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要那样问,我本可以追到她的。该死的。”司马康猛抽一口烟。他想起了大学时,在图书馆认识的英文系的一个女孩,女孩每天去图书馆看书似乎是为考研准备。他呢,看过文学书籍后就广泛阅览。经过几次占座未遂后,他还是坐到了女孩旁边。
“同学,你是英文专业的吗?”
“嗯。怎么了?”
“能帮我看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奥。我看看,人世间。。的哀乐。。变化无常。痛苦成了。。。狂欢。你看的什么?哈姆雷特?能看懂吗?上面是古英文。”女孩斜着脑袋看着他,眼里充满好奇。大大的眼睛里无波而出神。当时他的旁边坐着舍友,这件事在楼道传开。
“哎呦喂,还哈姆雷特,还纯英文版,四级都没过的人。”
“那个女孩在哪?朕明天去会会。”
“看什么看,古英文弄懂了吗?”
“幸好是英文系不是体育系,就你那小身板,一个过肩摔就ko了。”
“喜欢就去追,怕什么。最多say goodbye。”
在经过了一个月无声的陪伴后,司马康终于开口了。
“你。。。有男朋友吗?”
“还没。。。不过学业为重。”女孩笑着说道。
后来,女孩还是恋爱了。这件事又在楼道传开了。
“昔有鹏超与冯瑶,今有阿康随其后。”
“说他就说他,说我干嘛?”
“前车之鉴,前车之鉴。鲜活的例子活生生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你都不引以为戒。”
“自古红颜多薄命,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不是失恋,这不是,这只是。。。谁他妈的又把我洗头膏弄走了。尸首都不给我,这是要赶尽杀绝呀。”
“妹子挺漂亮的,看得人心里小鹿乱跳。”
“那是心律不齐,是病,孩子。”
自那后,司马康便换了位置。有时还会遇见,只微微一笑。
他瞥见屋檐下的空酒瓶,忽而想起舍友曹的失恋来。曹呢,品学兼优,肩负班级考试过关率的重任。每次考试,都以他为中心发出许多小纸条。他喜欢的女孩是他的同乡,可能是表白失败。一个人在宿舍喝起酒来,喝着喝着走到楼道开始打起太极拳来。男孩嘛,就喜欢热闹。即便是室友,有热闹也要看。大家围着曹看着他打拳。
“这是白鹤亮翅,对吧。就是白鹤亮翅。”亚波摸着小胡须说道。
“我靠,野马分中。”宦喊道。
“这是中吗?有这么歪的中吗?”唐提了提裤衩,双手插腰,“明明是右拦雀尾。”
“是鬃不是中。怎么十字手了。”
“这是要上楼了,都让让,都让让。”
大家把曹围在中间,随着他旋转,跟着他上三楼,一会又从另一边走下来。
“慢点,慢点,阿曹。”
“是失恋了?”
“确切说,是表白失败。”
“这么点事,至于吗?”
“你不懂艺术。”
“这是哪招,还有倒地。”
“我靠,傻逼呀,那是摔倒了。还不扶起来。”
“就说嘛,没见过这招。”
“康,要不要为爱痴狂一次?你看人家,太极不白学。”
“改天,一定要切磋切磋。”亚波一手扶着曹,一边还想着太极招式。
司马康想起这件事不由笑出声来。
“为什么不能保持冷静呢。确实是不孝呀。”
他所说的不孝,便是指昨天回家后的妈妈的争吵。女人嘛,正常来将,每天是要说好几万句话的。做饭时,妈妈便说起他的高中同学已经自己开公司了,说起隔壁的孩子也已经考上公务员了。说着说着就抱怨起自己的孩子一事无成。
“你就是眼高手低,当初大家都以为你能光宗耀祖,哎。不曾想,连个正经工作都没。你怎么不考公务员,老师也可以。”
“知道了。”司马康不愿多说。
“每次说你,都是知道了知道了。也不知道糊弄谁呢。”
“难道我不想考公务员吗?可我的爸爸在监狱里。怎么考,你告诉我。”他的声音有些大,母亲手里的筷子掉进锅里。“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说。”说着,司马康走出大门,回来时已经凌晨了。
听到孩子关门的声音,母亲才松了口气闭眼入睡。
司马康仍在房间抽烟,公务员,他并不是不想考,也不是特别想考。当他第一次打算考的时候,培训班的老师就告诉过他,直系亲属服刑,政审是无法通过的。后来,他了解到,这种情况绝大多数事业单位都无法报考。喜忧参半,忧的是不能捧上铁饭碗。喜的是仍可以在诗人这条路上迈步。随着雄心壮志的消散,所喜渐无,所犹日盛。
“以后不能这样了。”他握了握拳头“不能如此。”
落日将近,暮色上行。树影之下凉意渐生。树冠之上的天空开始泛黄。司马康锁好后门,穿过厅堂走出家门,向车站缓缓走去。他并不知道自己所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明天,更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唯一确定的便是不能待在家里。站在村口,他看到大坡下曾经长着果树的果园,在他五六岁时,经常和表姐表哥在树下捡树枝,抱回去冬天取暖。当果子成熟时,他们会睡在房子里看果子。刚开始都很勤快,会在院子里走一圈确保没小偷,后来变懒了。就站在门口向院子里喊,干嘛呢。谁在那。到了吃饭的时候,妈妈会提着食物前来。晚上他们在大人的照看下,会睡在房顶看星星。后来有了羊也有了狗,狗拴在地里,碰上雨天牵到屋檐下。羊呢,沿着河岸啃食青草,晚上回家。整个暑假他们便是在果园里渡过的。所以当他看到父亲用拖拉机拔掉一颗颗高大的果树时,觉得新的时代到来了。现在那里是一片片枯黄待收的玉米地,他又回头凝望生他长他的毫无生气的几乎是奄奄一息的村庄,想到了房东那张鄙夷的脸,不由叹息起来。
端午节期间,天空下起了雨。司马康蜷缩着身体跑进商城,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一个穿着灰色运动服的女孩向他招了招手。
“武娇?”
“嗯,是我。怎么没打伞?”
“饿了吗?先去吃饭吧。”
他带着女孩坐电梯来到商城顶楼,几乎每家餐厅都爆满。最里面的一家酸菜鱼看着人能少些。
“酸菜鱼,可以吗?”
“嗯。”武娇点点头,她确实有些饿了。
两人坐下后,服务员拿来菜单。
“你还想吃点什么,看看。这家鱼有点辣。”
“鱼就可以了。”武娇有些紧张,这是她第一次相亲。
“那好吧。你22岁?”
“嗯。”
“这么小,就相亲。”
武娇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
司马康这才发现武娇既没有化妆,也没有背包。脸上还有着学生才会有的青涩。他当即觉得两人不太合适。但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他不能伤害她。
“工作累吗?”司马康笑着问道。
“刚开始挺累的,慢慢习惯了也还好。你呢,做什么工作。”武娇把手放到桌上。
“一个小公司,随便写写。对了,你对另一半。。。”他觉得纯属多余但还是补充道“有什么要求吗?”
“嗯。”武娇点点头。“我还有个上学的妹妹,和我结婚的人得。。。得供她读完大学。”
司马康忽然觉得这个女孩挺有趣,“为什么?”
“因为。。。因为。。。”女孩有些紧张。“爸妈供我读完大学已经很费力了。”
是挺孝顺的女孩,要是放到三四年前。司马康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现在他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要是你觉得为难,那就算了。”说着,女孩站起身来。
“总得给人思考的时间吧。”
“鱼来了,请慢用。”
“尝尝吧,味道还可以。”
回来后,司马康向武娇坦诚,自己的父亲还在监狱中服刑。并嘱咐她不要告诉别人,自己知道就好了。他本以为女孩会因此退却,不想武娇问因为什么入狱。他说杀人。长时间的沉默后,武娇又问道,因为什么。因为什么,这个问题司马康从没有问过父亲,从母亲的陈述中司马康已经猜到答案那便是债主耍无赖。他便告诉武娇,因为老板三翻四次拖欠工资,工人等着钱生活。接着武娇说道,那确实挺不应该的,但杀人也确实不应该。是失手吗?
这句话让司马康的脸红了起来。他从未问过父亲是不是失手杀人的,或者说,无论是否故意,人已经死了。无论愿不愿意,父亲都是个杀人犯。这无可争议。但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孩竟问起这话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儿子是多么残忍,多么麻木不仁。他瞬间觉得这个女孩与众不同,在她身上有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这力量来自一颗纯洁的心。放下手机时,司马康落泪了。望着窗外的夜雨,他这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愿说话,为什么说没事就别来了。他又问武娇,除了说过的条件外,还有什么要求。武娇答道,对我好,对我家人好。司马康便问,那要是贫穷呢。过了一会,武娇说道,只要肯努力,人怎么会一直受穷呢。
这话,是他梦寐以求的。他多么希望云凤能说出这样的话,但现在,一个小女孩说出了这样的话来,让他羞愧异常。仿佛是人生的迷雾终于散开露出了本应有的面貌。他有些犹豫,除了经济方面的原因外,和云凤也是慰情聊胜无。
冷风从窗外吹进来,街上的行人匆忙,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几辆出租车停下又开走,上去又下来几对情侣。摩的师傅一边抖动着身子,一边抽着烟。雨水顺着塑料顶弯到脚下,雨天还价的人很少。楼下的情侣回来了,他听见了关门声。闭目静立片刻,他似乎听到了雨水打在梧桐上的声音,满世界回荡着梵音。是时候有个结果了,他缓缓睁开眼,随即决定再去一趟上海,向浮生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