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人将御驭监所有的降暑良品都送往书房供给五公主,其他伙计们只能扑着蒲扇躲在阴凉处待命。
没有谁想真正把方宗周找回来,皇亲与国戚的对抗,帮谁都会惹麻烦。
这得罪人的差事只有柏年在认真考虑。离震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手中鼓动着余热,稍稍揉动一下,手里就掉了一大把白毛。
“唉,这天热得连阿震都耐不住了,最近胃口不好,毛发也长得毛糙多了。”柏年将手里的白毛细心收集在一个小布兜里,又忍不住多褥了几下离震的背。
凛凛蹲在离震面前,检查了一下它的眼神,一脸狐疑。
你可别耍什么花样,凛凛用柏年听不见的腹语暗中提醒着离震。
花样又不能吃,离震回敬一声呜咽,一脸有气无力。
是啊,花样这种东西向来只从老爹嘴里听到过,她连花样到底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亲眼看到米粑粑从自己眼前消失,把她的世界撕开了一个口子。从口子里遗落了好多零嘴,又掺进了一块大大的玻璃渣。
听到离震肚子里的咕噜声,柏年有些好奇:“阿震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啦,”凛凛嘴里嚼着清脆的嫩菱角,又舔了舔嘴边,“离震说附近的异味熏到它了。”
“那是昆食国进献的蔷薇水,是好几年前随着大象一同进宫的贡品,”柏年回忆着,“味道独特持久……听一些宫女说,五公主曾经拿整桶蔷薇水泡澡,直到最后背上生了烂疮才明白使用这种异域香料是需要兑水稀释的。”
凛凛闻着残留在空气中的腐败花香,背后一凉。
蔷薇水矜贵如金,拿来洗澡不在话下,大白象珍奇难寻,可曾想死在他乡。
残破的象房里,连一头象也没有。凛凛望着残破的象房栅栏,还以为象是一种和蟑螂一样细小的动物。
“进宫的两头象,还没活过一个秋天就死掉了,”柏年解释着象房的寥落,“御驭监没有任何指导,也没有驯养经验,就连象的生活习性也不甚了解。”
他轻抚着离震的毛脖子,眼里都是可惜。
“可不能再让阿震重蹈覆辙,”柏年整理好衣装,“我们出宫去寻方副理吧。正好让阿震的鼻子休息一下。”
—建隆·街道—
宫墙外,人声鼎沸,一派繁华气象。
凛凛牵着离震,跟随着柏年,穿梭在琼楼玉宇之间。在深山小镇长大的她,从未见过这样气势如虹的青砖黛瓦。房檐上的瓦当雕刻着精致纹样,其中有一部分是些凛凛无法辨别的吉祥字纹,大多数是龙凤龟麟之类的兽纹。靓丽新颖的建筑细节时刻冲击着凛凛的眼界,她想象自己沿着这些细致的屋顶飞檐走壁,一定像燕子一样自由。
衣着精致的男男女女在鳞次栉比的大小商铺中谈笑风生,神态自若。华贵的轿子通常都需八个人力担当,在宽阔的街市上你来我往。不时有些年轻人衣着官服鲜衣怒马从宫道上驶过,扬起尘埃阵阵。
她想起和老烟李一起走在江南官道上的日子,马蹄匆匆奔过,浮尘滚滚,呛得眼泪直涌。
而眼前的风尘五步即散,完全没有江南道上那股子蛮横劲。
柏年说,这就是所谓的都市红尘。
他们首先寻探的是方宗周经常去的一家酒楼:醉客楼。
朱门半掩,好酒的香气弥漫在阶前。柏年的脚还未踏进酒楼半步,酒楼的老板娘锦华姐盛装迎向门前,欢喜挂满眼帘。
“哎呀……什么风把你方……”锦华还未说完,定眼一看,发现穿着御驭监官服的并不是方宗周,心下一阵失落。
“你这是什么眼神?贵人也能看错!”她小声训斥着身旁店小二。
柏年恭敬地向锦华行了礼数,微笑着露出六颗整洁的牙齿:“敢问御驭监方副理可曾来过?”
锦华媚眼一挑,打量着柏年的官服,竟和方宗周一模一样:“阁下寻方副理所谓何事?”
“府监有要务商询,鄙人特来告知,烦请老板娘通融。”
“原来是方副理的同仁,”锦华嬉笑几声,强硬地将柏年拉进了酒楼,“您且慢坐,我吩咐厨房烧几个招牌菜来。”
柏年正想推脱,却看到凛凛已经坐上了酒楼的高桌,兴奋地翻看着一沓厚厚的菜单,离震更是摇晃着脑袋在一旁开心地摇尾乞食。
他只得苦笑入席,望着凛凛举着小手在菜单上胡指一气。
“我给您二位核对下菜式,松鼠鳜鱼,蜜汁火方,虫草粒鸭,碧螺虾仁,枣泥拉糕……”
店小二一开口,柏年就甚是一惊。这可是醉客楼的顶好菜肴,可得多少银两啊?
可店小二还在报着菜名。
“福字瓜烧里脊,万字麻辣肚丝,龙井竹笋,凤尾鱼翅……”
“等等等、等一下!”柏年止住店小二的话头,“这菜太多啦!吃不完的。”
店小二挠了挠头:“客官,您没必要吃光啊,您还可以打包的。”
打包也没那么多手啊,我又不是八爪鱼,柏年尴尬地捡起菜单簿,翻找着价格低廉实惠的菜式。
哪有什么价格低廉实惠的菜式!这里一盘虎皮花生就得一串铜钱,真黑啊!
沉默在他和店小二之间逐渐形成一道鸿沟。
一道难以逾越的,只能通过金钱来跨越的鸿沟。
“咳咳,嗯,那就……狮子头,炒羊肚,醉萝卜各来一盘,顺便来三斤生牛肉。嗯,就这样吧。”柏年抚摸了下自己的额头,还真有一层薄汗挂在眉头。
“那好吧,”店小二勉为其难,“不过前面几道菜是老板娘送您的本店名菜,可取消不了。”
柏年尬笑:“这一餐得多少钱?”
“这您得问老板娘。”店小二麻利地将柏年和凛凛的餐桌收拾好,“对了,您来壶酒吗?”
“不了不了……”柏年慌忙谢拒。
“那可真遗憾啊,”锦华从别桌绕过来,手中提着一壶美酒,“方副理今日休憩,也没想到小店来尝尝新酿的百末琼浆。”
她将那壶百末琼浆送至柏年面前,“还望柏副理能先品尝提点,若是觉得好喝,再推荐方副理来呀。”
柏年简单拜谢,心里却觉得很有压力。平日站在强势的方宗周身边他就有些战战兢兢,更别提主动搭话了。
他可不是那种在官场上游刃有余,呼朋唤友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