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莹
昨夜两点上车,只开到离南京十里的和平门又停住了,一直到今天早晨六点才开。七时半抵镇江,车一停,立刻就有慰劳团的工友提了开水、热水来给我们止渴、洗脸。
关了一夜的她们,像出了笼的小鸟那么高兴。一跳下车,就洗的洗脸,漱的漱口,忙个不亦乐乎。
真没有想到,这么早就有歌咏队来车站慰劳我们。范处长真爱开玩笑,把我的名字介绍给他们,立刻掌声起了,接着是高呼×××万岁的口号,害得我很难为情,想要和他们说几句话都不好意思。他们派了孙若溪同志等三个男代表来慰劳我们,同时要求我给他们一些战地通讯的稿件。
“前方的士兵兄弟,如果需要什么,都请写信告诉,我们一定要募集送来。”歌咏团的救亡进行曲开始了,我们的团员也一齐合唱,寂静的车站顿时变得热闹起来。从上海开来一列装满难民的火车,它遮断了我们和镇江歌咏团的视线,但并没有遮断我们雄壮的歌声。
车抵新闸镇,忽听到空袭警报,弟兄们都下车了,我们也随着下来,躲在草堆里,大约有五分钟。不见敌机来,我就掏出小日记本来写了几行:
“我此次出发参加抗日,早已下了死的决心,什么时候牺牲都无所顾虑;但在还没有到达战区救护伤兵之前,就做了无谓的牺牲,未免太不值得。”
解除警报的笛子一吹,大家又争先恐后地奔上车去。士兵们对于躲避敌机非常不高兴,他们说:“他妈的,躲干什么,把他打下来就完事。”
从十点三刻车停在常州站开始,一连来过四次警报。敌机已经侦查到有我们的大队伍停在这儿,所以时时飞来示威。趁着不能开车的机会,我们就把晚饭提前吃了。
说到吃饭,不能不感谢那位何老太太。她住在离车站不远的强华里,已经有五十五岁了,看起来还像个三四十岁的中年那么有精神。她是跛子,走起路来很费力,我们走进她的屋里,她就特别高兴地招待我们,倒水、搬凳、致欢迎辞……忙个不得了。吃完饭,她提了一大桶热水来替我们洗碗筷。每个人的水壶,她都灌满了开水,她把我们当做是自己的孩子那么爱护周到,体贴温存。
“老太太是什么地方人?有几个儿子?”我问她。
“阿拉宁波,有一个儿子在宁波做生意,这儿就只有我和媳妇带着孩子住家。”
她回答后,又问起我们出来是否家里父母都愿意的。
“他们不知道,我们都是偷着跑出来的。”
“唉,为国家出力,真勇敢!”
她感动得流泪了,我看了这种情形,也快乐得说不出话来。我的母亲是死了,然而在这一刹那间我把她当做自己母亲看待,我爱她,敬她。慈祥爱国的老太太呵!愿你永远健康,做千千万万儿女的母亲!敌人曾狂吠在“九一八”要占领上海,现在呢?上海仍安然无恙地在我们手中,所谓“恐怖的”九一八“”也不过如此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九一八”于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