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刘天一借口餐厅有事早早就出门了。一肚子苦闷无处发泄的田源打电话约王悦吃饭,王悦说她“大姨妈”来访肚子疼,不想出门。田源这才意识到,自家的“大姨妈”好像已经错过日子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买了个验孕棒回家自测,5分钟之后,两道红杠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了试纸上。
田源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她不信邪,又跑出去买了一把验孕棒回来,最后的结果是10根带有两道红杠的验孕棒排成一排整齐地陈列在了洗漱台上。
田源的第一个反应是,这回可有的忙了,老公也会看在孩子的分儿上多抽些时间陪她了,她也不用再去烦恼和李响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彻底收心准备当妈妈了。这也许是老天给她的启示,拯救她于水火,为她指明未来的方向——回归家庭才是正道。这启示来得简直太及时了。田源想。
可好事多磨。
田源本以为老公知道了会第一时间乐得蹦起来。谁知刘天一看到一排验孕棒后,脸色丝毫没有变化,冷静地来了一句:“这只能验出怀没怀孕,又验不出来是男是女。”田源完全始料未及,一颗随时准备陪老公一起雀跃的心忽然像被石子击中的小鸟,直坠地面。都什么年代了,他怎么这么在乎是男是女?这种问题结婚前也确实没有交流过,田源一直想当然地认为,像刘天一这种大户人家的孩子,又出国念过书,观念一定很开放,不可能像市井小民那样短浅和计较,谁知今天她被现实上了一课。
尽管心理落差很大,但事已至此,难道跟老公吵架不成?大医院如今都有政策,产检一般都不准告诉胎儿性别,所以走正规途径肯定行不通。于是田源一边每天掰着指头算日子苦盼快些到可以检测出胎儿性别的时间,一边到处打听哪里有熟人可以私下介绍个医生给她。碰巧王悦认识一个中医,经常帮她手下的艺人开中药调理身体,据说效果还不错。王悦说中医把脉也能把出胎儿性别,田源就屁颠屁颠跑了过去。那中医自信地把手指往田源的脉搏上一搭,没多久换了只手又一搭,半晌后开口了:“看样子像是女孩儿。”田源顿时觉得天都阴了。
那边刘天一已经等不及打来了电话追问结果,田源犹豫了好久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刘天一连打了三次,田源才接听。她第一声小心翼翼的“喂”刚出口,刘天一就敏锐地嗅到了结果。此后的半个月里,刘天一就找了更多的借口不回家了。
那是田源生命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王悦觉得表姐受了莫大的委屈,愤愤不平又不能声张。她带着田源辗转找到了北京郊区一家规模很小的妇产医院,给B超大夫塞了个红包,这回死活要知道胎儿的确切性别。大夫也很尽心配合,探头在田源肚子上左滑右滑,最后给了个肯定的答复:是男的。
田源就差和王悦相拥而泣了。
田源曾经日夜期盼的正常家庭生活终于还是到来了,她和刘天一的夫妻关系自此果然步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刘天一那段时间每天精神百倍,对田源开始呵护备至,逢人就说自己要当爹了。还专门搞了个大聚会,破天荒自掏腰包在“然也”设宴款待一众友人宣布喜讯。他之所以这么开心,除了知道自己有儿子了,其实很大程度上还是源于他老爸听到这个消息后喜极而泣的反应。他爸爸拍着他的肩膀,发出一句意味深长的感慨:“终于长大了。”就这么一句,刘天一自己差点儿也哭出来。记不清有多长时间了,他爸都没给过他一个完整的笑脸。这几乎是唯一的一次,老爸单纯因为自己而感到激动和满足——即便那是因为要抱孙子了,但孙子也是他努力的结果呀!只要开心,一切都不用深究。
自从知道怀了儿子,直到生产的那段日子,可以说是田源一生中最幸福、最美满、最能感受到什么叫“众星捧月”的一段时光。幸福来之不易,她让自己埋没在各种赞美、祝福还有礼物当中,每天忙碌着做各种多余的准备,连以前最在意的老公都快忽略了。至于李响,更是几乎被她完全抛到了脑后。
几乎……直到N个月后,天天呱呱坠地一个多月,她忽然接到了李响约她在老地方见面的电话。
哼,一听就是余情未了!田源很是得意。她听刘天一说艾明不久前跟李响分手了,目前他正处于水深火热夜不能寐的阶段,以为他一定是看到她现在如鱼得水的样子,终于后悔了当初对她那么绝情。真是报应!
她精心打扮准备赴约,从怀孕到现在都没这么卖力捯饬过。曾经做梦都盼着有一天李响会回来求她,现在终于来了,简直是连老天都在帮她。她一定要亲眼看到李响懊悔的表情,亲耳听到他道歉,然后求她不要对他完全形同陌路。哈哈,想想都来劲!
没想到见面后李响张嘴的第一句话就把她从云端拍回了黄土里。他说:“天天不是刘天一的亲生儿子,是我的。”田源骄傲的笑容一时还收不回去,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她似乎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呆呆地瞪着李响,想看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李响完全不理会她的反应,接着说:“刘天一已经发现了自己没有生育能力,所以除非你还和除我之外的人上过床——据我所知应该没有——那天天就是我的儿子不会有错。算算时间也都对得上。你如果不相信,咱们可以去做亲子鉴定。”田源瘫在了座位上。信息量太大了,完全无法消化。
李响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停下来给她留出反应的时间。他很平静,自从和艾明分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半晌,田源慢慢调整好了坐姿,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动了动,发出类似喃喃自语样的声音:“我老公,他……知不知道你……”“你是问刘天一知不知道我才是天天的生父?目前还不知道,我暂时也没有告诉他的打算,除非你想……”“没有,没有,我不想,我可不想!”田源使劲摇头,两个耳环叮当跟着直晃。
“跟你直说吧,作为孩子的生父,我想要每隔一周和天天单独过一个周末,作为交换,我保证尽我所能保守这个秘密不让刘天一发现。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现在就讨论一下操作细节。”真是一个炮弹还没炸完又来一个,田源从刚才的手足无措立时转为愤怒:“你疯了吧?这绝不可能!你想都别想!”李响冷笑一声:“就算我不去告发,你以为这种事能瞒多久?刘天一已经知道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了,以他的个性,跟你翻脸是早晚的事。他之所以还没有动作,只是因为还没想好怎样做才能保住面子。这种打击对任何一个还算正常的男人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更不要说天天是刘天一至今为止几乎唯一可以拿出来炫耀的资本。你若一厢情愿要维护家庭美满的假象,以为苦苦哀求他就会原谅你,那就太天真了。最后你不仅会被扫地出门,拿不到一分赡养费,而且还很有可能会被刘天一反告赔偿——谁让你是过错方呢?至于天天,到时候刘天一会怎么虐待他可就说不好了,自己倾注了全部心血,到头来却是在替兄弟养儿子,哪个男人受得了?你要是答应我的条件,我保证尽力不让刘天一发现我才是孩子他爸,有什么状况还可以从中帮你打掩护和稀泥;万一有一天纸包不住火,我也能承诺一切都以儿子的利益为重,绝不让他成为刘天一报复你的牺牲品。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你老公,我说得有没有道理,你仔细考虑一下吧。”这番话在田源头脑中引起了一连串剧烈的化学反应,好比美梦将醒的号角,让她在恍惚间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生活急转直下,从铺满金砖的阳光大道忽地转到了一条前方一片漆黑的、不知通往何方的小路。田源的心在狂跳,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她本来就头脑简单,一直就不是个善于思考有主见的人,面对这辈子最重大的人生抉择,她的大脑已经自我保护性地关闭了,剩下的反应只有全部依靠本能。她的本能归根结底只有一点:不能离婚!她自知再也找不到像刘天一这种条件的男人了,何况现在还拖着个孩子。离了婚,丑事传开,这辈子就算毁了。
田源似乎想明白了,又像什么都不明白。她斩钉截铁地说:“我绝不可能把天天交给你。”李响挑起眉毛从下往上看着她:“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田源看着李响明目张胆威胁她的样子,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像电脑死机后重启了一样全面爆发:“你以前是怎么对待我的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你把我当成泄欲的工具,满足了就扔到一边不理不睬,你想过我有多痛苦吗?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居然连个好脸色都没有,还那么嚣张,达不到目的就威胁我!哼,我警告你,从今以后最好离我远一点儿,别再妄想来破坏我的生活!把我惹急了我就永远让你见不到天天!”李响放下手中的咖啡,身体慢慢向后仰,双手抱头:“那我劝你还是赶紧先找个律师咨询一下,算算要赔多少钱给刘天一吧。”一定是某个词戳中了田源的痛处,她呼啦一下站了起来,一只手本能地握紧了面前的玻璃杯,杯中的液体剧烈地晃动着,似乎随时就要泼向李响。李响本能地向后一缩,双手伸出做了个遮挡的姿势。还好,田源在最后一刻生生扼杀了冲动。他看得出她忍得很辛苦。
李响和周围众多的围观群众一起,默默目送田源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咖啡厅。
田源和刘天一各怀鬼胎,对坐不语。房间里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了,厚重得可以用刀子切开。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消耗,她心中的疑惑却仍然得不到解答。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需要避讳了,田源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那个,李响是天天的亲生父亲这件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是李响跟你说的吗?那为什么直到昨晚你才来找我对质?”刘天一似乎有些惊讶田源居然敢这么发问。他“哼哼”冷笑两声,没有说话,站起来走出了客厅,10秒钟后返回,手里多了个什么东西。田源还没看清楚,刘天一就一扬手把那东西朝她狠狠地扔了过来,不偏不倚正中田源的鼻尖。田源受到惊吓,身体本能地向后躲,一个软软的东西就顺势掉进了她的怀里——一个淡黄色的小熊公仔,正是天天最喜欢的那种。
田源怔住了,拿起小熊,问:“这不是天天的玩具吗?”刘天一的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没错,李响家里这玩意儿多得是。”田源眼睛睁大了:“这是你从李响家里拿来的?你昨晚……去他家了?”刘天一没有接话,重又坐回了沙发上,不知是默认还是否认。
心中的一个疑问刚模模糊糊找到了答案,却又引发了更多的疑问,田源一时捋不清楚,只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她追问:“你昨晚去李响家干吗?就是为了找这个证据?”刘天一望着前方某处,不答。
田源接着问:“你自己去的?你有他家的钥匙?他妈妈给你的吗?李响刚出事没多久,你不怕警察说你破坏现场?你——”“你哪儿那么多问题?!”刘天一终于受不了,粗暴地打断了她,“你干的丑事现在居然还有脸来质问我?我去干吗关你屁事!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少给我转移话题!你明明早就知道天天是李响的亲儿子,却故意瞒着我。看我每天把天天捧在手心里你是不是特别过瘾,背地里偷笑我是乌龟王八蛋呢吧!不不不,我现在根本就怀疑是你和李响串通一气!你就等着跟我法院见吧!”说着刘天一作势就要去拿手机,被田源上前一把按住。
“我没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田源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几乎快跪在了地上,“是我做错了我承认!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可我真的没有故意要给你难堪,看在我们这个家的分儿上,你一定要相信我!”纠缠不清之际,刘天一的手机骤然响起,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室内眼看就要沸腾的情绪霎时冷了下来。来电显示是“然也”的座机号码,刘天一赶忙甩开田源,用手示意她先不要出声,紧接着按下了通话键。对方不等刘天一作声,即抢先开了口:“喂?老大,警察到咱们店里来了,说是要搜查。我们几个都搞不定,你赶快过来啊!”“我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