尔看那后面来的便是。”汤隆闻说是李荣春家眷,心中大喜,道:“来得凑巧,省得我去。”举起刀望李元宰便砍,意欲劫取李荣春家眷。

那李元宰将刀隔开,笑道:“尔这个莽夫,一家人何必如此?”汤隆问道:“什么一家人?快快说个明白来。”李公子道:“我二人已劫李荣春家眷在此,如今快快同我送上山去。”汤隆闻言又问道:“尔叫什么名字?”李元宰应道:“我叫李元宰。”汤隆又问道:“这一位哩?”卢小姐答道:“我叫卢赛花。”汤隆道:“既如此何不早说?险些伤了和气。如今快些一同上山去罢。”遂一同而行。

行不多路,忽见前面七八个喽罗如飞的一般赶来,众人不知何故如此地赶来。那喽罗接着了汤隆便说道:“众大王叫小人来赶大王回去。”汤隆问道:“众大王为何差尔们来赶我则甚?”喽罗禀道:“因李大爷总管到山说李夫人住在卢家是不妨事的,所以叫小人们来赶大王回去。”汤隆也将此事说与众喽罗晓得,众喽罗闻言齐道:“如此甚好。”遂一同回山。

在路非只一日,已到山下,差一个喽罗上山去通报。众人闻知,俱各大喜,吩咐喽罗大开营门,一同下山迎接。接上山来到忠义厅,一齐拜见,行礼已毕,遂各坐下。先是李荣春问了李夫人道:“自从孩儿被拿之后久违定省,不知母亲如何也被拿去?”李夫人见问,遂将前情说了一遍。此时各人互相问来问去,说不尽前言后语。童孝贞吩咐备酒,男外女内分开而饮。正饮之间,卢小姐忽然大叫一声:“不好了!”众人吃了一惊,问道:“何故如此大呼小叫?”卢小姐说道:“我一幅《天豹图》遗失在庙中忘记带来。”众人道:“这个何妨,再画一幅罢了。”

不说众人在寨饮酒,且说花锦章自从差花锦文提兵去收捕蟠蛇山大盗,自以为得计,暗想道:“如今好了,这些贼寇不消一日自然尽除,可绝后患。”这日正在看天下的报章,忽然接了南京的报,心中大怒道:“可恼啊可恼!陶天豹仗术杀兵,施必显欺君藐法,这还了得?”

花子能在旁说道:“看此光景,不但了不得,连江山也难保了。这还在其次,只恐我花家都要被他们杀尽除绝的了。”花锦章道:“不要尔着忙,为父的自有道理。”正说之时,只见家人报道:“邱大人到了。”花锦章道:“请他进来。”家人出去请了邱君陛进来,见了礼坐下,邱君陛即将前情说了一遍。花锦章道:“前日已经奏闻,圣上降旨前来将他二人处斩,为何反被陶天豹辈如此猖獗?”邱郡陛道:“何曾有甚旨意?”花锦章道:“乃高文杰领旨去的,怎说没有?”邱君陛道:“这又奇了,几时见高文杰有领圣旨去?”花锦章道:“也罢,我与尔明日见驾,只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面奏便了。”邱君陛道:“正合我意。”随即告退回府。

次日五更三点,皇上登殿,两班文武拜舞已毕,只见黄门官奏道:“邱君陛回朝复旨,现在午门,请旨定夺。”皇上传旨:“命邱君陛觐见。”邱君陛领旨进朝,三呼已毕,奏道:“臣奉旨到南京审田大修一案,不想被陶天豹仗术杀害官兵,施必显等将田、李二人抢劫而去。臣带领官兵追赶,又被陶天豹用法术杀退,不能前进。非臣等不尽心竭力,实因他妖法厉害。”皇上闻奏大怒,问两班文武道:“如今用何法以治之?”只见花锦章出班奏道:“陛下可速降旨,命雁门关总兵窦景领兵再去,一同剿除贼党,不怕盗寇不除。”皇上闻奏传旨道:“着该部依花卿所奏而行。”哪晓得地方官将花锦文被擒逃回兵卒一概备文书达兵部,兵部王上达即刻亦来奏闻,皇上一发大怒,即时传旨:“命该部着差官赍旨速速到雁门关,命窦景旨到之日即刻起兵,火速而行。”朝毕,驾退回宫,众文武散朝。花章锦回府,遂将花锦文被擒的事说与马夫人晓得,道:“如今家中无主,夫人却要回去。”马夫人没奈,只得打点动身回去。

且说花子能迷着梅素娘,这日在七亩庄与梅氏饮酒,饮到日将西归,因恐父亲到来,就要作别回去。梅氏道:“我与尔有万分之情,看尔全然没有爱我之心,莫非另有心中人,故假说怕太师?”花子能笑道:“并不是另有心爱之人,实恐爹爹到来败露机关,尔我性命难保。”梅氏道:“吓!尔果然是怕太师么?”花子能道:“别事自然不怕,此事却是要怕他的。”

梅氏道:“既然如此,自今之后尔不必来了。”花子能道:“虽然怕他,瞒了他私自来是不妨的。”梅氏道:“如此受惊耽怕,却不能得畅意,我有一句话与尔说,只恐不中尔听。”

花子能道:“说什么话?就是不中听处也是着听。”梅氏道:“我与尔年纪仿佛,正是同床共枕之人,那太师须发胡乱甚不中我意,叫尔断交尔又不肯,又怕太师,怎能与尔天长地久?况且此处只有四个丫头,俱是心腹,不如将太师了其性命,我与尔白头到老,尔说什么?”

花子能听了此言吃了一惊,想到:“若是别人我就帮尔行事,只是爹爹却使不得,我若不允,她又是鼻涕眼泪一齐来。”只得说道:“这件事不是性急得来的,须要慢慢商议,做得干干净净才好。”梅氏道:“我主意已定,等太师来时将其灌醉,一刀结果了他性命,将尸灭了。那时有谁晓得?”二人言来语去,夜已深了。那丫头将剩下酒肴收往厨下吃得个个沉醉,都去睡了。梅氏留住花子能同上床去睡。谁知这花园门尚未闭着,因花子能来的时节门是双桃闭的,不意双杏开门看景致,谁知附近有个尹小官见双杏立在门口看景致,遂上前要来调戏,双杏连忙走进里面去,所以忘记关门,被一阵风将门吹开。

且说花太师这日请酒,到初更后酒散客去,遂带了两个家人来到七亩庄,已是二更时候。家人用手一推,其门自开,花太师大怒,走进园中,家人将门闭了。花太师道:“如此不小心。”来到鸳鸯楼下,只见灯光现出,举手推门却是闭的,吩咐家人:“尔们到便房安睡。”

家人遂到便房安息去了。花锦章举手将门打了两下,叫道:“开门。”梅氏正与花子能相抱而睡,忽听得楼下太师打门,二人吃这一惊非同小可,花子能道:“不好了,爹爹来了,怎么样哩?”梅氏道:如今快些起来穿了衣服。”花虹急得无处奔逃,梅氏道:“不要着忙,快些躲在床下。”花子能没奈何,只得往床下爬了进去。梅氏拿了烛走下楼来,开了门道:“贱妾只道太师爷有事不来,所以如此大胆早睡,望太师爷恕罪。”花太师道:“谁来罪尔,只是此班贱婢这等不小心,园门也不关,应该责她几下才是。”梅氏道:“吓!园门也不闭么?待贱妾将她们责处便了。”花太师道:“吩咐备酒,我要与尔同饮两杯好睡。”梅氏道:“是,太师爷请坐,待贱妾去叫她们起来备酒便了。”遂走下楼来,叫起四个丫头到厨房备酒,自己也上楼来陪花太师。花太师道:“我若不在此,尔可寂寞么?”梅氏道:“妾在此甚是凄凉,多谢太师时时挂念。这鸳鸯楼好比相思楼,日里只与花木作伴,夜里甚是冷静,只恨更长夜深。”花太师道:“只是我年老力衰,不能畅尔心意。”梅氏应道:“说哪里话来,太师年尚未老,力尚未衰,犹如少年人。还是贱妾不晓事,难将情兴送襄王。”花太师笑道:“果然能说话。”

只见四个丫头将酒肴搬上来排在桌上,一齐跪下道:“丫头们叩头。”花太师道:“尔这些贱婢如此不小心,连园门也不关么?”四个丫头一齐道:“求太师爷开恩,下次再也不敢了。”梅氏道:“初次饶她罢。”花太师道:“下次再犯,定不饶的。”众丫头道:“叩谢太师爷。”梅氏亲自斟酒劝太师吃,又逢着花年、花信,所以命丫头与他二人一桌酒,立意一人一刀要结果他的性命。自古道最毒妇人心,果然色胆大如天,与命相连。梅氏将花太师吃的酒稍冷一杯换热一杯,不觉将花太师灌得大醉,梅氏服侍他睡了。那丫头们将酒肴收拾,下楼而去。梅氏将裙脱下,手袖卷起,将壁上挂的剑拔出鞘来,满面杀气,走上前就要砍杀。不知可杀死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梅素娘贪欢杀主花子能绝欲探亲

话说梅氏举起剑来要杀下去,那花虹在床下伏着,已看得明明白白,见梅氏拔出剑来要杀太师,连忙爬了出来将梅氏手扯住道:“且慢些。”梅氏道:“趁尔爹爹睡着,此时若不下手更待何时?”花子能道:“须要计议停当才可下手。”梅氏道:“尔既不容我杀他,也罢,待奴自刎罢。”花子能道:“这个一发使不得,倒不如我与尔一同死了罢。”一个拖来一个推去。

正在急忙之际,忽见楼下花信、花年叫道:“太师爷,快些下楼,万岁爷圣旨来召太师爷入朝议事。”花子能想道:“好了,救星到来了。”梅氏闻叫不觉胆寒,连忙将剑插入鞘,花子能急忙往床下爬了进去。梅氏将手袖放下,穿了裙走近床前,叫声:“太师爷。”那花太师烂醉如泥,任叫不醒。梅氏遂将醒酒香取了一小块放在花太师口内,不一会时,花太师酒已醒了,开眼一看,问道:“素娘,尔为何不睡?”梅氏道:“万岁爷有旨,特召太师爷入朝议事。”花太师闻言,说道:“快些点灯。”就立起身下床来,将衣服抖一抖道:“我为何不脱衣就睡下?”梅氏道:“因太师爷大醉,故此和衣而睡。”花太师道:“花年、花信在哪里?”梅氏道:“在楼下等候。”花太师道:“素娘,尔自去睡吧。”梅氏应道:“是,太师爷慢请。”花锦章遂走下楼来,花年、花信提灯照太师爷出去。

双桃将门闭了,走上楼来,只见梅氏叹不绝声,花子能从床下爬了出来,惊得一身冷汗淋漓,说道:“如何!方才若还不是我阻挡,早已一剑将他杀下,顷刻机关败露,将谁人去见圣上?到那时就将他头拿来装也装不上去,欲去鬼门关追他的魂魄也追不回,却如何是好?”

梅氏叹道:“罢了啊罢了!丫头们下去,将门闭了。”乃说道:“他命是不该今夜死的。”

花子能道:“他偏要活到一百岁。”梅氏道:“混账,他若不再来时不必说,如若再来时定不再饶他了。”花子能道:“他若再来之时别作计议,如今我俩先赴巫山良会罢。”二人说完,遂解帽宽衣双双上床云雨。睡到天明,花子能爬起身来梳洗明白,忙走回家。暗想道:“这件事若是别人,我自然助他一臂之力结果他的性命,念他是生我身的人却做不得。只是昨夜我若不阻止,我爹爹已作无头之鬼了,到今日如何了局?我想梅氏因贪我少年之故起此不良之心,从今以后我不可再去,使她绝了念头,全然我父之命便了。”若说花子能为人强暴,无恶不作,有善不为,在父亲面上原晓得不可谋害。自此之后断绝不去,正所谓负心男子痴心女。

且说梅素娘怀念花虹,心焦燥热,今夜见他不来等到明日,明日又不见他来想到后日,一连数日不见花虹到来,只道他是怕着太师不敢再来。这一日花太师复来与梅氏饮酒,正饮之间,花太师道:“今日夫人已回家去了,我已选定明日接尔回衙晨昏陪伴,一则免尔寂寞,二则省我来往,尔说好么?”梅氏听了此言,心中想道:“我若到衙门去,被他时时惹厌,我与少爷的好事岂不成空?必须今宵将他杀死,我才得与少爷永为夫妇。”心中立定主意,口里答道:“悉听太师爷做主。”又吩咐丫头:“再备酒来。”花太师道:“这几日国家有事,日夜不宁,我心甚烦,不想吃酒了。”梅氏道:“既然如此,可少吃两杯便了。”花太师道:“即是尔要吃酒,老夫陪尔三杯,不用大肴,只须小菜。”梅氏应声:“晓得。”私下吩咐了丫头几句话,双桃领命而去。不一会时,双梅、双杏将酒菜取上楼来排在桌上,二人对饮,梅氏只是劝花太师吃酒,谁知花太师命未该死,这夜任从梅氏劝酒总不饮下。那双桃奉了梅氏之命,到厨房拿了四盘肴馔送到便房来劝花年吃酒。这日花太师只带花年一人来,这花年又是个贪杯之徒,更有双桃劝酒,岂有不醉之理。

双桃将花年灌醉,走到楼上要来相帮梅氏行事。花太师吩咐:“将酒席收去,尔们睡罢。”自己上床先睡。梅氏将眼色一丢,似乎叫她们不要睡的意思,四个丫头一齐避在房门外。梅氏将衣裙脱了上床来陪太师同睡,意欲待他事先睡着,然后好放心行事,哪知四个丫头听他二人已在床上作乐,双桃道:“今夜是不能成事了。”双杏道:“却是为何哩?”双桃道:“此时正开心作乐,就要行事也来不及了。正在快活之际,还有什么闲工夫来做这个险事?我们大家去睡罢了。”四个丫头遂一齐下楼去睡。

且说梅氏见太师房事已毕,放倒头便睡着了,遂悄悄抽身而起,将裤穿了,又穿一件短袄,将蚊帐挂起,把手将剑拔出鞘来,走近床前。未杀之时心雄胆壮,此时不觉胆寒起来,见花太师仰面而卧,梅氏此时硬了头皮,大喝一声:“老贼看剑。”往太师喉咙一剑砍下。谁知神昏眼乱,欲砍咽喉错砍在头上。花太师被这一剑砍下惊醒,叫声“哎唷”,连忙跳起,一手扯住梅氏短袄。梅氏一想:“他若不死,我命必亡。”连忙挣脱,骂声:“老王八看剑。”又一剑砍来,花太师连忙闪过一边,将脚往梅氏小腹踢去,梅氏叫声“哎唷”,跌倒在地。花太师也不穿衣裤,跳下床来将剑拾在手中,复将梅素娘踹住,骂道:“尔这小贱人,我且问尔,尔为着何故行凶杀我?”梅氏只叫:“太师爷饶命啊。”花太师大怒,一手拿剑一手揪住梅氏头发吊将起来,问道:“尔这贱人何故杀我?好好说来。”梅氏此时身子一松,存了他活我死的念头,一手将花太师子孙袋捏住往下一扯,那花太师疼痛难当,把剑一挥将梅氏砍为两段。

花太师气得目定口呆,满身发抖,将剑丢下坐在椅上骂道:“尔这贱人这样大胆,如此无礼,这还了得?只是何故突起歹心下此毒手?”想了一回说:“是了,必是这贱人有与外人私通,故起这念头。”将烛拿来四处一照,并无一人,仔细再看,见房门已开,叫声:“不好了,被他走了,此时料已去远,想不能追回。贱人既死,奸夫已走,不免唤起丫头查究便知明白。”遂自拿灯走下楼来,到丫头房门口将门乱打。却好双梅已醒,问道:“是哪个打门?”花太师答道:“是我。”双梅道:“原来是太师爷。”连忙下床将门开了一看,问道:“太师爷为何赤身露体满面是血?敢是二夫人月经来了不要尔同他睡,赶了出来么?”花太师骂道:“贱人休得胡说,随我来。”二人走到楼上,花太师将灯放下,那双梅见梅氏身份两段满地是血,吃了一惊,大叫一声:“哎哟。”一跤跌倒在地,连忙又爬了起来,惊得满身只是发抖道:“太、太、太师爷,二、二夫人为何如此?还、还是冒、冒犯太师爷,还是不、不、不能凑趣?尔、尔亦可以对她说得明、明白,叫她下次要讨好,再不然就打她几下就是了,何必如此?”花太师道:“非为此事。我且问尔,平日何人在此走动?”双梅道:“太师爷这句话问得差了,此处只有太师爷同二夫人,二夫人同太师爷,并双桃同双桂、双桂同双桃、我同双杏、双杏同我,少……”遂住了口。花太师问道:“少什么?为何不说?敢是少爷在此走动么?”双梅道:“少爷从来不曾到此。”花太师想道:“他说得奇怪,为何说个‘少’字遂住了口?莫非畜生有来此么?”尔说花锦章乃是一个调和鼎鼐、燮理阴阳的宰相,要办多少的事,莫说这点小事就看不出么?花太师连连问道:“双梅,少爷昨日可有来此么?”双梅答道:“并不曾来。”花锦章道:“少爷到此也是平常之事,他若要来难道我不许他来么?尔快快从实说来,我就收尔做二夫人,尔若不说明我就一刀叫尔照二夫人一样。”双梅暗想道:“我方才不小心说出一人‘少’字来,被他查问,如今怎么好?”花锦章见双梅沉吟不语,叫声:“双梅,为何不说?尔若说得明明白白,我自然收尔起来做二夫人。”双梅道:“多谢太师爷,丫头无福消受。”花锦章见她不说,将剑拾起叫道:“双梅,尔说不说?若再支吾尔看此剑利也不利?”双梅急了,连忙跪下道:“太师爷饶命。”花锦章道:“尔还不说么?”一手将双梅头发揪起,一手将剑靠在咽喉道:“尔说不说?”双梅唬得魂不附体,料想瞒不过了,只得从头至尾老实说了一遍。花锦章一听此言,心中大怒,恨道:“可恼啊可恼!小畜生自败门风,来到此处将庶母也通奸么?既无一个母子之分,怎么连五伦也没了?要他何用,就使花门没了后代,断不要留此畜生。”将剑指着双梅骂道:“尔这贱人,结党成群敢来害我么?”双梅道:“这个丫头们不敢。”花太师道:“小贱人利口。”一剑将双梅砍为两段。心中又想道:“双桃、双桂、双杏乃是一党之人,断然饶她不得,倘传扬出去叫我如何做人?”遂一直走下楼来,将三个丫头一个一剑砍为六段,可怜梅氏一念之差,自作断头之鬼,又连累四个丫头个个身首异处。那花锦章想到:尚有两个老婆,知了此事必会传扬出去,这亦是饶她不过。遂又走到厨房将房门踢开,走进去一个一剑分为四段。可怜这两个老婆,遭此冤枉惨死,这叫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有冤难诉,有屈难伸,只好到阴司去算账罢了。

且说花锦章杀了两个老婆,复到楼上坐定,头上被梅氏砍了一剑,皮肉削开,血流不止。方才正在气恼之时不知疼痛,此时心神略定,觉得疼痛难当,忙寻一块罗帕来包了头上,穿好衣裤。谁知被风吹入伤痕,一时眼花头晕,满身寒冷,两腿酸软,意欲下去叫花年,哪知两足难以移步,不能下楼,只得睡在床上,遍身发抖。想起心事又气又恼,又不忘爱色之心,口里叫道:“梅氏啊梅氏,不是我心肠太硬,谁叫尔下此毒手?自今以后将往日恩情一旦休了。”又叹口气说:“咳!说便这等说,我想起来并不干梅氏之事,这都是那畜生之故,他若不到此,梅氏何能与他私通?况且青春美女爱少年郎固有其然,他因嫌我年老无能,不足以快其意起此毒心。畜生也畜生,我断然饶不得尔,就将畜生来碎剐凌迟也不足偿其罪。”

此时已是四更五点的时候了,只听得花年在楼下叫道:“请太师爷上朝。”花锦章闻言乃叫道:“花年,尔走上楼来,我有话对尔说。”花年应道:“小人不敢。”花锦章道:“不妨,快些上来。”花年闻言,遂走上楼来道:“太师爷叫小人上来有何吩咐?”一边说一边走,不提防被双梅尸首绊了一跤,连忙爬起来道:“什么东西将我绊了一倒?”低头一看吃了一惊,叫声:“哎唷。”花锦章止住道:“不要高声,是我杀的。”花年道:“太师爷何故杀她?”花锦章道:“她冲撞我,以故杀了。”花年道:“那边还有一个哩。”花锦章道:“那边一个是二夫人,不许尔多言,快去备办棺木七口,一面去禀知三爷、四爷,只说我有病不能上朝,叫他代奏圣上便了。花年,尔须速去速来。”花年应声“晓得”,花锦章又吩咐花年道:“少爷面前不可多言,如敢违我也是一剑。”花年道:“小人不敢多言。”遂提了灯走下楼来,出了园门骑了花锦章的马先跑到花锦龙那边去。谁知已上朝去了,花年随即赶到朝房。此时那些文武俱皆齐集,尽说道:“花太师此时为何还未见到来?”正说之间花年已到,说:“花太师有病在七亩庄,不能上朝,叫三老爷、四老爷代奏圣上。”众人闻言,说道:“等上朝过了前去问候罢。”花年又跑到棺木店备买了七口棺木,叫他抬到七亩庄去。自己先跑回来禀明太师道:“棺木已备齐了。”花锦章道:“将梅氏并四个丫头,两个老婆成殓了,切要机密,不可与外人晓得此事。”花年应声“知道”,遂将梅氏一手一段拖下楼来,又走上楼来将双梅也拖下楼来。心中暗想到:“为何将她们一齐尽皆杀死?我起先只道杀死两个人,为何要七口棺木?不知是两个老婆三个丫头一夜工夫杀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个,这却为何哩?”想来想去却想不出是什么缘故。又自想道:“我一个人如何做得来?太师爷又不许讲与外人知道。也罢,待我就附近地方去寻几个人前来相帮,我须赔几个酒钱罢了。”遂走出门要去叫人同来相帮。

且说花子能知父亲又到七亩庄去了,心中甚是担忧,想道:“梅氏前夜亲对我说太师命内今夜不该绝亡,终要害他性命。看他粗心大胆,将来我爹爹若被梅氏害死如何是好?”一夜牵肠挂肚,任睡不着。直到五更三点,遂爬起身来,也不梳洗,一直走到朝房查问太师有来上朝否。管朝房的答道:“太师有病,未曾上朝。”花子能闻言想道:“昨日好好的人,今日忽然有病,其中必有缘故。”遂又赶到七亩庄来。天色渐明,只见十余个人扛着白棺木走来,花子能在旁点算:一个、二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暗想道:“谁家晦气,一连死了七个人?这也奇了。”又自想道:“我须打听自己的事要紧,不要管别人闲事。”即时走到园门口,一见门是闭的,挨身而进,暗暗来到鸳鸯楼下,并不见有一个丫头。想到:“这又奇了,这些丫头都往哪里去了?”正在探望,只见花年手拿一盆热水走来。花子能叫道:“花年,我且问你,闻得太师爷有病,果是真么?”花年答道:“果然有病。”花子能又问道:“二夫人可起来否?”花年想到:“太师爷吩咐我不可说与少爷知道,如今少爷又来问我,叫我怎样对答?也罢,待我骗他便了。”花年遂说道:“二夫人不在楼上睡。”花子能道:“不在楼上睡,难道与太师爷分了床睡么?如今太师爷在哪里睡?”花年道:“太师爷在楼上睡。”花子能道:“如此待我上去问安。”花年想到:“我且慢上去,看他如何。”

那花子能走上楼来到床前,叫声:“爹爹为何身子不爽快?”花锦章一见花子能到来,心中大怒,一手挽住他的左臂问道:“尔来了么?”花子能道:“孩儿特来看爹爹。”花锦章道:“小畜生啊!尔做的好事。”一连七八个巴掌,打得花子能满面通红,叫声:“爹爹,尔怎么才病得一夜就疯癫了,连我也打起来?”花锦章骂道:“尔这畜生,难道我打不得尔么?我且问尔,梅氏尔叫她是什么?”花子能答道:“叫她庶母。”花锦章道:“这却又知叫为庶母,怎么与她通奸?尔自己的妻子不能管顾,致与人私通,败坏门风,今日又敢乱伦奸庶母,又欲杀父,这样畜生留尔何用?”遂叫:“花年,快取刀来。”花子能闻了此言,急得五内崩裂,无计脱身,只得叫声:“爹爹,此话哪里听来的?有谁人看见,是哪个敢作干证?”花锦章道:“小畜生还敢强辩么?自己不敢下手叫梅氏来杀我,这还了得?今日譬如不生尔这小畜生一般,定不饶尔。”花子能叫道:“爹爹,这个使不得,我是单传独子,要祀花家香火,尔不可一时没了主意。”花锦章道:“我不要尔这畜生传香火接后嗣罢了。”叫声:“花年,快快将刀取来。”连叫数声不见花年上来,遂自己一手将花子能左臂捏得紧紧不放,将身跨下床,就在地下拾起剑来恨骂道:“小畜生,今日容尔不得了。”一剑往花子能便砍。花子能大叫一声:“不好了。”将身往后一闪,飞起一脚将花锦章手中的剑踢落地下,又尽力一蹲挣脱了手,将花锦章推倒在地,自己急急走下楼来,却好遇着花年,问道:“敢是太师爷杀了二夫人么?”花年只道他已先晓得了,遂应道:“不知何故,杀了二夫人还不足意,又将四个丫头二个老婆一齐尽杀了。”花子能听了此言,叫声:“不好了。”回身便走,如飞的去了。

那花年想到:“太师爷莫非遇着邪神么?不然为何杀了七人还不足意,连自己亲生独子也要杀起来?”忽转想道:“不好了,我须要小心,不然也是一剑,那时我却无处去伸冤。”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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