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沈复就这样失业了。
“都是我大齐的栋梁之才，无须多礼，快快平身吧。”一道声音将沈复思绪拉回。这话内容是勤勤恳恳，声调却是无波无澜。就好像在对一个人说：“啊，实在太感谢你了。”却摆出能帮我时你八辈儿修来的福气的样子。讨打的很。偏偏说这话的人是大殿之内，高堂之上，凌驾众生的一国之君。莫说让你帮他忙，让你死你也得闷声当孙子。
“诺。”
沈复同其他人一道起身，这才抬头去瞧高堂之上的皇帝。他刚刚一直在队伍的最末流，外加瞌睡的眼皮直打架，实在没什么气力去看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这会儿被叫到前头来，才有了一睹圣颜的荣幸。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早在殿试时，沈复就本有机会见到皇帝的。大齐例律，殿试应当由皇帝亲自监考，却奈何考试当天皇帝生身母后，万太妃却突然病重，卧床不起。皇帝与太后母子情深本就是世人称道的美谈。就算是耽误了科举这样的大事也并在民间造成什么不好的言论。于是拖到如今，沈复才终于瞧见了这位大齐皇帝。
然而身旁的状元纪玉就不同了，他是长安城第一世家纪家的长子，又是自幼便以聪慧闻名于世的神童。三岁便可读书写字，四岁时便被承帝召见。犹记得当年承帝让纪玉默写首古诗，小小的纪玉一笔一划写的极为认真，因为年纪还小，腕力尚弱，刚写完就累的不行。还“呼”的一声吐了口气，擦擦额头不存在的汗珠。这个小举动逗的皇帝哈哈大笑，伸手便抱起纪玉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拿桌上的御果给他吃。抬眸看到纪玉写的虽显稚嫩但仍工整的字，便又是一顿夸赞。之后常叫小纪玉入宫，待他很好，甚至强过一些不受宠的皇子。
从古至今享有皇帝这般待遇的能有几人？从此神童纪玉的名声更是流传千里。
“纪玉小子果然没让朕失望。”座上的皇帝看到纪玉，眉眼里又含了几分笑意：“今后入朝为官，身上便担了天下的责任，可不能再顽皮了。”
底下群臣是一堆附和认同。纷纷对纪玉刮目相看，看来传言纪玉极受皇帝宠爱这话所言非虚。
纪玉虽然平时嚣张的不行，自大且目中无人，在皇帝面前也得收了他“纪二狗”的癫狂，乖绝、自信且认真道：“还请皇上放心。纪玉定不辱使命。”
皇帝满意点了点头，便又朝榜眼闻人桃看去。闻人桃，山东曲阜人，山东三大世家之首闻人家的嫡子。
“朕曾看过你成绩，曲阜乃孔圣故里，人杰地灵之地，定当多生才子，而你又是其中头筹，将来定能为大齐做出杰出贡献。”
他自幼在山东长大，也是第一次目睹皇帝圣颜，许是被其威严所制，竟害怕了起来，抖的如同筛子，说话也颤颤巍巍：“皇……皇上谬赞。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底下众官小声议论，仔细听他们都是在说的是闻人桃畏畏缩缩，一脸的鼠相，定难成大器。以后还是少与他有什么来往为好。
沈复刚刚看了一眼皇帝便收回目光，一直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听到这些话眉心不自觉微微一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的事情，说平常也平常，硬要刨起来细想也是挺恐怖的。人们往往第一次接触一个人时，就对他有了评价。而这评价一旦确定，就再难有所改观。就像闻人桃，他明明会试全国第一，殿试第二，全国屈指一数的不可多得的人才，而这一干人却只瞧了这么一眼，只因为他相貌长的不甚得人心意，就把他的官途完全否定了。然而叹息别人命运时沈复竟忘记了，自己压根是连朝堂都没入，便已经被发配到边缘职位上了。
底下的大臣小声交头接耳几句便不在多言。而不知是何缘故，龙椅上的天子竟许久未曾出声。闻人桃觉得是自己做了什么惹得皇上不高兴了，害怕紧张更甚，抖动的越发厉害，连脸上的肉也随着抖动不时颤动两下。
沈复挺懂闻人桃此时的感受，侧头欲看向闻人桃，想给他鼓励的眼神，让他稍放宽心些。然而沈复抬眸发现闻人桃竟是在看着自己。沈复有些不解。闻人桃眼珠动了动，是示意他看向皇帝。
沈复挑了挑眉，心中不解更甚，这才转头看向皇帝。霎时便与皇帝来个四目相对。原来皇上这半天不发声，一直实在盯着自己！
朝堂上此时安静的掉跟针也能听见声响。沈复还听见身旁闻人桃紧张的咽唾沫的声音。他还在与皇帝对视，心中好笑闻人桃明知皇帝不知在针对自己依然紧张到腿抖的浮夸个性，脸上却还得绷着表情。怕被皇上发现致个不敬之罪什么的。
半响皇帝才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众官之中有几声低不可闻的唏嘘。感情这皇帝看这小官半天，并不是觉得他可疑讨厌不顺眼；而是单纯的忘记了他的名字。盯着他回想，却没想起来。他们以为会出现什么精彩的一幕。比如前朝末代皇上李温就在朝堂上盯着一个新进的吴姓官员看了一个早朝，第二天那名官员就“暴病身亡”，后宫多了一位吴美人。再比如如今承帝的父亲，庄帝就曾在百官中注意起一个人，觉得可疑就暗自排人调查，竟发现这官员竟是前朝余党，入朝为官就是为了找机会行刺。
……虽然如今的承帝不像前朝皇帝那般荒淫无道，也不像他老子那般爱招惹仇家。但人总是想寻求些刺激，最好是能轰动全国的八卦，以供称道。刚刚大殿的一室寂静将百官心中都觉得仿佛要有什么大事件要呼之欲出，然而事情发展到了最后也只不过是皇帝记不得新人名字……仅此而已。真真可惜无趣。
这同时也证明了沈复，当真是，很不被皇帝重视了。
“微臣沈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