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张宪走后已有足月,云儿见张宪迟迟没有消息,心忧张宪遭遇危险,便修书一封,遣人送去庐山。信使刚走,林大声后脚便踏进云儿的军帐。这林大声,是皇上钦点的岳家军大将军,正挖空心思想着如何将岳家军变成林家军。
“岳云,张宪将军有音讯没?掐着日头,就算张宪将军在庐山住上一旬,早该回来了呀”
林大声一进帐,便揣着肚子坐上主位,翘着腿托着腮倚在上面,吹胡子瞪眼。端正着擦剑的云儿,侧立剑锋,看着映在剑身上,林大声那张鼠眉鸡眼倭瓜脸,憋不住偷笑一声。
“属下先替宪叔谢过林将军了。劳林将军费心,宪叔过几日便回来了”
林大声斜眼撇着云儿,鼻子哼出一通气。
“张宪这是玩忽职守!是要……”
“林将军!”
猛地被打断,原先支撑身子的手臂从把手上滑下,身子直愣愣往下坠,忙将身子往上提了提。
“我岳家的事还用不着外人插手,将军请回吧!”
云儿箭步走到主位上,面不改色地将林大声的腿从座位上踢下来。林大声见云儿那阴沉的脸,冷汗从后背徐徐而出,忙将屁股从座位上抬起,对着云儿狂吠道
“你给我等着!”
张宪走后已有十日,五郎透过轩窗,看着千里鹅毛的庐山,皑皑白雪照得人眼恍恍,几处青松依旧不卑不亢露着翠头。他往手心哈出热气,搓搓手,捏了捏冰凉的耳垂。
“今年雪降地极早啊”
五郎转身看着从屏风后走来的孝娥,捧着暖炉,披着香肩,玉脚点地,缓缓带风。孝娥看着窗外的风景,笑不露齿地问道
“今日不去寺中了?”
五郎看着东边星星佛灯,又看了看窗边风韵翩翩的玉人儿,浅浅低笑着。他离开座位,蹑脚走到孝娥身边,抚着盈盈黑发,对玉人儿说道
“不去了”
“真的?”
孝娥轻轻抓住五郎的手,看着那双迷澄的眼,脸渐渐红了起来。她低下头,一点点趴进五郎怀里,环着他的腰,将头伸进他的颈窝。
“自你来了庐山,便没碰过我了。我以为你成了俗僧,不染红尘了”
五郎抚摸着孝娥消瘦的肩头,心中一阵凄然。
“娘子,我……”
“大人!大人!”
孝娥猛地从五郎怀里挣开,掩面转身匆匆退到屏后,嫩红的耳尖久久立在鬓上,害得孝娥不敢见人。
“大人,王统制来了,正在前厅等着大人呢”
五郎听是王贵,忙整理衣装,去了前厅。
“贵弟,你怎么来了,宪弟莫不是出了事”
王贵搓着手,眼神飘忽着,久久不落在五郎身上,说话也磕磕绊绊,像是舌头打了结。五郎见王贵忸怩不语,又看着那藏在背后的手,转身走到主座上,开腿坐下。
“贵弟,你手中何物?”
王贵咬着牙,一股气将手中的堂碟放到五郎桌上,而后摘下头盔,重重跪在地上,双肘撑地,凄凄道
“张宪和云哥儿已押解至大理寺,冠以谋反之罪。秦丞相命我请大哥去临安,协同问查。”
“王贵!这般诬陷之事,你怎做得出来!”
五郎抓起堂碟,重重摔在地上,迷迷眼中闪起了泪花。跪在地上的王贵,爬到五郎腿边,拉扯着他的衣摆,泣不成声。
“大哥,秦桧以吾家老小之命要挟,我不得不这般做啊”
“只你家有老小,旁人祚薄么!”
五郎睨着眼,冷冷看着膝下这抖颤的六尺男儿。该来的,还是来了,仅是卸甲归田,终是满足不了世人啊。早在归隐之际,大师告诫五郎,劝他出家,抛去红尘,方可安全度过此生。可他不听,只是游走于庙宇深处,求一处清净。
“走吧”
五郎扶起王贵,命他到车上等着,自己转身进了里间,一盏茶过后,便登上车,下了山。
车儿一路奔驰,不做丝毫停留。车内坐着的五郎和王贵,干坐着不言语。王贵几度想打破僵局,缓和缓和气氛,却被五郎那冰冷的眼神震慑回去。
明知临安那儿等待他的,是事先设计好的一场局,可五郎非去不可。那大理寺中受苦的两人,是受他牵连。即使选择明哲保身,归隐庐山,可名声大噪至金国人人忌惮,高宗终归不会放过他。心烦意乱的五郎,只觉得车内闷躁,撩开窗帷向外瞧着。
“这是哪儿”
“去临安的路上”
车轱辘碾在雪地上,发出枯枝碎裂的响声。五郎看着车外的雪景,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西,日头已垂西山,懒懒地躺在边际线上,久久不落。
“这是哪儿?”
“去临安的路上”
五郎放下窗帷,盯着王贵轻笑一声。
“你真当我眼盲,分不清南北,这是哪儿!”
王贵不语,任凭五郎抓着他的衣襟咆哮。这是唯一能救五郎的机会,此时不逃,再无机会。若五郎有好歹,他这辈子都将愧疚难安。见张宪不言语,五郎便要跳车。驱车的小兵没能拦住,五郎直愣愣滚在雪地里,王贵急忙刹住车,跳下来搀扶五郎。
“别碰我!”
五郎一拳打在王贵脸上,只见血溅红白雪,洇进雪底。王贵俯身冲去,紧紧搂着五郎的腰,任凭五郎捶打着后背,也不松手。五郎见动作被挟制,掐住王贵的腿甲,向后一扬,连带着王贵一并摔倒在地。
“我不会松手的,大哥大可打死我!”
“你!你!”
王贵死死抓着五郎的右腿,像是扎根了似的贴在上面,凭五郎怎么掰也分不开。
“呦,岳将军,这大冷天在这拿王统制练手呢”
五郎闻声望去,见岳家军副统制王俊带着百名精兵驾马而来。王贵见王俊来了,忙得松开手,拉扯着五郎上车。五郎在素袍上抹去手上的血迹,伫立在雪地里纹丝不动。
“王俊,只是接个人而已,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王俊下马,扫去肩上的碎雪,大摇大摆走到五郎跟前,细细打量一圈,看见五郎发髻上落了雪,忙伸手拂去。
“岳将军何许人啊,可是以一挡百的大将军!将军嘛,自然要有将军的面儿,一车一马怎够显将军身份?”
王俊歪着身子瞧了瞧身后的王贵,心想着带这么多人还是少了。五郎发起疯来,可不是百人能控制的,想颍昌那战,五郎单枪匹马冲入敌军中,只见追风所及处,尸堆成片,千夫长手到擒来。那场面,可不是惨不忍睹能形容的,丧心病狂还欠十分。
“既是来接我的,莫要废话了”
不待王俊言语,五郎翻身上车,推整素袍闭眼养神。王俊见五郎这般配合,着实出乎意料,上马返回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