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谁不想发财?但发财很不容易。因此有人希望,在冥冥中有神灵来保佑。
哪一位神灵可以担此重任?人们精心地进行挑选。头一位被恭请出来的便是赵公元帅。他是道教传说中的人物,死后封神,统管招财进宝之事。给他多磕几个响头,大概就会得福。我老家便有他的庙宇,神像穿战袍,骑猛虎,执铁鞭,威风凛凛,每逢正月十六日,便抬它出来游行。我少时当过它的轿夫,可不是为发财,而是随乡人娱神,另一名财神便是范蠡。据说他助越王勾践打败吴王夫差之后,便与西施泛舟五湖。因善于经商,成了“大款”。倘若给他的神灵敬上三炷高香,奉上一盘供品,或许他就会暗暗传授获百倍之利的妙方。有人还把一些与钱不沾边的忠义之士,也当财神供奉。粤地的商家,店堂多设关羽神像,香火之盛,过于赵公。当然选择亡灵作为财神供奉,正如托人谋事,疏通关节,有的是向官吏送礼,有的则是向衙役行贿,均随自己的需要而定。
不管怎么说,神的地位好像比人的地位高。一旦有资格由人变神,死而有知,当可自慰。因为从此受千人顶礼膜拜,香火万世不绝,但都希望有求必应,不是白来磕头下跪的。于是我想到做神的难处。当今之世穷人比富人多,假如富人祷告日进斗金,筑金城绕地球三周;穷人祷告一夜之间超过富人,金城绕地球三周半。而世上的财富就那么多,应如何合理分割,多判给谁?反正香给你烧了,化为袅袅轻烟,不可以复原;三牲礼品供奉在案上,不能拿到市场去退货。此时此刻,众目睽睽盯住你,就看你如何把恩惠布施人间了!财神爷啊,倘若你是个有心有肺的人,不急得解裤带上吊才怪呢!
有人敬,有人捧,则必然有人恨,有人骂。清代的杨观潮,写了一本戏曲叫《阮籍骂财神》。阮籍是魏晋时期的文学家,生性豪放,喜怒不形于色,唯以饮酒为乐。像这样的酒徒,对“发财”的事定是漠不关心的。而剧本写他过财神庙时,大骂财神势利眼,没有保佑他发财,显然是作者的愤世嫉俗之情,借醉汉之口去宣泄的。倘若直言攻之,则有失清高之嫌。
遭恨挨骂,事之小者也。反正是木偶泥胎,是好是歹,也听不见。倘若就不敬而论,则更有甚于骂者。陆羽是唐代诗人,性嗜茶,一生致力于茶的研究,著有《茶经》三卷,死后被人敬为茶神。卖茶的商人,塑其瓷像,立于灶头奉敬。生意好时,以茶祭之,请饮一杯;生意不好时,便以沸水浇之。这是何等残酷的刑罚!倘若真为有性有灵的血肉之躯,还不被烫得皮烂骨出、呜哇大喊救命吗?
神是人造出来的。人与神的关系是人与人的关系的反映,求你庇佑时,呢喃不绝,柔声细语,诚惶诚恐,磕头如捣蒜。有求必应,欢头笑面;一次不灵验,则暗自切齿,脸若冰霜,甚至破口大骂,以汤沃之。
有人说,恨你的人,往往是求你帮助过他的人。神的遭遇,亦如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