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宁清早就起床出去了。胡丫折腾了一宿,早上倒是睡沉了。醒来后,上外面粉店胡乱吃了两口米粉,穿着睡衣就上麻将馆去了。
“胡姐姐,白官人回来了,盯紧些,别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胡丫刚进麻将馆,爱八卦的麻友莲妹就想打听点是非出来。
“唉,只怕早飞了。”胡丫本来还想硬撑着敷衍过去,可她今天整个身子像突遭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怎么,白官人昨晚没有碰你啊!”阿红是麻将馆的老板娘,自打把胡丫拴在自己的麻将馆后,她为了稳住这个财神爷,还陆续发展了铁杆麻友莲妹和老公常年在建筑工地上施工的李灿。自此,这四个女人天天泡在一起,一边打麻将一边聊衣服,聊男人,从来都是口无遮拦。
“我倒贴,都不行了呢。”胡丫撇着嘴说。
“胡姐姐,你也真是的,说什么也不能说‘不行’啊。”莲妹似笑非笑地说。
“不行就不行啊,这字典里都有的字,我还不能说说啊!”胡丫刚好放了阿红一个“清一色”的大炮,借故甩出带着情绪的高腔。
“真不行啊!”阿红故意压低声音说。
“白官人才四十一,你才三十八,怎么就不行了呢?花心思了没?”李灿一向认为自己驯夫有术。
李灿亮出自己的驯夫术后,阿红,莲妹也不甘示弱,各自晒起了驯夫术。这一晒啊,胡丫才知道,十八般武艺,自己没有一样是清白的,即便早些年略为通晓一点儿的床上工夫,那也是最原生态的,如今也是久疏战阵。
听李灿的,胡丫去内衣店买了情趣内衣,卧室的灯换成了粉红色,连某种唤起士气的保健品也买回了家,醒目地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都老夫老妻了,还用得着卖肉?”白宁故意熬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家,一进门就看见胡丫像原始森林里的野人般穿着豹纹内衣,他的情趣没有唤起,坏脾气倒是唤起来了,“想好好过,就别折腾。”
“我折腾了,我就折腾了,你是我男人,我一不偷二不抢,我怎么就不能折腾我自己家的男人了。”胡丫一把扯下身上的内衣,颤抖着早已松垮的双乳扑向白宁。
“神经病!”白宁一把推开了胡丫。
胡丫一个踉跄,没有站稳,额头碰到墙角上,血渗了出来,伤势不是很严重,但到底是见血了,白宁心里一慌,走过去想表示点什么。
“滚!”胡丫颤抖着不再诱人的身体咆哮着。
白宁心中尚存的一丝愧疚,立马被这咆哮声淹没了,他二话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眼前干瘦如麻秆的胡丫早就勾不起白宁任何的欲望了。
自打白宁为了让女儿能顺利考上大学,不得已在外面租房子住后,胡丫像个木偶般不分昼夜,把日子消耗在阿红的麻将馆里。一年下来,她就把自己熬成了瞎眼的“干柿子饼”。后来白宁虽然勉强搬回了家,可自打胡静读大学后,就几乎没有回来过。
人们常说女人是水做的,这水啊,不管是壮丽的瀑布、还是汹涌的波涛、潺潺的小河、叮咚的泉水,只要是在适合的地方,一定都很美,可你一定要把汹涌的波涛放到小河去就不行了,不仅不行,还会变得恐怖。
胡丫正处于如狼似虎的年龄,白宁将她打入冷宫,她不发疯才怪呢。可她又能去哪里呢?她已经习惯了像个木偶般机械地往返于家和阿红的麻将馆。
“胡姐姐,你们家老白又不回家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麻将桌上,李灿一张嘴就刺到了胡丫的痛处。
“这老不要脸的,不知死哪去了!”胡丫嘴上说得轻松,其实心里早就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了!
“我的傻姐姐,你这屁股倒是厚实,还有心思坐在这玩‘二五八’。”莲妹其实还是挺同情胡丫的。
“我不在这,还能干什么?”
“去找老白啊。”
“找他,我贱啊!”
“你啊,也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如今这世道,先别说那些争着抢着想当小三的,连倒贴的女人都多了去了。你家老白要模样有模样,要品位有品位,再瞧瞧你自己,凭啥子在这起高调,你以为你还敌得过那些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老白要真被哪个小姑娘勾去了,我看你哭都没地方。”莲妹着急地说。
白宁是什么货色,胡丫最有发言权。当初就是因为自己长得漂亮才迷住了白宁的魂。听莲妹这么一说,她心里还真的慌了神,一颗心怦怦直跳,屁股也坐不住了。
“我今天右眼皮老跳。”胡丫越发慌乱起来。
“左跳财,右跳灾,你还不赶快去老白那看看去。”李灿又在一旁煽风点火。
胡丫当真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了,立刻丢下众姐妹,慌里慌张地向白宁的单位跑去。
“哟,这女人今天怎么这么上心了,”胡丫前脚刚离门,阿红又开始嚼舌根了,“你们是晓得的,她老公早就搬出去住了,我看她十有八九是白跑了。”
“唉,她也不容易,一个外乡人,老公对她又不上心,还有啥盼头。”莲妹叹了口气说。
几个麻坛姐妹一边打麻将,一边翻动嘴皮,口水溅了一桌子。
二
真是巧了,惠民前脚刚踏进白宁的办公室,胡丫后脚就跟进来了。
刚才胡丫一路上走得慌慌张张,还不小心踩翻了天桥上一个摆摊人的瓷瓶。若是换了以往,胡丫是绝对不会干这种蠢事的,因为西城人都知道这挤在天桥人行道上卖瓷瓶的男人的不良居心,他根本就不是想卖掉这个瓷瓶,他怀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气定神闲,等待一个个倒霉鬼的出现。胡丫成了今天的倒霉鬼,她暴躁的个性让她很想和这个摆瓷瓶的男人血拼到底,可今天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办。胡丫习惯性地咒骂了几声,试图摆脱眼前这个摆摊人的胡搅蛮缠,摆摊人才不吃她这一套,伸出一根手指说:“十元。”她只好懊恼地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用打发扫把星似的眼神剜了那个男人一眼,不屑地将钞票扔在那堆廉价的瓷瓶中,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向前飞奔而去。
来到白宁的办公室门前,胡丫正准备像以往任何一次查岗一样,猛然推开白宁办公室的门,突然一阵欢愉的笑声从门缝挤了出来,她听得出那是两个人的声音,白宁的声音里裹挟着一个女人的声音,难道这个女人就是她打麻将时,大家怂恿她来逮现场的“狐狸精”?
胡丫感觉自己的胸口嫉妒得快要燃烧起来了。她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开办公室的大门,呈现在她眼前的没有任何不堪入目的场景,她没有理会白宁脸上的愕然,嚣张地指着惠民质问说:“她是谁?为什么在你的办公室里?”随着那急促的呼吸声,胡丫嘴角浓稠的白色泡沫肆意地飞溅开来,有些刚好落在惠民的脸上。
“你好,是白夫人吧,我是白局长下属规划设计院的李惠民,来找他办事!”惠民先是不慌不忙地用手帕擦去飞溅在她鼻尖上的唾沫星子,又小心地叠好手帕放进口袋里,才向胡丫伸手示敬。
“哼,只怕不只是来办事的吧?!”胡丫像看到嫌恶的东西般,猛地朝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唾沫并没有朝着胡丫理想的路线落地,像是被诅咒了般,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白宁那白色的皮鞋上。
白宁看着惠民,尴尬地摊了摊手。惠民示意他什么也不用解释,然后不卑不亢地走到白宁身旁那张用来招待来客的沙发上,非常优雅地坐下了。
白宁也坐到他的领导椅上擦皮鞋去了,只剩下了胡丫立着两根细如麻秆的腿,像只秃鸡般无趣地站在那儿。
胡丫本想把这刚刚燃起的火焰再挑高点,好让惠民下不了台,不料惠民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在这间布置雅致的办公室里,一个穿着优雅的女人和她的男人漠视她的存在,胡丫隐藏好心底的痛,她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败下阵来,换了副讨好的表情走到白宁面前,扯着他的左臂说:“老白,下班了吧,咱们回家。”胡丫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多么需要白宁的庇护。
白宁不想让两个女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唱对台戏,也想顺着台阶下去算了。
“白局长,今天我们可是有言在先的,说好了办完事,你请客招待我这发小的。”惠民早就听说白宁有个恶婆娘。今天亲眼看见,所有对白宁的倾慕与同情,此刻都拧成了一股强大的回击力。
惠民知道自己在挑衅胡丫,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来吧,胡丫,恶招,俗招,阴招,阳招,尽管使吧,今天我惠民舍命陪君子,上天入地,决不轻意罢休。
随着社会地位的提高,社交圈子的扩大,交往人群的层次也越来越高。无论是衣着,还是言谈举止,白宁的身上处处透着成熟男人的儒雅。这些惠民早看在了眼里。
只有胡丫是傻子,不懂得与时俱进。虽说也在千变万化,可此变非彼变啊。
自打她迷上打麻将后,早些年那一掐就能出水的皮肤慢慢被熬成了橘子皮,搽上粉后,脸上的褶子如一道道的深壑,扭曲地蔓延着。勾魂的大眼睛,也被她糟蹋成了一线天,人们在她眼里除了看见可怕的红血丝,还有那依然令人生厌的神色。就连那曾令白宁神魂颠倒的酥胸肥臀也早已不复存在了,不如意的岁月像一把无形的屠刀,削刮得胡丫容颜枯槁。而这一切全是她没日没夜沉溺在麻将桌上的功劳。
以前,胡丫还只敢在家里折腾白宁,现在的胡丫大抵是提前步入更年期了,比以往更加容易多疑、烦心、暴躁。她稍一不安,就跑到白宁单位来查岗。出入白宁办公室送资料的女职员没少让胡丫挤对,她们碍着白宁的面子,才不敢顶撞她。惠民就不同了,她看不惯胡丫这么刻薄白宁,这回正好把导火线给点着了。
“惠民,你先回去。”白宁心里明白,若不是惠民当初恳求她退休的老公公出面活动一些老关系,他怎么可以由一个小干事,一路顺风,直到现在坐上这市规划局副局长的位置。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去伤害惠民。可白宁累了,他不想在这两个女人的你推我搡中倒向哪一边,只好用眼神恳求惠民说:“改天我再给你赔罪。”
惠民看着白宁的眼睛,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回报白宁歉意的眼神,走了。
胡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还想追出去刻薄惠民,白宁伸手一把抓住她,随便往房里一推,胡丫那瘦弱的身子了如弱棉般摇晃着,差点摔倒在地。
“蠢货,马上滚回家去。”白宁压低声音骂道。
此刻他的脸已经因为生气变成了酱紫色,双手握拳的样子像是正在寻找击中的目标,眼里透着从来没有过的凶光。胡丫瞧白宁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心里打怵,嘴里嗫嚅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当天晚上,白宁没有回家,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和衣蜷缩在待客用的小沙发里,一夜无眠,满脑想的全是如何从这团死亡的婚姻中解脱出来。早就想过离婚!可之前一直怕影响胡静考大学,现在好了,胡静都快大学毕业了。白宁感觉拴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根缰绳终于可以解开了,他有一种想驰骋草原的冲动。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白宁推窗远眺,只见一轮闪耀着金色光芒的朝阳正从西城有名的青阳山上突地跳了出来。顿时,大地间霞光四射,流光溢彩。伴着霞光他突然感觉到一种新生的力量在心中升腾起来。
一直以来,白宁坚守一个信念——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他甚至还幻想着趁胡静上大学的这四年里,好好修复一下他和胡丫之间的裂缝。可两人像踏上两列背道而驰的火车,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渐行渐远。
三
熬到此刻,正是胡静大学毕业的时候,她没有听从父亲白宁的安排回西城师院上班,只身一人提着红色的手提箱,外加一大包书,带着希望与梦想,逃离白宁与胡丫那永无休止的争吵,来到了外省一所重点中学——江城一中——担任高中音乐老师。
在胡静到来之前,一中并没有真正的专业音乐老师。一中的孩子们对这位新来的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充满了好奇。第一堂课似乎成了新闻发布会。
“胡老师,你从哪儿来啊?”
“胡老师,我们每周真的会有音乐课吗?”
“胡老师,你会帮我们一起组织‘元旦文艺会演’吗?”
胡静望着眼前这群充满朝气,渴望音乐却又略显羞涩的孩子。她有一种强烈的想带着这群孩子在音乐的殿堂里飞翔的冲动。
“什么是音乐?”胡静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这行字。
“音乐是心灵的声音。”
“音乐就是给人的思想插上翅膀,去自由翱翔。”
“音乐让人的心灵得到美的滋润。”
…………
“同学讲得都挺好的,总的来说,音乐就是用有组织的乐音来表达人们思想情感、反映现实生活的一种艺术。它最基本的要素是节奏和旋律。分为声乐和器乐两大门类。”胡静娓娓道来,同学们都听入迷了。
“老师,要不你给我们唱一首吧?”
“老师,来一个……”后排那个高个子男生,站起来鼓掌,其他同学也跟着鼓掌。
“好的,我就唱一首属于你们的歌——《我的未来不是梦》。”胡静有点紧张,毕竟这是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一堂课。
开始是胡静一个人唱,后来有一个同学小声地跟着哼唱,慢慢地更多的同学加入,再后来大家一起合唱了。
“假如你们真的对唱歌有兴趣,我们可以成立业余合唱团。”胡静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她还不懂得有想法要先和领导汇报,取得同意再实施的职场规则。
“胡老师万岁!”显然那个高个子男生是最上心的。
下课后,高个子男生第一个冲到胡静的面前,说:“胡老师,组织业余合唱团这件事,当真吗?”
“当真!”
“收费吗?”男孩子说这话时脸红了。
“免费!”
“胡老师,我是学校宣传部长昊林,我先帮你组织报名,好吗?”高个子男生非常兴奋。
“好的,这个周末,我们组织第一次试唱。”
“哦——耶!”昊林高兴地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