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好吗?”司马忠穿着劳服,坐在玻璃另一边看着远道而来的司马康心里很是快乐但表情还是一贯的严肃。
“嗯。。。”司马康有些心虚害怕,说起话来支支吾吾。
父子两本来交流就少,在这样的环境下司马康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有些别扭,搜肠刮肚的寻找合适的话题。“在里面,还好吧。”他觉得不应当说这个,但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以前,父亲训话时,司马康都像木头一样直直站着,无论父亲是什么态度,他都不怎么说话。有时,父亲的态度很好,算是和他商量,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嗯嗯嗯嗯的。最后父亲都摆手示意他离开。事后,他也觉得应当和父亲多交流。但每次站到父亲身边他都觉得呼吸困难,脑袋晕晕的,只能嗯嗯嗯嗯。虽然司马忠脾气不太好,经常吓的别人不敢多嘴。但这么多年来,他打过的架很多,对儿子却只打过一次,还是在司马康五六岁的时候。
“还没想好做什么吗?”
“奥?”他的回答含糊不清,更像是反问。这一句话让他紧张异常,手心开始冒汗。来的路上他已经苦思冥想终于找到了一套对策,觉得应该可以像敷衍母亲那样蒙混过关。却不曾想到这个问题。或者说,父亲太可怕了。似乎完全知道自己的骗局,一句话就绕开了。
“作为父亲,我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本想着你长大了,能够。。。”司马忠沉默片刻,“有什么打算吗?”
“我。。。。打算。。。试试考公务员。”说这话时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掌心的汗水顺着掌纹闷湿了桌子。
“康儿。”司马忠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孩子。
“奥。”司马康尽管坐直了,但眼神仍在寻找游离的机会。
“知道为什么给你起名司马康吗?”司马忠的眼神似乎闪过一阵慈爱。
“为什么?”司马康确实很想知道。
“希望你。。。健健康康的。”司马忠笑了笑,“姓司马的,有做皇帝的,也有大文豪,司马迁呀司马相如的。”他忽然换了语气“但这和我们是没什么关系,即便可能有血脉上的关系。但我爸,也就是你爷爷告诉我,他见到的姓司马的都是种地的。小时候,你很聪明。好像是五岁时,就能从一数到一百,每次数到九十九时,都会把一百叫十十。就连二三年级才学的加减法你都会做。”司马忠忽然沉默的指头在桌上轻轻敲着。
司马康觉得羞愧难当,习惯性的丢下头等着父亲的责备。
“人嘛,得向前看。过去的就是过去的。身体还好吧。听你妈说你学会抽烟了。”司马忠试图缓和气氛。
“奥。”
“能戒就戒,不是什么好事。”
父亲被没有责备他,这让司马康有些困惑。
“就像我,临老临老,栽了个大跟头。”
“爸。。”司马康鼓起勇气接着说道“你后悔吗?”
“后悔?你是说杀人吗?”
“嗯。”
“这不废话吗。不是让你妈告诉过你,永远不要做犯法的事情,不然打断。。。”司马忠咽了口气。“他呢,并不是没钱。只是耍无赖。”司马忠抓了抓寸发看着天花板“人的命恐怕是天注定。不是我想杀他,我从没想过杀他。只是他不顾及我的死活。”司马忠转而看着自己的孩子“你也知道,大家都等着用钱,有的家人在住院,有的孩子要上学。。。”司马忠并没有说出他的想法,那便是给司马康买个上档次的手机作为考上大学的礼物。“当时他和朋友在吃饭,我走了过去。向他要钱,他仗着人多爱理不理。你也知道你爸的脾气,三言两语,动起了手。毕竟他们人多,我也老了。但是我。。。”司马忠缓了口气“本来是刺向大腿了,不知为什么他滑倒了,一下插进心脏了。”司马忠长长叹了口气。
“可是,为什么不走法律途径呢?”
司马忠瞥了司马康一眼,司马康赶忙住嘴。
“我们不说这个。爸刚说了,人得向前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无论以前是多么辉煌或者失败,都翻过去。”司马忠身体斜向司马康直勾勾看着他“也不管你爱的人是谁。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司马康有些怀疑父亲在暗中监视他。
“爸的一个朋友在山脚下的一个牛场当领导。你去那里呆上一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一年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都行。想继续你的文学之路,爸爸也不反对。”
听到父亲第一次赞同自己走文学的道路,司马康喜出望外。“就一年?”
“嗯,就一年。但凡时间没到你跑了。。。”司马忠欲言又止“答应吗?”
“嗯。”司马康点点头。
“男子汉大丈夫,说一句算一句。既然你答应了,我也就放心了。好了,时间到了,你忙去吧。”司马忠起身的瞬间又回头说道,“给我寄些电工方面的书来。”
“电工?”
“嗯。旧的最好。”
走出监狱时,司马康感觉轻松许多。
高耸的白色围墙后面便是绵延不绝的郁郁青青的山峦,缓缓上升的山坡被青草野花覆盖织成的地毯覆盖。清风徐来,这条沙石铺成的大路两侧的如守卫般笔直站立着的白杨树沙沙作响。树下的青草也随风摇曳忽聚忽散,无忧无虑的随着时光盘旋。司马康认真听着皮鞋踩在上面发出的声音,不由双手举过头顶最后落在脑袋上。
“到底是为什么?牛场?一年?自由?”他着实不理解父亲的用意,但想着只需要一年他就可以踏踏实实的走在自己的诗人之路上不由兴奋起来。但这兴奋很快被失望代替“不论你爱的人是谁?难道爸爸知道我爱的人是谁?妈妈都不知道,爸爸怎么会知道?”他随着折下一篇草杆拿在手里“所以,这意味断裂,和以前的生活一刀两断。”
这条路顺着山坡下行,不一会,司马康便看见一片小湖,湖水清澈,倒映着蓝天白云。仿佛是这山峦的大门,正对着监狱。司马康沿着小路走到湖边,
“应该叫小潭吧。”
潭底的石头清澈可见,遨游水中的鱼儿来回穿梭,时静时动,不可捉摸。明明是悬在水中看似睡着,却突然摆起尾巴快速游走。另一侧,陆陆续续跑过几只松鼠,它们先是起身伫立,脑袋来回晃动,最后迅速跑向山林。
司马康蹲坐在岸边,看着湖中的自己缓缓掏出香烟,一边思考一边点着。
“这就是你?一个可怜又可恨的傻瓜?是呀。这就是你,一个懦弱的一文不值的生命。浑身散发着恶臭却不以为然反倒自以为是。一个。。。。蠢货。该死的。蠢货。”司马康脱掉鞋子赤脚走进湖中,“谁会为你的凋零伤感除了北风,谁为你送葬除了落叶。又指望谁为你落泪,谁将你视若珍宝。除了发疯的你。是时候告别了,向无情的生命的流逝挥手。这里没有送别,只有将被掩埋的灵魂,一个拖着嫁衣四处放荡的孤魂野鬼。没有动人的诗篇,歌颂永恒的忠贞,肮脏的灵魂难有的纯粹的瞬间,我曾将你视作光明,以致失去双眼。我曾称你为故乡,所以落尸荒野。”当湖水没过司马康的膝盖时他停了下来,回望那座监狱。“在此在彼,有什么区别。自由和秩序并无二致。谁的内心充满希望,就能听见呼唤。无论在何处,时间的钟声弥漫着整个苍宇。即便我站在你身旁仍无法减缓这样一种消退,谁爱的货真价实,谁痛的恰到好处。不多不少,独是爱情的模样。或者,或者。”司马康环视四周,闭目聆听“我只是想亲手杀死不能独活的爱情,看着它魂飞魄散,啊,卓略的阴谋家,巧妙的嫁祸瞒天过海。作为凶手,他流下的眼泪最多。多么深刻的伪装。所以,我不是不幸的承受者。而是计划破灭的毁灭者。要么神像捣毁不再有神,要么它无法触及必然永远伫立。两者必居其一。”司马康感到双腿冰冷很快退上岸晒起太阳,重又点着一根烟。“那么,即便得到也会失去,意欲杀死我的正是让我渴望活下去的。那么,渴望本身便是一种病态。命运的恩赐便是得到的不会失去,没有允诺的也无法守住。故而,我是被宠坏的那个,和命运女神以姐弟相称。而在芸芸众生中泯然众人。所以,应当是什么,我便能够是什么。既然我不是什么,那么便不应是什么。一个丈夫的称呼,多么压抑呀。叫你一声夫人,我们都还太小。我想说什么,什么便被我说出来。我想爱谁,谁便被我爱着。只是说出来的话长不出果实,爱着的人早已被装进棺材。那么,为了对得起苍天的宠爱,我得划开肚子让它落地生根,还要踏踏实实背着死神过河。就是这样,难道父亲已经看穿这一切,还是知子莫如父的缘故。总之,”司马康穿好鞋子站了起来“圆圈已经画好,是代身入狱还是自我修达还得再看。”
流光从湖面一滑而过,穿过山林掠过监狱爬上山坡最后消失不见。而懒散的风才被时辰叫醒,顾不得收拾便慌忙寻找,泛起起一阵涟漪,勾起一片鸟鸣,最后撞倒山峦下被花草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