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刚落地就接到了胖可打来的电话,时间掐得刚刚好。
“我给你订好了酒店,你现在直接打个的过去休息一下,晚上七点,我来接你去吃饭。”
“那先说好了,这顿我请。”
“你这不废话!光今年你赚的钱就够我吃几十顿饭了。”胖可的语气颇有些愤愤不平。
谢沐瑶笑了笑,拉着行李箱快步往大厅走去。
这几天的活动排的有些满,明天要去参加国内青年画家联盟的一场小型展览会,后天就要在凡可的画廊开办自己的第一场个人画展了,想想还有些激动。
晚上和凡可见了面,聊了聊画展的具体流程,顺便去叶蔚家里送了几张门票。
叶蔚去年生了个女儿,小名叫“天天”,长得虎头虎脑的,可爱极了。谢沐瑶逗了一会儿她,早早地回酒店休息了。
第二天晚上和几位青年画家吃了顿饭,一看时间还早,她打算在附近走走顺便消化一下。
夜里的上海,灯火通明,她背着包走在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上,内心却比过去安宁得多。她还记得十多年前初来上海时,跟着叶蔚走街串巷,那时对于她们而言,这座城市到处都充满着新奇和魔力,她曾无数次听着叶蔚说起自己的梦想,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当年的她,无欲无求,只懂得在身后为好友加油鼓掌,面对这城市里的灯红酒绿,甚至提不起任何兴趣。因为上海,从来不是她的梦想。
可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一天,这座城市开启了她人生新的起点。她把梦想植根在这里,任其生长发芽。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走了这么多步,走到了这座很多人梦想的圣地。她开始迷恋这座城市了,行走在高耸的楼宇之间,她终于体会到了这座城市独有的魅力。
走进了一条较为安静的巷子,两边林立着各式的店铺,远远地便闻到一股沁人的咖啡香,往前走两步便看到了这家名叫“饮绘”的咖啡馆。
黑色的背景,蓝色的字,底下是一排英文“Drink And Draw”。
她忍不住推门进去,店里空间不大,是两层的格局,楼梯处是一整面的书墙,整体是复古的风格,布置得很精致。一楼陈设着六张白色的圆桌,桌子中央的玻璃瓶里,分别插着几支绿色的桔梗花,与淡蓝色的窗帘相得益彰,看起来既清新又淡雅。墙壁上果然挂着很多幅画,大多是复刻大家的板面油画,也有几幅稍显青涩的画作,她环顾四周,竟然发现了其中一幅是自己的作品。
那幅以一万欧卖出的《灯塔》。
“欢迎光临女士,请问需要什么?”前台的女服务生微笑着询问她。
她怀着激动的心情指着那副画,“请问,你知道那副画是从哪里来的吗?”
女服务生愣了一下,“这些画都是我们老板到处收集来的。”
“你们老板是不是姓程?”
“是有一个老板姓程。”
“那,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么?”
女服务生审视了她一眼,“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想问问他关于那副画……”
“他一般不接陌生人电话,你要是有事找他,可以把你的联系方式留给我,等他下次过来,我再通知你。”
“好。”她赶紧把手机号码及姓名写下来递给她,“这件事对我很重要,麻烦您务必帮我传达。”
女服务生点了点头。
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对女服务生千叮咛万嘱咐,这才走了出门。
咖啡很甜,她的心情也快乐到了极点。
她决定要当面感谢这位“程先生”,告诉他,在那不勒斯无数个孤独的夜里,那五千欧对她而言,更像是一个支撑她坚持下去的信念。
起初,乔函告诉她,灯塔所在的方向就是家乡,于是在后来的很多个日子里,她总会眺望那座灯塔,灯塔投射出来的光也曾照亮过她。她用饱含着期待与眷念的笔触将它描绘下来,却只能委委屈屈地将它放在画廊的角落里。摆了一个多月,那幅画竟然还能被人看到。每每想起,她都觉得不可思议。真的会有人看懂她的画吗?透过那层五彩斑斓的光,直达她内心,看懂每一笔背后无尽的爱。
本次画展共展出了谢沐瑶在那不勒斯期间创作的二十六幅画,由于前期宣传引流工作做得不错,看展的第一天就吸引了不少人前来。
夏妙妍果然应邀而来,刚好遇到和赵斯然一同来看展的叶蔚。
主动握手打破僵局的是夏妙妍,谢沐瑶站在她们身旁,看着她们抛下过往心平气和地聊起彼此的近况,既感慨又欣慰。她们都在用三年时光换一次真正的成长,不仅是三人间的握手言和,更是与过去的自己进行了和解。在重塑自己的这场考试里,她们都交出了让自己满意的答卷。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思考自己究竟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幸运的是,她们只用了三年就都明白了。叶蔚学会了全心全意去爱值得爱的人,夏妙妍懂得了收起锋芒,将七分的爱投资进十分的婚姻里,而谢沐瑶,她想要做一个有意思的人,做一些有意思的事。
过了大概一周,她接到一个电话。
“喂,请问是谢小姐么?”电话那边是个女声。
“是,您哪位?”
“谢小姐,我是‘饮绘’咖啡馆的店员,您之前来过店里说想见我们老板,请问您还有印象吗?”
“有有有!”谢沐瑶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们老板同意了么?”
“嗯对,我们老板想问问您晚上七点方不方便过来店里一趟,他在店里等您。”
“方便!好的,我一定准时过去,谢谢你啊。”
挂掉了电话,不知何故她竟然有些紧张。上次获奖的《烟火》系列一共有四幅画,她特意留下了一幅,仔仔细细地装进画筒里,打算作为礼物送给程先生,谢他的知遇之恩和慷慨之情。
早早地就出发了,到达“饮绘”的时候,刚刚六点半。
也不知程先生来了没有,她在门外踌躇着。
那位脸熟的女服务生透过玻璃窗向她招手,指了指里面。
看来程先生已经到了店里。
她推开木门,走了进去,顺着女服务生的目光看去,看到一楼与二楼之间的书墙上,有个穿着白色POLO衫的男士站在木梯子上摆放书籍。
她慢慢走进了些,刚走上三阶台阶,忽然就站住不动了。
那人并未发觉,背对着她,还在翻弄着手里的书。
她肩上背着画筒,带子被她的右手攥得紧紧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了身子。沿着层层阶梯,看到站在楼下的她。
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将书摆好,从梯子上下来。
竟然没有表露出一丝惊喜。
“到楼上来坐吧。”他开口了。
谢沐瑶看着他,觉得他是那样的熟悉而又陌生,无数的疑问交织在她脑海里,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过来啊,不是要见我吗?”他站在楼梯处等着她。
原来他就是“程先生”,两年前在那不勒斯以一万欧的高昂价格买下她画的人。是啊,这样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可他为什么……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只好低着头,一步一步往楼上走。
他并不等她,径直走进了一间包间。
她在他对面坐下,拘束着,像初来乍到的乡下姑娘。
女服务生马上送来了两杯咖啡,她急忙抢过面前的一杯,喝了一大口。
“不是要见我吗?怎么没话说?”
“我要见的是程先生。”
“这家店确实有个老板姓程,不过他人在北京,估计不方便见你。如果你要见他,可以等一个更加合适的场合。但如果你找的是那幅画的买主,买主就在你面前。”不加一些掩饰地全盘托出,他看着她,落落大方。
谢沐瑶开始恨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偏要露出这样一副不干不脆的神情。她尝试着让自己表现得豁达一些,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所以,当时你知道那幅画是我画的,才高价买下来的?”
“我说是偶然,你信不信?”他看着她,“那幅画像是你画出来的,所以我才买了。”
“你骗店主说你姓程,就是怕我知道你来过?”
“我听她说,你的画不太好卖。”他笑了,“但是我走进那家画廊,一眼就看到了你的画。”
她吸了吸鼻子,“你和胖可一起过来的吧?我那天见到你了,但我没说。”
夏繁祁沉默了。
“其实我的直觉一直在告诉我,画是你买的。包括我第一次走进这家店,店里的陈设,里里外外,都是你的影子。”
“我没想过你会找到这里。”
“很奇妙。”她脸上带着笑,心里却苦涩得难受。
“吃饭了么?要不要一起去吃饭?”他问她。
她摇摇头,“不了,我已经吃过了。这个送给你。”她将画筒递给他。
他打开瞧了一眼那幅画,又重新卷好放进去。“得奖的作品,不拿去展出,送给我干什么?”
谢沐瑶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我欠你的。”
“你欠我什么?”这句话的语气有些重,似乎是在质问她。“你不欠我的,是我亏欠你。”
“没有。”她怕自己再说下去就会忍不住哭出来,只好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起身就走。
夏繁祁叫住她,“我送你。”
“不用。”
“我要回伦敦了。”
她转过头看向他。
“我送你。”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也不顾她是否跟上来了,径直往楼下走去。将车子开到店门口,她踌躇着,还是坐了上来。
一路上,他都在放陈奕迅的歌,从《十年》听到《富士山下》,然后是那首她曾彻夜循环播放的《葡萄成熟时》。
“为什么要回伦敦?”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他。
“我父亲身体不好,想回伦敦乡下静养,我陪他们一起过去。”
“那,还回来么?”
“短期内应该不会回来。”他漫不经心的说。
她的心又沉了下去。其实这次见面,她明显感受到了他的冷淡,他能够在她面前如此坦然,是不是也说明了他早已放下了这段感情。所以,还有问的必要吗?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偏偏她爱得回不了头。
汽车停在了她下榻的酒店门口,她笑着对他说了句“再见”,转过身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