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是宋代词坛的佼佼者。她留给后人的词虽然不多,但大都珠圆玉润,灿烂华美,才情丰富,是艺术中之珍品。
李清照的词,最富有自己的个性。她能将自己内心深处的奥秘,委婉、曲折、微妙地传达出来。不特善写愁肠,也很能描绘欢娱的生活。她年轻时,并非深锁闺房,专务静雅。她活泼、好玩。似乎一有机会,便驾舟出游,划桨穿荷,打发她那青春的时光。她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从“兴尽”二字,得知她玩得非常痛快。她沉醉,她忘情。在竞渡中慌乱、惊呼,在游玩中无拘无束。词中所描绘的各种场面,十分逼真地传达出这位贵妇人欢快的心情。她对自己的烂漫情趣,毫不掩饰,因而让读者清晰地看到她的形象。
抒情必须真实,才能动人,否则就会令人生厌。李清照在作品中的个性,十分鲜明,这个“我”的形象,完全公开。它向读者讴歌自己的快意,也向读者倾吐自己的哀愁。她是读者的挚友,那样无私,那样坦荡,即便是难以言喻的隐忧,也毫不掩饰。她在词中,常常提到喝酒,这在女诗人中,是很少见的。这点好像只有李白才能跟她相比。她懒懒散散,十分贪眠。她喝醉后,一睡就是十多个小时,懒得起床。
当她睁开惺忪的双眼,便首先向身边的丫环打听,庭前的花草,是否绿肥红瘦?这种个人的生活,是很细微的,她也能用极其精炼的文字和细致的笔触,尽情写出。
思夫思友的主题极为普遍,这类作品也很多。李清照是怎样描写自己的心曲,塑造自我形象的呢?“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用“一寸”去拟写“柔肠”,用“千缕”去形容愁苦,生动地写出独处空闺,寂寞难耐的情景。她在阑干边徘徊,在楼头怅望,不见亲人的影子,唯有“连天芳草”,一片空旷和孤寂。这个“柔肠一寸愁千缕”的自我形象,当然就更清晰了。读者闭目凝思,她那饱含哀愁的体态,就站立在自己的面前。
李清照最能感动人的词,恐怕是她丈夫死后的作品。她那种哀思,那种悲愁,本已令人同情,何况她还用极其高明的艺术手法,写得那样深沉和悲切呢。她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性,身边一点琐事,日常一点波动,都使她如此不安。经历过时代离乱、丧夫的巨变,她的思想似乎很难支撑得住。“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声声慢》)连用十四个叠字,写出自己痛苦的心境。我们想见她那六神无主,东摸摸,西瞧瞧,愁闷难禁,盼不到天黑的极度痛苦。生活中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老人:他负担着极度的悲苦,心中有沉重的压抑,两目无光,神情呆滞,简直不知如何打发日子。这种情景,不正是李清照用一连串叠词所形容的那样吗?如果在这种时刻,听到的是雁唳长空,哀声凄切,目睹的是满地黄花,憔悴凋零,真是悲上加悲,难以言状。“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天地人间,五湖四海,仿佛全被一个愁字所笼罩了。古往今来,多少诗人词客,写过悲苦哀愁,可是像李清照写得那样深,那样细,那样浓的,真是很不多见。
李清照的词,是善于以最凝练的词句,写出最典型的心情,最动人的形象。“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武陵春》)她的语言,好像是从泪缸中捞出来的一样,淋淋漓漓,全是悲哀。她在元宵佳节,想起做姑娘时的快乐,对照眼前的处境,顾影自怜,悲叹身世,于是唱出:“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永遇乐》)她如此身世,如此境遇,作如此描写,也是很典型的。李清照说她:“学诗三十年,缄口不求知。谁遣好奇士,相逢说项斯。”(《分得知字韵》)可见她那惊人的本领,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
李清照的词,是病时的呻吟,是痛时的呼喊,是苦时的叹息。她一发声,一击节,都扣人心弦,让人颤抖。李清照传达的感情,虽然大都在诉说个人的命运,哀叹自家的身世,但从她的《金石录后序》看,她的痛苦,也是时代所给予的。这就更增加人们的哀怜,引起人们的共鸣。至于她在艺术上的成功与独创,则更是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