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梓远突然慌了。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何曙雪这样,但这是她唯一一次看到清醒时的何曙雪露出这幅表情。
当时她刚要升高三,对何曙雪和她哥之间的事情虽略知一二,但也不是十分了解。哥哥那时候看着很伤心,但也一直说是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所以她并没想到何曙雪竟是这样看待当年的那段事情的。
她下意识地攥住了何曙雪的手臂,有些惊慌地唤了一声:“姐姐,我……”
却被何曙雪打断了,她重新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对不起你哥哥。”
可当年想着毕业就在一起的人,又何止是他一个人呢。
她看得见他三年的努力,看得见他逐渐从倒数到最后的第一,看得见……漫天星空底下,他眼睛里的喜欢。
她甚至清楚地记得,他告白时轻轻贴着她的脸,谨慎又坚定的声音。
那是一个闷热、躁动、畅快的一个下午。
高考最后一门也宣告结束,班上同学们都快疯了,各种疯跑打闹,乱成一团。
何曙雪就安静地坐在窗边,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大部分也在前几天陆陆续续地往家里搬了,留在教室里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何曙雪把临时备在抽屉里的纸笔都收回书包,长舒了口气,双手交叠着放在桌上,而后把自己的头磕了上去。
结束了。她眨眨眼,心想。真不真实啊。
她就那样静静靠了一会儿,又慢吞吞地坐直身子,从书包里拿出一支笔,拔开盖子,悬在桌面上,停住。
想留下些痕迹,却又不知道能写些什么。
过了许久,直到周围都仿佛安静不少了,她才落了笔,一笔一划地写,阮——梓——遥。
她收回笔,左手撑着腮,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看得眼睛都酸了,才眨眨眼,拿右手指尖把那三个字蹭掉了。
食指上留下一团墨渍,她把书包放下,打算先去洗个手洗把脸。
还没起身,就听见教室后门口有人叫她:“何曙雪!”
回过头去,果然是阮梓遥。他大约是刚从自己的考场跑回来,微微喘着气,抬手挠了挠头,又叫她一声:“何曙雪!”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何曙雪立在自己桌子前,觉得那份不真实的感觉又强了些,让她头有些发晕,又让她觉得全身都要飘起来。
她往阮梓遥那边走过去,看见赵可杏拖着箱子往外走,便下意识想帮她一把,不想阮梓遥前走了两步,抢在她前面接过了赵可杏的行李箱拖杆,还朝她笑了笑:“我等下给你送下去,你先等等哈。”
说完又转过头看着何曙雪:“跟陈行可他们约了晚上玉零花园迎风坡,梓远说要跟你一起放许愿灯,去吗?”
他一手放在行李箱拖杆上,另一只胳膊靠着门框,何曙雪看着他,觉得手心都要生出汗来。可她不回答,阮梓遥就不动,连带着赵可杏也走不了,就只能跟着站在门口一齐望着何曙雪。
何曙雪下意识捻了捻食指,她突然想起上面那一小滩墨渍,又想起先前被她写在桌子上然后又擦掉的那三个字。
赵可杏还看着她,眼中带了些莫名的笑意,看得何曙雪脸红,慌忙点了点头,又说了句:“你赶紧帮杏杏把箱子弄下去吧。”这才又匆匆转身回到了自己桌子边。
重新坐下来的那一刻才想起来忘了去洗手,可再一看,上面那点墨渍已经淡得看不出了。
何曙雪最终还是没去那场聚会。
阮梓远觉得可惜极了,便也托词翘掉了,跑到何曙雪家里陪她备课。
阮梓远手里举着个冰激凌,手边还放着一袋子薯片,每见何曙雪停笔,就拿一片喂给她吃。何曙雪被投喂得哭笑不得,只不住地叮嘱天凉了别吃冰激凌了。
正说着,一阵急促响亮的电话铃声响起,何曙雪还没反应过来,阮梓远便已接通了电话放在耳边,朝何曙雪做了个手势,出去阳台上打电话了。
书房和阳台之间置了个透明的推拉门,何曙雪放下笔,往那边望了一眼,就见阮梓远斜倚在栏杆上,一会儿像是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一会儿又有些俏皮地笑起来。
看得她也忍不住笑起来。阮梓远每每有些什么鬼点子的时候,就会露出这幅表情来。
是在和谁打电话呢?何曙雪忍不住想。
男朋友吗?可是没听说她谈了恋爱。那……是哥哥吗?
她笑了一下,又重新拾起笔,继续备课。
不多时,阮梓远便挂了电话回来,笑嘻嘻的,看着心情上佳。
何曙雪无意地问:“跟谁打电话呢,笑这么开心。”
原也没打算收到回答,却不想阮梓远笑得更开心了,凑过来一点,小小声地告诉何曙雪:“姐姐,我刚成功劝我朋友去重新追初恋了,还给出了主意,挺开心的。”
何曙雪觉得她话里有话,但阮梓远没明说,她也便装着没听出来,只笑骂她:“你个狗头军师能出什么好主意来?别到时候还耽误人家。”
阮梓远退回去一点,重新拿起桌上吃了一半的薯片,认真地点了点头,回应她:“说的有理,我一定注意,绝对不妨碍人家的追求大计!”
何曙雪收回目光,掩盖心事般转了转手中的笔,阮梓远继续吃她的薯片。
没过多久,阮梓远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吃完了,便擦了手,撑着腮看何曙雪在纸上写字。
她看着何曙雪认真的表情,下意识道:“姐姐,感觉你真的好适合当老师啊。”
何曙雪笔一顿,轻笑了一声,答道:“是啊,所以当时没能报上Y大,谁又能说不是上天更好的安排呢。”
Y大。
阮梓远突然有些想哭:“可是你本来可以,你本来可以的。”
何曙雪叹了口气,揉了揉阮梓远的头发,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都过去了。我们现在不也挺好的吗?”
阮梓远就突然落下两滴泪来,直直地滑下脸颊:“他不好。”
仿佛是窗户纸突然被戳破,外头的风一下子灌进来,把何曙雪吹得发懵。阮梓远像个任性的小孩子,带着哭腔问她为什么不能和哥哥在一起。更要命的是,她仿佛又回到那天晚上,玉零公园的风携着他的声音灌进她耳中,一遍一遍地问她:“小雪,我们在一起吧。”
何曙雪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却仍然无措极了,她喃喃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