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那年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
集市裡我與他人無異,雙手雙腳的綑綁在一起,散發著糟臭及血腥之氣,我們都是女子癸水來時也在所難免也因此唯一蔽體的衣物上也佈滿了血跡,這樣的境遇下誰會覺得我們好看呢?
「說吧!這些女子多少錢?」他的聲音在我聽來及其好聽
「呦!爺是看中哪個姑娘了?」
人販子鞠躬哈腰的上前只聽見一袋金子散落地
「全給我帶走!」
只見人販子低著頭撿著那些金子也不顧我們一行女子將要被帶往何處,眉開眼笑的將金子揣進懷裡
那人灑了金子後就用手勢示意著後面的奴僕將我們一行女子隨著他走了
而從那日起他便是我們的主子!
一行女子恍惚抵達了他的宅邸,很大…很大,在那時我以為宮殿也就不過如此。
裡頭的婢女開始為我們淨身梳妝,那時的我們什麼也不懂只知道能夠逃離鎖鍊逃離人販子到哪兒都是天上,梳妝後他走了進來…那是我第一次與他四目相交,一行女子裡有的或害怕有的或緊張,一個個的頭皆是低下的,所以也只有我與他四目相交…直到一旁一位較老的婢女在我的頭上重重的一擊我才回神再次低下了頭
「你!過來!」
是在叫我嗎?
我抬頭卻看到他叫著另一個女子,只好靜靜的低下頭…
每個女子在來到這裡之前都是沒有名字的,好似只有我記得…我是抷奴,但除了名字我什麼都不記得所以在人販子處我什麼也不敢說,只怕會招惹禍事,直到他喚我上前
「妳…可有姓名?」
「回主子,奴婢叫抷奴」
「抷奴…」他擰了眉「你現已不用捧土度日,以後就叫陶吧取其教育培養之意」
「陶多謝主子!」
他大手一攬我的腰際又輕放,接著繞著我看,我的心輕顫…我感覺到那一絲顫動在心尖,臉很紅…正在我嬌羞的要望著他時,卻發現他眼底沒有一絲柔情眷戀,只像再市集挑選物品一般,掂量著我的價值
「腰極巧,就做舞吧!」
一旁婢女在冊上做了一個記號後,便將我帶入一列之中,從此後我成為了府中的舞妓,也慢慢知道了他是一名商人…
慢慢的知道了他的姓名,他叫做─呂不韋。
在府中的日子一切極好,雖是舞妓但我卻覺得我們像世家女子一般,讀書寫字無一不習,主子待我們也算是好的,雖…也不算是極好,我們均是家妓若突然一日得到主子的寵愛也是有的,而我也算得上服侍過主子幾次,畢竟府中皆如此也就不會刻意提起
但我卻望著主子能多親近我,此生的一切皆是他再造於我,我並非貴族卻生似貴族,只因他授予我名,又教我執筆,我們被教習著詩經,學著裡頭的男女情愛,他總說這於我們是用得著的…但我卻總想詩經上說的一切皆與他一同完成,那時我想或許情…愛…皆可與眼前人一同圓滿
直到一日…一位公子成了主子的上賓,每個要服侍那位公子的舞妓,皆會受到極好的教習…而我也不例外
終於到了這日是我接待這位公子,那位公子面色鬱鬱長年的驚慌讓他瘦弱,只在酒席間透出一絲歡笑,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秦國的公子異人,那日見過他後主子則沒再多見我…
可此時我卻發現身子有了異樣…找了大夫前來,才發現,我已經有了倆月的身孕,我欣喜,因為有了身孕主子便會將我放在心尖,或者娶我為妾,如此我便不是奴婢舞妓,而是他的女人…
直到某天,主子前來探我,我面帶欣喜,只因我將為人母,而我面前的男人將會是我今生唯一的依靠
「過些日子你便到異人公子府上吧!」
他冷言的說著,語畢便想要離去,我連忙拉著他的手…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放似的對著他
「不!奴婢不願!」從來只會說「喏」的我這時開了口,撫著微隆的小腹低聲的問道
「主子…奴婢…奴婢已有了生孕」強忍著難過與震驚,我仍是說了那四個字「可否不去?」
他一擰眉望著我,眼神中似有寒刀,但嘴角卻在笑
「你有了我的孩子?」
我望著他的靦腆的點了點頭,單純的樣子我現在想起只笑打自己一個耳光…
「還好…」
「什麼?」我抬了頭問道
他卻不作聲的端了一碗湯藥來
「喝下!」
呵…
那時我怎麼就信了?
那碗湯藥痛了我整整三月,不只身體我的心也在疼痛,我的第一個孩子就斷送在他的手裡,斷送在他親生父親的手裡……
臨行前他將我喚至面前說要評舞
「陶,你既以舞悅公子便要將這舞學精了,才不遭人笑話,說我呂府出來的僅以色取悅於人」
我望著他沒有說話
冷冷的舞著,舞著他第一次評的那一隻舞
好像昨日才將髮上所簪的步搖舞落於地……
記得那是第一次我在他面前起舞,卻不慎將步搖舞落,銀鈴落地後,他卻沒有絲毫怨怒,他將步搖拾起走至我跟前小心的將我的髮再度挽起,而那隻舞結束後,當夜也是我第一次與他親近……
我想著那日的我…
我舞著!
他看著!
一舞已舞盡知遇別離,我只覺髮髻一鬆,熟練的收起舞步將步搖取下後跪下雙手奉上
「陶以此步搖多謝主子這些日子以來的教習」
「你…」
「主子請收下…從此皆倆還。」我堅毅著看著他,說著我此生說過最堅毅的一句話…
而之後我也就順利的進入異人的府中,其實說是府中也只因為是秦國的公子,而公子總要有公子的體面,所以給了個尊稱罷了!說到底我們住的不過是一處農房,也最多就足夠四口人,但終究骨子裡認為自己高貴的他怎麼捨得享樂,故此夫君有了呂不韋的推波助瀾,又有了華陽夫人的支持漸漸的走上高位,改名子楚,而我也在呂不韋的幫助下變成了趙國沒落公族之女─趙陶,做了子楚的正妻,一切皆在呂不韋的算計當中…
政事我始終不明白,而我嫁給子楚的日子裡我更不明白,我本以為這個男人要了我,定是因為對我有著愛意,怎知…他只是想要我,佔有我…他們是貴冑,我這般的女人何其多,他不過是想收集賞玩,並不是真的愛我,最多只是寵罷了!直到那時我才明白,詩中的一切皆是假話,無論是好是壞,他不是可以執子之手之人,卻也不是氓之蚩蚩之輩,而我卻為他生兒育子
直到子楚返秦前夕那支步搖又再度出現在我眼前
「只要你髮未梳,我願再為你挽一次髻」是的!那是呂不韋...
我怎麼能夠拒絕?即使我育有著子楚的孩子,但我癡迷著他對我的一切...從沒忘懷...
之後我便與他多有親近…
我知道這是有違倫常,我怎會不知?但若非他我今日又是什麼?我的恨抵不過我對愛情的嚮往,在那一個個背著子楚的夜裡,我人生第一個男人索要著我,索要著只想要得到他一絲愛意的我…
我是錯的!那又如何?我本就是手捧泥濘的奴僕,本就不是個登堂之人,本就污穢何必將自己洗淨呢?
子楚返秦不久我帶著其餘姬妾以及子楚的所有子嗣一同返秦,不料一路趙軍卻追殺了過來,政兒跟嬰兒一陣慌亂中不知去向,那是我的孩子,我連忙去找,才發現是嫪毐救了他們,那時他才只是一個莽夫,救了我的孩子之後他入了呂不韋門下,先成了呂不韋的門客,因我成為了長信候,我原抱著的是感謝的心與他親近,並且漸漸的貪戀著他的一切,他的房中之術…
到了最後才發現其實嫪毐是個盜匪,假意相救,實則折磨著他們兄弟倆,而嬰兒為護著政兒之時受了許多的苦,他們兄弟倆對嫪毐是有恨的…才會用著最慘決的方式處死他…也用著最激烈的手段處死了我與嫪毐的孩子。
嫪毐是個盜匪與他做了的種種,則是在政兒摔死了我與嫪毐的兩個孩子時,一字一句,用著我從未見到過的悲憤對我喊著…他憤怒的告訴我,在那時我的孩子受了多少的苦,而也因為如此,我的嬰兒不得成家,僅能以一個隱衛的方式生活在宮中。
「可我的母親,我的母親竟與欺辱他孩兒的盜匪親近!還貪戀他的房事!」這句如雷打的聲音震著我的雙耳,我卻無話可說,我只能在心裡喊著;我不是貪戀,我真的不是的…可連我自己可能都不信了吧!
可笑的是,最初的我只是希望有一個人能陪我…我想要愛…富貴華麗不及一個愛字,而我卻窮及一生追著愛情,到頭來空手而歸……也失去了親情!
我望著這我自己囚禁自己的孤殿,冷冷的給自己下了結語…
我像是溪流內的落葉,漂泊著一時有幸而依附著一根枯木,漂盪著因雨水沾上了一個碩大的石頭,又因雨水而沾著魚,最後我仍是漂著…沿河只有人注意我曾與依附於石,最後因魚而漂至泥濘,只是誰有人注意到我並不想漂流,我也曾想永遠依著一人呢?
可我就是漂盪…你罵我也可,反正已經與我無關!
在這孤殿中我也不知是對我極好還極壞了,我的這一生到今日其實也可了結了…
只是找不到死去的理由,我現在死了能有什麼?
黃泉陌路裡沒有愛極想見的人,也沒有恨極想報復的人,那就靜靜等著終老吧!
這些年在宮中我也明白了,至少我還有利用的價值,那我活著還是要強的多…誰知道哪天又有人想用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