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寒听风涯所言,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云逢师兄居然是望山族人,而且和你有这般渊源。”
云逢本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弟子,成为卦主的消息传到云氏时无不震惊,同时在想云逢到底是谁?
云寒突然觉得不对,因云氏弱于渡灵,所以抓来的阴灵都会被困在锁冥台内,由云氏弟子看守,请方氏遣人度化。
据说凡是看守锁冥台的弟子都会厄运缠身,偏生身为震卦主的云逢主动前去看守锁冥台,一看便是十年,直到几年前才突然请求还乡。
云寒蹙眉,想了想似乎明白了。
栾山太华比邻,锁冥台在两山中间而建,云逢无事时自然可以见到风涯。
只是每次见面的时间应是极短。
“那后来呢?”云寒接着追问。
“后来……”
后来小风涯再也不孤独了。
尽管每隔十天才能见到云逢,每次见面不过一个时辰,小风涯还是很开心。
云逢教小风涯简单的法术,教他认字写字,给他讲寻卦时的所见所闻。
每次当小风涯心中怀有仇恨,埋怨命运何其不公时,云逢都会将手搭在他肩上,语重心长的劝解:“阿涯,石可破也,豪士之自好者,其不可漫以污也,亦犹此也。”
小风涯不解的看着他,疑惑的抓了抓头发:“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品行高洁的侠士,他们的名节就像不可改变颜色的朱砂和生来坚硬的石头一样,不可改变,不容玷污。”
云逢为小风涯拂去头上的雪花,苦口婆心道:“阿逢哥哥相信,阿涯便是洁身自好的好人,他们对你不好,是因为他们的心性已经被玷污。阿涯,你想和他们一样吗?”
小风涯想了想,认真摇头:“我想成为一个像阿逢哥哥一样心怀大爱的人。”
云逢嘴角泛起笑意,轻轻抱着小风涯。
“后来有一天,我们望山族突然闯进了一群外族人。”方难归那边,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轻颤,“据说是那个书生,在那个女人被带走后,他认识了一个云游的修士,之后拜他为师,学成后带人找到这里,杀了许多族人。”
“又是一对痴男怨女。”文蓦首忍不住感叹,自古多少事皆是由情之一字开始,又因情字终结。
姑娘又是一声叹气:“可那女子却说,她现在已经放下了,她自知愧对望山族和那书生,当即自尽,叶……风涯他当时……就在一旁。”
姑娘当时虽然小,却清清楚楚记着当时的景象,抹了抹泪接着道:“后来那书生也跟着自尽,重重打击下叶衡公子一病不起,不久后撒手人寰。”
叶衡去了,叶家在望山族也倒了。
俗话说人走茶凉,没了叶家的风涯更加孤立无援。
“后来有一次,一群人在玩闹时失手害死了一个人,害怕之际将所有过错推给了风涯。”
“你怎么知道不是风涯前辈干的?”水敛素问道。
那姑娘咬了一下唇瓣,手指攥紧衣服:“当时我……就……就在旁边。”
“那你为何不替风涯前辈解释?”玉楚翘当即便怒了,“你明知道真相,偏偏眼睁睁看着他受这不白之冤!”
云璃虽然气愤,相对玉楚翘却是冷静不少,盯着那姑娘道:“一来你知道没人会信,而且自己也会被排挤,二来害怕那些人会找你麻烦?”
女子点头。
江梧不咸不淡的扫视了他们一眼,对那女子道:“你接着说。”
“后来震卦主来了,他执意带走了风涯。”
当年除了云逢,还有风吟。
云逢将小风涯交给了风吟。
起初小风涯不愿离开云逢,后来云逢对他说:“风家才是最适合你的。”
他知道云逢是铁了心的要他去风家,便任由风吟牵着他的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后来小风涯才知道云逢没有骗他。
在风家,没有人会嘲笑他,每个人都对她很好,尤其是一个叫风小小的师妹。
在那之后,他慢慢认识了风卿,风祁,风月,及冠后开始带着风柯等等这些小弟子,在风月偷懒时和风祁一起教风萧萧风琢他们,然后在风卿风窈闯祸时责罚他们同时替他们揽着。
他想,这才是家。
“我只知道震卦主带走了风涯,之后都不知道了。”
姑娘对他们盈盈一拜,转身缓步离去。
“师父,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云璃习惯性看向云樊,云樊无奈摊手望天,“还能怎么办,休息一晚明天再说。反正现在去找族长他也不会同意,总不能去偷清神铃吧。”
云樊说罢打了打哈欠,看样子是真累了。
“我要去休息了,不然身体长不高。”
云璃听了云樊的话满头黑线,登下直接捧一把扔向他:“你二十二了长个什么身体?还以为自己十三四岁啊?”
云樊灵巧躲过,临了不忘冲云璃做个鬼脸,对着她拍拍屁股后直接跑掉。
“哎,你……”
云璃正准备跑过去打他的时候,风窈笑着拉住她:“好了,你们都打了多少次了,哪一回不是他让着你。”
云璃哼了一声,不服气道:“再等两年,我肯定不用他让照样把他打的落花流水。”
“你这么凶,当心将来嫁不出去。”玉楚翘嫌弃的白了云璃一眼,云璃啧了一声,“我还说你娶不到娘子呢。”
天空渐渐飘下小雪,地上厚重的积雪在黑夜里晶莹剔透。
望山族的人基本都已经睡了,江梧风窈在雪地里并肩走着。
江梧撑着一把油纸伞,雪花飘到他身上,衬的他更加如雪似玉。暗处的江晚衣不由感叹上天的鬼斧神工,居然造了江梧这般神仙公子,风窈身上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师姐。”江湾碰了碰江晚衣,犹豫道,“咱们这样不好吧?”
他可不想被罚的三个月提不起笔。
“哪样?”江晚衣一副行的正坐的直的模样,“我们两个睡不着,相约闲逛,碰巧看到他们了,怎么,有错?”
“没……没错。”
风窈停下脚步,江梧看着她问道:“怎么不走了?是不是累了?”
风窈摇头,替江梧掸去身上落雪。
“你只给我一个人撑,自己倒好,身上都是雪。”
江梧嘴角漾起好看的笑意,眼眸波光回转,恰似那天上流光。
“我无事,难得再次见面,自然是要多多珍惜。”
风窈低头浅笑,突然抬头踮脚在江梧唇瓣上轻轻碰了一下。
江梧起先微愣,随后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红。
风窈眉目含羞,转身要往回走,江梧拉住她从身后抱住她。
油纸伞落地,不知被风吹往何处。
江梧攀上风窈左肩,风窈看不见江梧表情,听声音应该是开心的:“你这般主动,怎么不等我做出些反应便要走。”
风窈轻哼,手肘朝后击了击江梧:“我怕你咬我。”
江梧轻笑,替风窈拂去发顶白雪。
“你们在干嘛?”
一句不合适宜的声音骤然响起,两人顺声看到云樊正睁大眼睛看他们。
风窈慌张推开江梧,整了整衣衫,脸色羞红:“云樊前辈。”
江晚衣江湾齐齐对视一眼。
居然有不长眼的。
江梧冷笑,并未说一句话。
云樊吞了吞口水,转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今晚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我先走了。”
云樊快速的转身对两人说了一句“告辞”后立刻跑远,就差御剑而行。
叶府外面,风涯依旧屹立不动,雪花覆到他身上,他浑然不觉般站着。
“涯儿,你……恨我吗?”
叶衡临终前如是说。
恨吗?
风涯想说不恨,可没有机会了。
他不恨任何人,不管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他都不恨。
他答应过阿逢哥哥,要成为一个和他一样心怀大爱的人。
雪突然不再落到他身上,他回神,可雪明明依旧再下。
风涯微微侧目,看到旁边撑伞的云寒。
风涯向旁边退了退。
他很自卑,他从不否认这点。
和从小优秀的云寒站在一起,他从来都是躲开的。
云萧得意门生,上一届新试会第一,雷术天才,年纪轻轻帮忙管理云氏。
无论哪一个,都足以光辉他一生。
甚至是面对从小怕他的风卿,他心底都有一种不自觉的自卑。
这就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不管是谁,他都会觉得自己不如对方。
云寒仿佛故意般,向他方向靠近。
云寒每靠近一步,风涯便向后退一步。两人谁都不说话,只是互相看着对方。
云寒盯着风涯,目光如炬,直直把风涯看的心底发怵,低头垂目不敢看他。
“阿涯。”
风涯听见有人喊他,顺着声音看到族长拄着拐杖在雪中朝他走来。
风涯顾不得云寒,朝族长快步走去。
“族长。”
风涯对族长行礼,族长颤巍巍的握住风涯:“阿涯,逝者如斯。”
风涯略微颔首,道:“我已经放下了。”
风涯面色纠结,眸子含有犹豫。
“族长,阿逢哥哥呢?”
不是说还乡吗?为何他不在?
族长脸色微变,随后正了正神色:“他,他去……”
族长突然不说了。
风涯生性聪颖,他便是编的再好,风涯又能信几分?
族长摇头,只是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风涯心中突突直跳,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已经死了吧?”风涯听到自己如是说。
族长闻言脸色大变,怒斥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别瞒我了!”风涯声音嗫嚅,泛红的眼眶渐渐落泪,“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云寒转头看着风涯背影,一言不发,眼中有复杂情绪翻涌。
“怎么死的?”云寒问族长。
云氏修雷法,因而仙府之内多雷台,雷台上刻八卦印,将所寻之人遗物置于雷台之中施法者借雷神之力可寻得遗物者此时身在何处,并且受雷光指引前去。
云逢自还乡后九州再无其消息,云门主曾经担心云逢遭遇不测,便将云逢物件置于雷台,雷台发出了雷光,却没有指引他们。
这说明,云逢已死,却不知尸首何处。
“别问了。”族长摇头,神色略有痛苦,“阿涯,听我的,别管了,明天带着你的朋友赶紧离开,别再管什么塬城了。”
风涯闭眼,没有回答族长的话,噗通跪在雪地上。
“请族长告诉我,阿逢哥哥如何死的。”
“你会后悔的。”
“我若是不知道才会后悔。”
族长看着风涯的模样,想到了叶衡说他要娶妻时,也是这样跪在他面前。
“我这辈子,只认她一个妻子。”
画面一转,便是卧病在床的叶衡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请要涯儿……明明白白的活这一世。”
族长深吸一口气,将风涯从地上扶起。
“他……是因为你才死的。”
因为你才死的!
风涯瞳孔骤然放大,向后退了几步。
“你……你说……说什么?”
族长看着风涯,悠悠想到了他刚出生时,因为叶衡夫妻之故,风涯一出生便被人下了咒,二十五岁时必会筋脉断裂而亡。
“我不知道震卦主是如何得知的,只是他知道此事后便向我讨要我望山族秘咒之法。”
“所以,我二……二十五岁时……便……便是……”风涯脸色唰的惨白。
族长点头重重叹了口气。
风涯神色空茫,眼中也是茫然一片他双腿几欲不稳,无力跪下。
白雪依旧在苍苍茫茫的下,族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风涯仍然软绵绵的跪在雪地上。
云寒抽了抽鼻子,望着风涯背影,一股复杂心绪上涌。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方难归睡的正香,突然传来一阵兢惧声。
方难归蓦然翻身下床,跑到门外时发现外面忙乱一片,族人都忙不迭地的乱跑。
方难归随意拉住一个人,扶着那人肩膀问道:“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那人甩不掉方难归,只好颤巍巍指着一处方向,声音哆嗦结巴:“魔……魔宗打过来了。”
方难归瞪大眼睛,那人急忙松开方难归慌张跑掉。
方难归看到了对面的玉楚翘,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朝那人所指方向跑去。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厚冰无裂纹,短日有冷光。
明颐立在雪道上冷眼看着像飞禽走兽一般四处逃窜的人群,脸上一直带着冷笑。
本来跟随着他一路过来的铁衣护不知去了何处,黑衣在风雪中发出猎猎响声。
“你就是何欢宗宗主明颐?!”
赶到的云樊看到明颐后,飞寒剑已然出鞘。
明颐没有否认,冷冷看着云樊,嘴角挂着不屑的笑。
“你一个人?”
云樊亦是冷笑:“其他人难道不是被你的铁衣护困住了吗?”
明颐挑眉,挽唇一笑道:“可我怎么觉得,那群废物困不住你们这群笨蛋呢?”
“宗主过谦了。”云樊素来讨厌这些弯弯道子,可偏生遇到了明颐,如此不得不小心应对,“若宗主当真觉得困不住,又怎会白费力气?”
“困不住可不代表——”明颐故意拉长语调,脸上的笑让云樊心里发毛,“会没有一点作用。”
云樊握紧飞寒,剑柄的刻纹咯的他生疼。
云樊抚摸剑刃,寒光映照他眸光凛冽。
明颐昂头睨着云樊,面露轻蔑。
云樊挑剑,身边竹筐飞向明颐,明颐弯腰躲过,飞身抬脚攻向云樊。
云樊持剑横挡,剑刃映着雪光,明颐眼神晃然,云樊趁势刺向明颐。
明颐侧身向后退去,右肩还是不免被刺。
明颐捂住伤口,抬手看着手上沾的血,低声笑语:“有意思。”
一道紫电自前方而来,随着紫光滋滋作响,明颐抬眸,轻轻挥袖,紫电立刻被一团紫障震碎。
“云雷之术,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