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天便能治好?大言不惭,果然是一个疯子!”术士讥讽道。
“你怕了么?”奚沐一脸慵懒地反问道。
“我”
术士刚要反驳,就被奚沐堵了回去:“四天。”
“你”
“三天。”
巫师气急,对里长说道:“他”
“两天。只需两天,药到病除,若是未好,头砍给你。”
“好!好!好!咳咳咳咳...”里长激动地双手直颤,神色癫狂,两眼放射着奇异的光芒,“就给你两天时间。”
“我听说术士治病需要以人命为药引,我治病恰恰相反,以救人为药引。把那女子放了吧,不要凭生业障,不然上天也救不了你。”
说完,奚沐便闭上了眼睛,又装作一副得道仙人的气派。
乡父衡量了一下,决定放手一试,倒要看看这位神秘少年有什么手段。大不了拖个几天试试效果,如果不行,在改回术士的老方法。
“胡说八道!大人,从古到今,治病救人的偏方五花八门,可大多有迹可循,绝非无端生造,以救人当作药引子是何道理?我看此人分明是妖言惑众!切不能听他满嘴胡吣,贻误您治病的最佳良机啊!”术士义正辞严地说道,大有忠心护主之孤勇。
其实他心中恨奚沐恨得要死,那女子是他最后一个祭品,到时就能借助从仙人手里得来的阵法突破壁障,进入新境界。一旦功成,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要弄祭品何必再像今日这般畏手畏脚、屈于人下?要抓多少别人都休想拦得住他!
“也有道理。”
听完术士的一席话,里长被狂喜冲昏的头脑慢慢冷却,此事确实有点蹊跷。他深深地望了望奚沐,一时狐疑不决。
术士见里长态度出现松动,不由一喜,锥子般的目光也朝奚沐刺去,这个谎倒要看你小子怎么圆下去!
奚沐不动如山,神情安详,仍然坐在那里,仿佛一尊入了定的泥像。那面黑色头巾在他头上松垮地扎着,一看就知是几年前的陈旧织物,七八个细小的虫洞格外凸显。
三个各怀鬼胎的人就这样各自打着盘算,不再言语。
“这小子真沉得住气。”术士心中腹诽道。
他那里知道,奚沐对这种场面早就习以为常,他之所以敢漫天胡吹,说谎话不打草稿,自然有他的底气。
没有独门金刚钻,怎么敢揽瓷器活?
接下来戏剧性地一幕将要出现,奚沐又要被迫使出他的独门绝招。每次使用这招都屡试不爽,当他编的谎连自己都看不下去、圆不上来时,这一招也总会被信手拈来。
只见他轻柔地在胸前拭了拭手,徐徐抬至耳边,将头巾一把拽下,满头如雪一般的云发瞬间披散开来,宛如银川泄空,柔顺飘扬。
里长只觉眼前一花,登时懵住,那白发洁白无瑕,纤尘不染,仿佛是天生的艺术品。他看到第一眼时,就浑身如通了电似的,震颤不止。
他一生有两大嗜好,一是听普通人的凄厉尖叫声,二是观世上极致之物,美的极致,丑的极致,或是惨的极致。毫不夸张地说,这头白发是另一种极致——妖的极致!
这简直是世间的圣丝仙缕,这简直不可亵渎,这简直非人类所有!
他一脸崇拜地朝奚沐看去,见他缄口不语,惜字如金,只是侧着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飘逸的发丝,纤长的手指拢了又拢,满脸痴状,他也恍恍惚惚,一起跟着痴了。
术士也看呆住了,奚沐那只手仿佛有着玄妙的法力,牵引着他的视线跟着移动,他的手在发间挽了一个结,他的视线好像也在虚空挽了一个结,他的手斜着撩过发梢,他的视线好像也斜着滑过发梢。
他内心暗暗震惊的同时,脑海里莫名蹦出了三个字:真骚情。
奚沐对两人的神情全程掌握,尽收眼底,他脸上虽不动声色,实际却如释负重。每当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圆谎时,只能亮出满头霜发,那些人猝不及防,被白灿灿的发色镇住,对他信口乱说的言语不觉信了几分,以为他真有不俗的手段,也就不会对他多加刁难了。
看来这次也没有失手。
他又策略性地甩了甩了白发,两人的眼睛随之移晃,里长一脸痴迷,术士则一脸复杂,百感交集。
尽管已有多次表演的经验,奚沐仍感到老脸一阵发臊,他不露痕迹地掐了掐大腿,平定心境,庄严说道:“俗世偏方怎能与我的仙家药方相比?话说回来,既是仙方,药引又怎能以俗人的眼光揣度?”
里长回过神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奚沐表现越是不凡,他的病情就越有治愈的希望。他心中存有的疑虑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只剩下无限的憧憬。
“看来这次真的有望治好我这身怪病,一旦治好,我就能重回关阳郡...”
想到动心处,他羸弱的身骨又发出一连串咳嗽:“咳咳咳...来人啊,把关押在新院子的那名女子放了,好生照养。”
“怎么?那女子病了?”奚沐听出不对,皱眉问道。
“偶染风寒,发了高烧。”
奚沐沉吟少顷,冷冷道:“等她痊愈了在治。”
旋即,合上眼眸。
术士从看到奚沐的白发,就无心在与他争辩什么。他知道世间奇人异士众多,身怀异技者亦不在少数,前些日子他曾与一位仙人有过一面之缘,那人年纪不大,矮矮胖胖,圆脸大耳,不显山不漏水,手段却是超凡,他淬炼精血的阵法就是从他手中学来。
而奚沐呢,举止端方,毫不怯场,似乎经历过大场面,又兼童颜白发,看着确实有些门道,他当然不敢大意,自是收起轻视之心。
接下来几日,是奚沐十六年来过得最舒服的几日,在巴家庄时虽然安逸,但受到的款待远不如暮村。每天野味不断,大快朵颐,味蕾享受着令人欲仙欲死的美味佳肴。听闻厨师是从关阳郡调拨来的,厨艺精湛,远不是乡村师傅能比。
茶足饭饱,就去野外鉴赏村野风光,采风问俗,品翠赏红,在一片花香鸟语中,与几个随同小厮聊天打趣,侃天说地,欢乐得紧。
奚沐多等这几天自然不是为了他自己。他已跟燕娘商量好,除掉里长之后就带她们到关阳郡投奔她大儿子,暮村不能在留,否则就是自找麻烦,关阳郡派人来查里长被杀之事时,必定牵扯到她们。
尽管他与燕娘商计退路时,还没有见过里长与术士,但在他心中这两人已是将死之人,也是必死之人。他对他的手段有充分的自信。
既然打算跑路,怎么能带上一个病人?所以还是让那少女养好病再说。这段时间他没有去燕娘家,省得引起里长的注意,另生别的枝节,不过倒是给她安排了一个任务,就是守在幽灵船附近,别让人靠近,他们非要靠近的话,就编些鬼话吓唬一下。以幽灵船那阴森外相来看,编出什么样的离奇故事都会有人相信。
俗言道,良宵苦夜短,奚沐在安乐窝里尽情放纵,一晃七天很快过去。当里长火烧屁股似地找到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说出少女已经无恙的消息,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略带几分呆萌,然后便以泼风般地速度窜进了茅厕。
里长在外苦等两个小时,纳闷缘何至此,奚沐出来却是一副黯然销魂的状态,仿佛失去了至亲至爱之人,接着以悲怆无比的腔调,说出几句让里长恨不能吐血的话来。
“哎...想我年纪轻轻,仙志未酬,却不想入厕时,大意失了白发。未来三日,我要沐浴焚香,祭奠夭折亡发。”
下面三日,送进奚沐房间的大鱼大肉非但没有减少,他还特意吩咐要加餐加量。他说,腹中有食才能让感情处于饱满状态,他要调动充分的感情悼念这根白闪闪的苍发。
只是...期间没有听见一丝哭声。
里长觉得此事不太合理,去找过他多次,可每次见到奚沐,他都在抚摸那满头诡秘的白发,里长心中的不满情绪一时被惊惧排空,纵有千句牢骚也不敢多言。
拖到第十日,里长又去找他,他翘着二郎腿,悠拽悠拽地剔着牙,大大咧咧地说今晨起床时左脚大拇指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蚂蚁,不宜施法,需再延五日。
里长气塞胸臆,郁郁而去,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阴厉。
第十五日,奚沐主动找上了里长,让他欢喜不已,可奚沐却问暮村村民是否全部在村,他要带着他这个一村之长到各家各户跪拜,以表诚心。一趟下来,本就病得没个人形的里长硬是又瘦一圈。
好不容易拜完,已近天黑,里长看出今日又不能成事,本想早些回去歇息,想不到奚沐非拉着他在拜两个来回,被一旁的术士破骂了一顿,才悻悻作罢。
当晚,奚沐又命人连夜蒸了几十份鸡鸭鱼肉,统统打包,理由是炼药时用得到,可他进灶房显然是临时起意,不然不会见什么点什么,实在没有也没关系。
厨师们暗暗嘀咕,谁家炼药这么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