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朝而言极北的北境,对于突厥而言,是他们最富庶的南方。突厥王庭的大帐随着季节变换,流动在整个北境。我如何也未料到,此刻的自己竟然身处王庭大帐内。
今年的冬季被往年来的更早些,牧场的草被几场反常的冰雪冻得一片枯黄。对游牧民族而言,这些都是致命的。
所以,就算她们惧怕天朝的铁蹄,但是对饥饿的恐惧,让他们不得不又磨刀霍霍,入侵我朝边境线。
“王姑娘,我这儿子粗鲁,让您受惊了。”突厥王身陷于兽皮王座之中,身影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魁梧。
突厥王室人人能讲一口流利的官话,我倒是十分差异。
“战事吃紧,大王不远千里派人去京城寻我兄长的内院之人,也是曲折。”我站在王庭中央,不卑不亢,看着王座上消瘦的老头,目光涣散,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儿子长大了,总喜欢做些出格的事。”突厥王被身边的人扶起,向内室走去道:“姑娘就在我们这里好好休息,过几日便是大战……”说罢,突厥王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可惜了。”
我大概能猜出他所言可惜是什么意思,却还不得不做出临危不惧的模样,淡淡道:“叨扰各位了。”
入夜,我终于享受到在这大漠如雪的地方最高的待遇,一个舒服的热水澡。
服侍的侍女将我的发辫打开,一时间,我闻到头发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几欲作呕,倒是那侍女一脸淡定道:“王姑娘好运气,这干净的热水,多少人连喝都喝不到,今日却都给您当了洗澡水。”
大漠缺水,我是有所耳闻,却不曾想缺到这个地步。
“我从前在书中曾有看到过,说漠北本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那是几百年前的传说了,”侍女耐心的冲洗着我的头发,道:“我的阿爸告诉我,就因为几百年前部落之间冲突不断,战争,瘟疫,最后让一片绿洲变成了荒漠。”
如今别说绿洲,连胡杨林都快枯死过去。我听着那个侍女絮絮叨叨的讲着,偶尔穿插着几句突厥的话,我虽然觉得有些些聒噪,却是这几日从未有过的放松。眼皮也在她高超的按摩手法中越来越重。逐渐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忽然觉得不远处有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吓得我一激灵,拥起被子坐了起来。
“你便是左乎愣从帝都带来的女人?”那个男人见我醒来,逐渐从阴暗中走了出来,露出两颗金牙,冷笑:“倒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在敌军的大帐内睡得如此安稳。”
“既来之则安之。”我看着大金牙,估摸着他的年纪,应该是左乎愣的兄长一辈。
“你是觉得自己已经丑到无法让人下手,所以肆无忌惮?”
“阁下的成语用的真是炉火纯青。”我抽了抽嘴角道:“我不是你们用来激怒大将军的旗子,你们定不会伤我。”
“那可不一定。”大金牙往我的方向又近了两步笑道:“老大王想要和平,可他的虎崽子们不同意,如今突厥王只不过是被他的儿子们架空的傀儡罢了。”
我皱眉,他不是突厥王的儿子?
“你是?”
“我是左乎愣的小叔叔,突厥王异父的弟弟。”大金牙倒也不避讳,直接了当的说:“我的母亲色诱了我的父亲,替她的大儿子夺取了我父亲的王位。”大金牙指了指自己颇为感慨道:“我是如今突厥王世子的手下。”
在突厥,没有嫡庶之分。从来最英勇的战士,便可成为继承人。
突厥王的世子死的都很快,不明不白的身亡在各种明争暗斗中,顾突厥王庭很少会正儿八经的册立世子,直到归顺我朝后,为了便于控制管理,我朝曾提出要让附属国都送嫡长子到帝都,集中学习。
这如今的突厥世子,便是那一批质子之一。
“世子派你而来,有何贵干?”
“世子仰慕中土文化,深知突厥野蛮落后,愿与你朝交好。”
“此话与我说来也无用。”我冷静道:“如今我身陷囹圄,生死都在他人一念之间,阁下与我说这些……”
“自然是救你出去,让你成为世子与中土的桥梁。”
他没有说突厥,他只说了世子。
“突厥王庭,哪有那么容易离开。”我笑了笑,打开帘子,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兵。踏着整齐的步伐,道:“你们有功夫的人或许可以来无影去无踪,而我,不行。”
“你不走,也是死局。”大金牙急忙又隐身到暗处,有些暴躁道:“你若不和世子合作,可知突厥王有多少儿子,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你。”
“与我何干!”
“你的哥哥王长琉早在你还未到突厥之前,便放过话,只要有谁能保你毫发无伤,便将整个突厥赠予他。”
长琉与我曾说过,阵前说的一些威慑对方的话,很多都是大浑话,不能做数。例如这一句。他一个骠骑将军,怎能向敌军许下如此大逆不道的诺言?突厥王的任命,向来都是皇帝钦封,他着时太过冲动!
“你们——”
“谁都想不费一兵一卒,得到王位。”大金牙贯穿了突厥人的作风。直接到无话不说:“如若能得王将军的相助,想必世子也能坐稳这王位。”
“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一个陌生人?”
“你不必信我,你只需在你安全离开,见到你兄长后,告诉他,是我们世子将你送了回来便可。”
“三日后是谈判之日,城内的重兵都会转移,留下的不足为患。”大金牙颇有信心道:“王姑娘只需要记住,是我们突厥的世子救了你。”
大金牙走后不多时,左乎愣似约好般,踩点而来。
“我们突厥王庭中,你是第一个能活过夜的外族女子。”他故作残忍的对我恶狠狠笑道:“我听探子来报,你这脸从前不是这幅德行?”
“帝都凶险,人心难测。”我对他的虚张声势毫不在意,只是道:“如今看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左乎愣挑眉看着我,忽然道:“听说阿史那家的杂碎来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