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有“五德”,受到人们的普遍称赞,然而也没少挨骂。
鸡遭人恨,大概多在那人好梦正酣、不愿早醒之时。南朝民歌:“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因为鸡声一叫,情人就得匆匆离去。故以“打杀”二字,以表极端的恼火。《诗·郑风》:“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男方被唤醒,睡眼惺忪地起来看天,见星光闪烁,离天亮还差一截。这一干扰,兴致全无。
长安名妓刘国容,与进士郭昭述相恋。郭昭述明日即将为官上任,是夜恩爱更深。良宵苦短,转瞬即闻喔喔。皇命在身,不能耽搁,男人匆匆走了。她三千丈火气,有一半是冲鸡而发的。她写了一封短书,命女仆追至咸阳交给郭昭述:“欢寝方浓,恨鸡声之断爱;恩怜未洽,叹马足以无情……”许多不愉快的事,都是由鸡引起的。它不啼,爱会断吗?马会走吗?人会分吗?她那一“恨”大概能使一些人理解和同情,于是“恨鸡”之词,在长安少年中广为流传。
不仅人恨鸡,鬼也恨鸡。《聊斋》中一些枯冢妖狐、荒山厉鬼,在萤飞磷走、孤月凄清之时,化而为美女,穿窗入室,前去与人相会。一闻鸡声即心慌意乱,也是属于“欢寝方浓”、“恩怜未洽”之流。《莲香》中有“鸡鸣欲去”一语,因为不去不行,秘密怕被人知。《连琐》中有“村鸡乱鸣”的话,“乱鸣”比“长鸣”更苦。专过夜生活的鬼们,既恨鸡,又怕鸡。鸡昂首高歌宣告黑夜将尽,行踪诡秘的鬼们只能暗里藏身。
人恨也罢,鬼恨也罢,鸡全然不知。天黑闭眼,养精蓄锐,一觉醒来,引颈高歌,依时准点,八九不离十。它不因怕恨而不敢出声,也不因为对谁不满而“半夜鸡叫”。在富贵人家,它不多唱两句;在疏篱茅舍,也不耍滑偷懒。我行我素,“公事公办”,虽然亘古以来唱着同一支歌,有点老古板的嫌疑,但难道鸡不应有自己的操守吗?
鸡挨骂,当有委屈。古无闹钟,谁来唤醒农夫早耕、商旅早行、臣子早朝、战士早舞?如果迁就慵夫懒婆一年一叫,一年一晓,任他们睡烂床席,世界还成体统吗?鸡在生活中,干了人们无法替代的事。踏踏实实,尽职尽责。当然也有积极性过高而失误的时候,但到底功大于过,鸡德无量。有些顶戴花翎的人,身在其位,不哼不哈,只求报酬,不修功德,不如一鸡。鸡是太阳神的先锋,其啼声是日轮滚动时的前奏。在那辉煌灿烂的画卷中,有它可爱的身影,在那雄壮的乐章中,有它嘹亮的音符。然而,世上无论多美好的事,也不会令普天之下的人尽皆满意,甚至受到无端的攻击,恶毒的谩骂,无因的指摘,荒唐的中伤。但是,只要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就应勇敢坚定地放声歌唱。鸡,难道不是为人作出了榜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