檄是一种文体。刘勰《文心雕龙》说,古代帝王誓师出征,必发文告。文告就是檄的本源。目的在于高张武威,声讨敌罪,以舆论开路。“使百尺之冲,摧折于咫书;万雉之城,颠坠于一檄”。韩国全南专门大学校长赵龙沂博士,在《环太平洋地区文化与文学交流的历史、现实与展望》一文中说,崔致远“在唐高骈讨伐黄巢时,他的一篇《讨黄巢檄》,竟使黄巢放下武器,表示降服。”其实,刘勰对檄文的威力夸张过度,而赵博士的描述则失诸考据。
崔致远,朝鲜人,是“韩国汉文学之鼻祖”。他十二岁时,随商船入唐,十八岁中进士。时值黄巢之乱,他在诸道行营都统高骈那里作巡官,凡表状文告,皆出其手。《全唐文》收他作品十一卷,其中有几篇是关于黄巢的。所谓《讨黄巢檄》,该是那篇《檄黄巢书》。文章开头一句,说明写作日期为“广明二年七月八日”(881)。其时黄巢兵锋猛锐,已攻入长安,建立大齐国。唐僖宗逃得不见踪影,高骈也被打得如鼠窜穴。形势之严峻,正如崔致远所惊呼:“雾塞烟横,妖氛弥漫。”一篇小小的檄文,哪能夺取黄巢的兵威,改变大局?《旧唐书》、《新唐书》的《黄巢传》皆记载,黄巢是离开长安,转战河南、山东,退入莱芜的狼虎谷,才陷绝境的。其时为唐僖宗中和四年,离崔致远写檄文已相隔三四年了。
檄文的写作,好像有个格式,如揭露对方的家底,声讨对方的“罪行”,促其早降,否则“砸烂狗头”。如陈琳《为袁绍檄豫州》,说曹操祖父曹腾,父亲曹嵩,人品恶劣、五毒俱全,曹操本人,则奸诈弄权。骆宾王的《讨武曌檄》指摘武则天“出身寒微”,生活淫乱,早有窃国野心。崔致远的《檄黄巢书》也说:“汝出自闾阎之末,起于垄亩之间,以焚劫为良谋,以杀伤为急务。”这些都是想引起人们对他们的轻蔑和憎恨。朝鲜人徐有榘给崔致远的《桂苑笔耕》作序说:“其讨黄巢檄,天下传诵。”此言盛赞其文采,但恐怕也有过奖之处。因为乱世之民,易子而食,析骨而炊,求死不得,何暇去传诵这些长达千言的文告?崔致远文多佳句,但就整体而言,则不如骆宾王的檄文简洁易诵。
任何一个武装集团和统治者,都不怕秀才的笔杆,檄文不仅打不倒他们,有时还被他们拿过来嘲笑。袁绍失败后,陈琳归顺曹操。曹操对他说:你为袁绍作书,只责怪我好了,怎么数落起我的父祖?吓得陈琳全身紧张,汗不敢出。曹操知道,文人吃谁的饭,就作谁的喉舌。当初陈琳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他对陈琳仍加重用。徐敬业兵败,武则天得到骆宾王那篇檄文,赏玩再三,叹曰:“有如此才不用,宰相之过也。”你看她面对那番痛骂,表现得何等潇洒!黄巢是武人,也是文人,他一定知道。那些骈四俪六的东西,不过是学士们的文字游戏而已。在两军生死大搏斗的时候,也许根本就不用正眼看它。王勃在沛王府任修撰时,有感于诸王斗鸡,便作了一篇讨鸡檄,被高宗训斥一顿并除名,可见檄文有时连个小小的鸡都对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