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才刚开始,周喆就匆忙的回了上海,走之前只给费瑾发了条短信。之后,一整个暑假都音信全无,费瑾拨电话过去,对方不是正在通话中,就是无法接通。
这样的煎熬下,她迅速的瘦了,原本圆圆的下巴尖削得厉害,人也变得沉默寡言。每次许维维看到她,摸着她突出的肩胛骨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想念得厉害了,她会独自坐公交去学校,在学士公园的河边,顶着炎炎夏日,一坐就是半天,晒得脸色微微的发棕,而不知情的粗心的妈妈还夸赞她的脸色是健康的小麦色。
开学返校后,重回视线的周喆却似乎又回到了费瑾刚认识他时候的那个样子,对什么都淡淡的,游离在人群之外,低头看书,抬头走路,如非必要并不与人说话,也包括她。
一开始费瑾还努力的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和他说笑,但勉强堆着的笑容太过脆弱,往往在他冷淡的目光注视下,如被艳阳照射的薄雪般迅速融化消失了。
她无法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巨大变化,原本还相对着笑语晏晏,转眼却形同陌路,明明近在咫尺,之间却如同隔了千山万水,他仿佛把自己关入了一个没有出入口的房间,他不想走出来,也没有人能够走进去。
费瑾的心不断的下坠,坠落到一个无底的深渊里,看不到光,只是一昧地往下沉,她惊恐,无助,偷偷的躲在无人的角落哭泣。
但是她也并未因此死心,她依旧一次次的坐在食堂的同一个位置上,无视他人诧异的目光,固执的打好两人份的饭菜,神情麻木的一直等到饭菜冷透,他再也未曾坐到她的面前……
她越发消瘦了,干涩的手指抚摸着挂在嶙峋的脖子上的那个水晶奶嘴挂坠,她开始怀疑之前的种种美好往昔,其实那只是自己做过的一个短暂的梦而已。
终于,费瑾不再强颜欢笑,也不再独自流泪,她摘下了天天挂着的那个水晶挂坠,把它放入抽屉的最深处,她也不再独自去打两份饭菜,她的视线也不再看向后排的那个角落。
她越发的沉默寡言,常常低头对着课本陷入沉思,许维维经常费尽心思的想要逗她笑,但面对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也只能无奈的摇头叹息,唯一能做的只是抱着好友消瘦的身子给她一点并没有什么用的安慰。
已经是高三了,班里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而这时学校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个高三走读的女生在晚自习结束后单独回家途中被人强奸了……
虽然学校极力压制了消息,却还是压不住校园里平静表面下的暗潮涌动,学生们人心惶惶,老师们讳莫如深,流言和各种猜测迅速蔓延了开去,校园的气氛诡异得可怕。
事件发生后,学校重新制定了相关规定,要求走读的学生晚自习放学后必须结伴同行,同时必须要有男生同行;寄宿的学生晚自习之后一律不许出校门,每天晚上宿舍必须点名;周五本地学生放学后一律回家,不允许在校无故逗留;周末留在学校的外地学生必须到舍监处报备,九点之前必须回学校。
新的规定一出,费瑾突然注意到一向生人勿近的周喆身边,在每天下晚自习时多了一个吴繁漪,虽然他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看得出他亦并不排斥她的接近。
一样的高挑身材,一样的大长腿,俊美的面容,出众的气质,并肩走在校园里如同一道风景。
当校园里的杏花落尽,结出酸涩的小杏子的时候,天气又开始热了起来,春天发生的那起强奸事件的阴霾似乎被五月的阳光驱散了一些。
又一度秋风起,学校的梧桐树满校园的飘落,那起强奸事件的阴霾似乎被十月的阳光驱散了一些。十一月十一是校庆日,作为班团支部书记兼校团委宣传干事的费瑾,为着准备校庆文艺汇演的事情也变得格外忙碌,连周五也不得不留下来延迟回家的时间。
一同为此忙碌的还有吴繁漪,她不仅是主持人,还兼表演钢琴独奏和一场群舞的领舞,自然是四处赶场,忙得不可开交。但每次无论忙到多晚,都有周喆坐在教室里看着书等她一起回家。
每次看到他在那里淡定的等待,身边放着他自己的和吴繁漪的书包,费瑾的心情总是如那刚结出的小杏子般酸涩难忍,但再难忍也只能装看不到,自尊让她无法再去追问周喆:为什么?
这个周五是最后一次彩排,周六就是校庆庆典了,彩排全部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等费瑾忙完手头的事情,同学老师都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她在门口的公交站看了看站牌,回家的末班车已经开走,只能去下一站坐夜班公交。
费瑾叹了口气,把沉重的书包换了一个肩膀,继续拖着疲惫的身子,没精打采的的往前走着,除了偶尔路过的匆匆行人和快速开过的车辆,这条偏僻的林荫道上只有路灯作伴。正走着,突然对面远远走来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这个季节几乎没有人这么穿了,费瑾疑惑的多看了他两眼,但并未多想。
但随着那个男人向她越走越近,费劲开始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她发现她走在人行道的右边,那男人便走在她的对面,她避到左边,那男人便也换到了另外一边,一直保持着走在她的正对面。走得更近了,她甚至可以看到那个男人脸上带着的诡异的笑容,他死死的盯着她看,费瑾越走越慢,心里也越来越慌,背上沁出了大片的冷汗,她停下脚步,看着那男人越走越近,她开始倒退,心里害怕得想哭,她无助的左右环顾,但并没有看到有人或车子经过,突然,那男子向两边掀开了自己的衣襟,里面居然寸缕不着,他带着古怪的笑着快速的向她冲过来,费瑾呆了呆随即吓得惊声尖叫,立马掉头就跑,那个男子在后面边笑边追。
泪眼朦胧中费瑾终于看到前面走来两个人,她也不管认不认识,扑过去就抓住其中一个的胳膊,把自己藏到对方身后,颤抖着带着哭腔喊着:“有变态,有变态,有变态!!”那人随即把她护在身后,对着那变态大喝一声:“滚!”变态男人见势不妙这才悻悻的掩上衣襟转身逃跑了。
此时费瑾方觉得自己两腿发软,膝盖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她抱着自己的胳膊蹲在地上抖得站起不来,另一个路人走过来把她扶了起来,对她柔声说:“没事了,别怕!”费瑾感觉声音有些耳熟,忙抬头看去,扶着她的居然是吴繁漪,而站在她身后的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吗!他看着她没说话,眼神复杂,有无奈有矛盾,还有,心疼。
此时此刻,费瑾心理的防线突然就崩塌了,那被自己死死压抑了两个多月的情绪再也无法压抑,她再也顾不上自尊,也顾不上形象,蹲在地上又一次崩溃了一般嚎啕大哭,满腹的委屈喷涌而出。
当眼泪把面前的地面都打湿的时候,周喆过来把她扶了起来,掏出手帕轻柔的帮她擦着眼泪鼻涕,看着面前这个眼睛鼻子肿成一片,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无辜女孩,他的眼睛也红了,喉咙发紧,他发现原来人的心真的是会痛的。
待费瑾冷静了下来之后,周喆先把吴繁漪送到小区门口,然后打了辆车,送费瑾回家。夜色沉沉,车上电台正应景的播放着一首忧伤的歌,歌里说“午夜前的十分钟,天显得十分空,一个人的房屋,会不会很孤独?思念原来象天空,覆盖我的举动,记住你的行踪,忘记我的初衷……”费瑾被歌触动心肠,忍不住又啜泣起来,但她不想让周喆看到,移到座位最边上,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把脸转向窗外,玻璃上印着自己的脸,狼狈又可怜。
坐在一边的周喆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可笑又可怜的徒劳的掩饰,无声的叹了口气,伸过手去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但费瑾倔强的挣脱了。
经过煎熬般的二十分钟车程,终于到了自家楼下,费瑾此时已经感觉自己的眼皮肿到快要抬不起来了,她不敢去看周喆,垂着眼皮,轻声说了声“走了”,就走进了楼道铁门。
掩上门的同时她如同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靠在铁门上泪如泉涌,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咽下喉头的哽咽,细细的去侧耳倾听,听到他在门口叹息,继而沉默,脚步迟疑的移动着,接着便渐渐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