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前夕,终于有人来到司马家说媒。司马康的母亲王氏异常欢喜,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骗住女孩。
“你也老大不小了。工作工作。。。再不成家就什么也没了。”王氏一边说着话一边推着电动车往外走,她戴着遮阳帽,穿着迷彩服,车上放着凳子,没了顶的后备箱放着沾满泥土的手套还有装满水的大杯子。她已经在绿化上干了半个月,工钱虽不如散工,但却稳定些。“走的话把后门锁好。碰上卖馒头的可以卖一些放冰箱。”
母亲走后,他坐在后院看着桐树慢悠悠抽起烟来。在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年,父亲司马忠因杀人被捕。说是被捕,他并没有逃跑。司马康所了解的便是这年年初父亲当起了工头,在县城边上要建一家大医院。父亲的一个朋友在里面当安全员,有次来到家中。和父亲谈了很长时间。随后几天父亲都回来的很晚,经常醉醺醺的。几次放假回家他都只有早上才能见到父亲。
“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好好读你的书。考个好大学,别的不用你管。”
这便是他问父亲最近在忙什么得到的答案。自小他便怕父亲,虽然父亲只打过他一次,但年轻时,在村里经常惹事打架。
“你爸年轻时就是个混混,仗着身强体壮,为非作歹。后来有了你,像是换了个人。和以前所谓道上的人就不再来往了。”
在司马康的记忆里,爸爸是个很勤劳好学的人。当时村里人都在岸边种果树,但果市起伏太大,经常辛苦一整年,果实烂在地里。爸爸呢,之前只开过摩托。却拖朋友买回来一辆耕地的拖拉机,首次试驾便撞上对门的核桃树。然后便是开到果园把果树一根根拔起。这时司马康刚上初中。每到农忙时,母亲都会送饭到田里。
“你爸爸已经两天没好好休息了,你们出去玩吧。”
当他上初二时,印象中几乎每晚父亲都在拖拉机旁。母亲会举着手电筒,父亲用扳手卸螺丝装螺丝。一次,清晨起来,他看到拖拉机平铺在地上,只有车架站立着,满地的零件。父亲手捧着一本什么压缩调试的旧书还在看。
“过来,帮我把这个扶着。”
“你晚上没睡觉?”
“扶这,小心沾到油。”
再后来,父亲便自己买了一辆较新的拖拉机回来。开着它和村里人去周围赶场。钱是没赚到多少,反而被讹了几次。
当司马康刚上高中时,父亲花了两万块承包了村里新修的灌溉井。两万块,在当时村里来看是不少。以前的旧井也就是生产队留下的当时的承包费也才2000左右。
“这是埋暗管的,不是水渠。”
接下来施工队便到家里吃饭,暑假结束时,工程刚好结束。
春灌时,井房开始使用。因为抽上来的是河水,有许多漂浮物,比如瓶子,树干,碎料袋,动物尸体等等,父亲每过半小时都要用长棍绑着的筛子打捞这些否则卷入水泵中就麻烦了。每每浇灌时,父亲都住在井房。浇灌结束后,父亲又开始修理水泵,换密封圈,粘管道。
后来,父亲便当起了包工头。刚开始还好,一个月后便有了麻烦。先是所谓的老板说经济紧张,父亲便用家里的积蓄给大伙发工资。应该是事先交了钱的,无法脱身。所以越陷越深。当他把录取通知书寄给父亲时,父亲笑着说晚上出去吃饭。然后开始打电话。吃饭时,父亲也一直打电话。司马康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太对。
“家里还有多少钱?”
“2万6。”
“先把孩子的学费生活费取出来。”
之后父亲还是像以前一样白天去工地,晚上回来。临近开学时,有人来家里要工资,说是孩子要上学。父亲送走他们后便打起电话来。说了什么司马康并不清楚,但父亲很生气。一脚踢倒了茶几。
在见到父亲时,便是在派出所。父亲带着手铐一句话也不说。这件事很快传开,大家都知道司马忠成了杀人犯。
送父亲去监狱的路上,父子俩都没怎么说话。临到监狱,司马忠开口了。
“好好上学,不要胡思乱想。孩他妈。”
“嗯。”
“辛苦你了。好好照顾孩子。等我出来。。。。”
刚开始母子两探亲的次数比较频繁,后来司马忠说,没什么事就别来了。探亲的次数便少了,除了徒增悲凉外,王氏要靠打工养家。监狱又很远,去的次数便少了。于司马康而言,他是想见父亲的,但得有好消息。比如考上公务员找到好工作,但都未能如愿。甚至是背道而驰,他没想着好好工作,做着一举成名天下知的美梦。母亲呢,自幼宠惯了司马康,也很少训斥他。最后便是无法管教,说的话也是爱听不听。有时她也知道这是慈母多败儿,但实在狠不下心来。想着自己多干些活,多挣些钱,只要孩子能结婚就好了。在王氏看来,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好。什么前途呀出息呀都是后话。司马康呢,并不是不愿意好,只是想做个诗人。至少如叶赛宁般,生活惬意了可以往瓦莱丽里尔克的方向发展。
那次从上海回来后,他的自尊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赵东来的评价他可以不在乎,但云凤的冷漠乃至视若不见让他心灰意冷。在他看来,失去这个女人便意味着和青春告别,意味着索然无味的行尸走肉的生活。因为父亲是杀人犯,所以很少有人前来说媒。即便不知情的一旦了解其中情况也会逃之夭夭。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司马康抬头看着树顶,“失去爱情,人生便成了牢狱。死亡也变得低俗。可是,幻想与现实,是两回事吧。你并不爱她,你只是无法爱自己,这只是空虚的蔓延算不得真情实感。不懂生活的人如同初生牛犊渴望和死神一较高下,只是盲目使然。如同站在悬崖边的盲人不知危险,像是看到老虎的幼鹿不知躲避反而向前。杀死它,心中的妄念,站在深渊中的女神嘴唇上涂着剧毒手里握着匕首等待参孙的怀抱。遗忘它,仅仅是因为追犹不及爱慕虚荣才念念不忘的暧昧,和荡妇并无二致。勇敢些,直面内心的虚伪,将羊淫藿和曼陀罗从床榻扫去。单纯些,咀嚼生活的苦涩品尝其后的香甜。不是有一个女孩,等待迎娶。不是有那么多女人还未成婚。为何心存恶念将毒素散播,为何不懂温柔,像妓女搔首踟蹰卖弄污秽。你是一个人,不是畜生,你应当先入如畜生般学会捕食养育幼崽。天才是天生的,命运赫然,承受吧。好一个登徒浪子。”
自毕业后,司马康极不愿意回家。不封王侯何以还。这是他刚步入社会时的雄心壮志。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生的想法之岸发生着翻天覆地却难以觉察的如地壳运动般的变化,许多观念,价值体系,理想,被岁月的洪荒冲垮,拾起得仔细辨认才能知晓这碎片本在何处。这次回家是因为他梦见妈妈生病了所以回来看看。妈妈只是感冒了,并无大碍。他回想着这些年做的傻事,那些愚蠢至极的想法,不由抽了自己几计耳光又揉着脸颊。
最好笑的便是当初他向慧玲求婚后盘算着婚礼的事宜,需要多少车子,几辆大巴。婚后如何照顾老人,在哪里买房。当时他并不知道赚钱才是世上最难的事,对慧玲信誓旦旦的说,钱不是问题。想到这里,他有些恼怒。似乎说这话的是另一个人。接着便想到了盘算着和云凤在一起。
“一个月4000?”
“转正5000。”
“就按5000算,不吃不喝衣服不买也不生病不交房租。一年十二个月是6万。你知道上海的房价吗?凑够首付得20年。孩子。”
“又不是不涨。再说,还能做点别的什么。”
“哎,等你来娶我看起来困难重重。”
司马康用手揉了揉脸,“真是个傻子呀。傻子呀。”
他看着后院那台落满灰尘的拖拉机想起了父亲,拖拉机旁是已经坏掉的电摩,母亲曾骑着它被撞倒过,所幸只是皮外伤。电摩旁的油桶整齐的摆在墙边,里面装着废机油,有的还泡着生锈的螺丝。扳手起子电钻和许多螺帽混在一起。泥土房的后院屋檐下的枕木已经折断但还未脱落,上面的瓦已被移开靠在左右两侧,漏出的塑料层已经破裂,下面的泥土早已被冲刷掉。靠近东邻砖瓦房的一侧已经裂出缝隙,滴漏下来的光照在黄土上飞起一阵尘埃。父亲在家时,会锯掉伸向楼顶的树枝,因为落叶会堵住下水口。现在横着的树枝已经越过屋顶一米多仍在向前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