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出了县城,也没有见到想要见的人,他不免有些惆怅,心里暗暗问自己:白秋儿会在城里吗?
到了万县码头,第一次见到长江,感觉比起书里介绍的还要浩瀚。
长长的石阶上,人头攒动,到处是肩上背着,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
远远的汽笛声,从江中繁忙的轮船里传了出来,令冷树儿有些激动。落日的余晖洒在江面上,明晃晃的,让长江深处的山显得朦胧而神秘。
“铛,铛,铛…!”不远处传来钟声。
冷树儿寻声抬头望去,看到了万县西山公园钟塔的钟,心里暗暗称奇:真还有恁个大的钟挂在塔楼上!走得准么?嘿,这城里人就是不一样,闹钟都比农村的大好多好多倍。
冷树儿姐弟俩买的散席,上了船,他就感到不舒服,一路上昏昏沉沉的,总想呕吐。
冷秀秀见弟弟难受的样子,连忙从牛仔包里翻找出一塑料袋的咸菜来,从中取出几根,心疼地塞进弟弟的嘴里,说:“这个好!压味!”
别说,冷树儿嚼到嘴里,真还好多了。
一直撑到第二天下午五点多钟,才到岳阳城陵矶码头。他一下船,连忙大口大口气地呼吸新鲜空气,才平息了晕船的难受滋味。
又紧跟到姐姐身后,随那些与他们一起刚刚下了轮船的大部分人流,来到了岳阳火车站。
隔老远就可以听到火车站的嘈杂声,让冷树儿见到火车站的人群,仍然出乎意外。比起汽车站和码头上,火车站的旅客更是人山人海。
岳阳火车站不大不小,是一个地级市的火车站。
滞留在火车站的旅客,在广场上眺望不大的旅客大厅。那是全部旅客的希望,因为只能通过旅客大厅到检票口,才能坐上火车到想要到的地方。
这一点对于初出远门的冷树儿来说,一无所知。姐姐仍然把他按坐在大大的行李包上,说:
“树儿,这里比车站的人多得多,你原地不动哈,好生照看行李!”
冷树儿重重地点了点头,答应姐姐:“要得!”
冷秀秀这才任性地挤向人群,要去售票口买火车票。
尽管十几个售票窗口外都排上了长长的队伍,甚至于有的队伍已经排不成直线,只能在场外排成弧线。排队的旅客仍然不减他们的“热情”,继续接龙式排着队。
冷秀秀也不例外,刚从广场一侧艰难挤过来,还没来得及透口气,又要马上加入购票长龙,投入到坚守自己位置的“保卫战”中。
大家担心后来者插队,排队人自觉地相互紧紧挨着,紧密相连,让任何人钻不了空子。
这样紧紧地一个挨一个,有的还前后双手拉着,特别消耗体力。挤在中间的女人,不但要消除与陌生男人之间的羞怯,还要与身强力壮的男人斗体力。
因此,旅途伙伴中只要有男人的,买票的任务都会交给男人。冷秀秀不忍心让第一次出远门的弟弟,就参加与陌生人“冷酷”而“激烈”地挤队。更何况在她眼里,弟弟还小。
像这样一路上被姐姐照顾,要是在丰岭,这一格局恰恰会反过来。至少不会让姐姐事事照顾,牵着他的“鼻子”走。
毕竟全靠体力劳动决定财富的农村来说,弟弟无形中占到了优势,从而也决定他在家庭中的地位。
冷树儿在广场上“漫长”的等待中,再次等来姐姐的出现时,姐姐手里多了两盒夹心饼干。
见到饼干的他,这才感觉饿了。吃起夹心饼干来感觉特别好吃,竟然一口气就吃完了一盒。
冷秀秀见状,连忙把自己的分出来一半,递给弟弟:“给,我吃不了!”
冷树儿看了看疲惫的姐姐,不忍心接过来,说:“我吃饱了!你吃。”
姐姐不用分说,把饼干塞进了弟弟的手里,说:“你一个儿娃子,吃恁个一点点就吃饱了?哪个信嘛?吃!我去打点水来给你喝。”
姐姐转身从背包里翻出一个搪瓷缸,便急忙挤出人群,不知道从哪儿打来一盅子开水,给冷树儿喝。
他顾不得烫嘴,就“呼嘘呼嘘”地边吹边喝起来。
冷秀秀已吃完剩下的半盒饼干,感觉肚子软饱软饱的,喝了点白开水,也由它去了。她经过旅途劳顿确已疲惫,饥饿感也并不突出,半包饼干下肚她认为已经足够了。
她终于可以松口气,坐在弟弟让给她的大牛仔包上,歇息。冷树儿便席地坐在她的傍边,姐弟俩开始无聊地看着广场上挤来挤去的旅客。
正月里的太阳还有些懒洋洋的,照过午后的广场,令穿着厚衣服的旅客们,开始觉得有些燥热。这样的太阳,给那些购买了到点火车票又坐不到火车的旅客,凭添烦躁。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上不了火车的他们,开始躁动起来,一个个向检票厅涌去。
穿着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一遍又一遍地向焦急的旅客解释:“这趟火车已经满员了,没有停站就走了,等下一趟吧!”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过了好几趟火车,每次传出来的广播声音,仅仅通知买了卧铺的旅客可以检票进站。这样下来,只有寥寥几个坐上了火车,滞留在广场上的旅客越来越多。
没有按点坐上火车的旅客,和后来要赶火车的一起,越聚越多。顿时,广场上人们的情绪越来越躁动不安。后面的急着挤着想去前面问问情况,而早早堵在最前面的也不愿意散开,更想要获得一个确切的消息:
今天到底走不走得了?
使得前面用来警示旅客止步的白色矮木栅栏,被人群挤得变了形,甚而有被挤断的危险。
这时,不知道是哪个工作人员,想出用竹篙驱赶旅客的点子。他们一篙篙打下去,前排旅客必定挨了痛,做出本能的反应,个个要往后退。
这紧挨着他们的,也怕竹篙落在他们身上,自然和前排人的力量一起往后退去。
这样一来,就苦了后面的后面。尽管坐在最后面休息的冷秀秀姐弟俩,也险些被往后涌过来的人潮挤伤,“淹没”掉。
“啷个啦?”冷秀秀不晓得前面发生了什么状况,只得连忙拉起弟弟,跟她一起把行李背起来,随着水浪般的人群波动。
广场上所有的人,都被波动的人潮带动起来,“随波逐流”!
顿时,躁动不安的情绪在整个广场蔓延开来。导致前面的后退,后面的抵抗。
被“抵抗”回去的人群再向前涌去,于是,退了又回,回了又退,人浪在广场上一波接一波。
这苦了那几个努力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他们又不得不挥舞手中长长的竹篙,阻止人潮不断往前涌。他们的竹篙,即便是无法避免落在了旅客身上,令旅客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痛楚,也并没有引起旅客们的愤怒。
这群远离故土,远离家乡的农民,脸上更多的是无奈与焦灼,甚至于渴求与哀怨间。他们仍然不放弃地一遍又一遍地追问:
“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火车什么时候到嘛?”
“……”
火车站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一边忙着解释,一边极力维持现场秩序,也累得他们满头大汗。尽管如此,他们也不放弃,一边舞动手中已经破裂的响篙,一边扯着嘶哑的喉咙,不厌其烦地还劝告旅客:
“安心去休息,安心去休息,都能坐上车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赶不上火车的旅客越来越多,叫他们怎么能安下心来?
冷秀秀买的是晚上十点钟的火车票,而过站的火车,只传出汽笛声,呼啸而过。也把姐弟俩上火车的希望,给一次次破灭掉。
这时,车站高音喇叭里不断传出也已沙哑的声音:“各位旅客,各位旅客!请大家安静下来,我们已经申请铁路局调度火车,保证大家明天全部离开岳阳,请大家该吃饭的去吃饭,该休息的,就安心在附近找个旅馆休息!请大家相信我们,明天一定让所有人离开岳阳,一定让你们离开岳阳……”
嘶吼多时的喇叭,并没有说服力。只是广场上不断涌动的人群,也渐渐疲惫了,困了乏了!无望的人们在深夜里散了些,大批人并没有离开广场。
最后,倦了的人们,也没有了“热情”一遍又一遍冲往检票大厅口,都渐渐安静下来。
冷秀秀趁机再次无力地坐在了大牛仔包上。
冷树儿发现留在广场上的旅客,开始在原地上忙碌起来。有的从他们自己的编织袋中扯出棉被,盖在身上,便斜卧在旅行袋边。
有的双手一抱,合衣席地,头枕在行李袋上半卧着休息。
还有的是年轻夫妇,相拥着,护住怀中的婴儿,在春意料峭的夜晚中,互相取暖。
竟然也有五十开外的老头子,也不慌不忙地坐在同路人中间,抽口“倒床烟”,一边眯着眼,看同伴们是怎么个休息法?
冷树儿忍不住望向广场外,此时已临近午夜。
夜色孤零零地在路灯间寻找着藏身之处,城市的灯光在天边燃烧,光影映射过来,让广场上已经安静下来的人群画面,显得格外的“悲壮”。
此时此景,冷树儿觉得在哪儿见过的一副画相似,是语文课本上?还是美术书里?
“树儿,歇嘛!”
冷树儿被姐姐的唤声打断了思绪,这才接过姐姐递过来的厚棉衣,胡乱盖着,靠在他们的行李包上,也半卧着与姐姐相依而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