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镜山后,因担心会有追兵赶来,这三个吃过亏的北境人马不停蹄的往北而去,丝毫未曾顾忌到我的感受。
饥饿疲惫,让我在颠簸的马背上开始头昏眼花。
“左乎楞,这跟女人好像要晕过去了?”我只听到他们三人一阵交流,最后其中一个人用官话说道:“王四姑娘,你还好吗?”
越往北,气候逐渐更加恶劣。本是元宵初春,万物都等待复苏,一入北地却如新的寒冬,冰冷彻骨。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冷。只是我不愿开口,不愿意示弱。我不想让他们轻视这京都的女子,都是孱弱无能。
“左乎愣,她的头好烫!”那个少年用手轻抚在我的额头,忽然吓得收了回去,对一行人中的长官道:“她发烧了!”
我稀里糊涂的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迷糊中有人将我从马上抱了下来,然后躺到了柔软的草堆里。这大概是我这三四日里,第一次,能躺下休息。
一沾上便沉沉得睡了过去。
“四姑娘?四姑娘?快起来喝药了!”有人将我扶了起来,可我却只想继续沉睡,那人极其粗鲁的捏住我的下颚,被迫的饮了几口,然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晃晃悠悠转醒,只觉得口中留有的药准时苦的令人作呕,难以下咽。
“你既然身体不适,为何不说?”
我艰难撑起,皱眉道:“从前只闻北境之人蛮横无理,从不将女子当人,便不想自讨苦吃。”
“从前?”那人斟酌了一下,复问:“那现在呢?”
“倒是出乎意料。”我微微咳了几声。
那名叫左乎愣的男子勾了勾嘴角道:“你很聪明。”
我半晌没有回过神,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很聪明,那就不要想着逃跑,也不要想着给他们留记号了。”左乎愣在地上画了个标记,又加了指着方向的箭头,冷冷道:“你从前听闻的没有错,我们从不善待女人。”
“——你,根本不算女人。”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带着审视轻蔑的意味:“身体?脸蛋?你连替我提鞋的机会都没有。”
我此刻有多庆幸面目疮痍的脸就有多愤怒他言语上的不逊。
一口饮尽一个小护卫端过来的药,擦了擦嘴角,道:“我的确不算女人,在你们眼里,我只要是个可以威胁王将军的人质便够了。”
左乎愣拿着弯刀抵住我的喉咙,一字一句道:“丑八怪,别玩花样,否则我宁愿当没来幽州这一趟。”说罢一脚踢翻我刚喝完的空碗,指着两个小士兵道:“绑上她的手,上路。”
其中一个士兵拿出草绳将我的手腕子仔仔细细的绑了好几个圈:“四姑娘可别再作妖了,左乎愣平日对女人可没有那么宽容。你若再让他发现一次,挑断手筋,废了双手都是极有可能。”
我突然觉得手腕一凉。
越接近前线,人烟逐渐稀少。当百里之内只剩黄沙和几株枯萎的胡杨时,我知道,我终于来了诗人笔下的战场。
“京中的贵小姐,可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
黄沙都带不走的血腥味,充斥在我的鼻尖。我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想象不出,几日前在这里的一场酣战。
“你的兄长,大胤的骠骑大将军听闻胞妹被俘,一人一马冲进我方布下的大阵里——”
“仅凭一己之力,让大阵溃败”,左乎愣摇头叹息道:“如此英雄人物,冲冠一怒竟是为了自己的丑妹妹,哈哈哈哈——”
“你可以辱我貌丑无盐,但不可以侮辱一个将军。”一路上的卑躬屈膝,伏低做小,却在一刻,在他口出恶言伤害长琉的一瞬间崩塌。
我忘了,作为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质应该保持怎样的行为才能保住性命。
“我的兄长是一个将军。他冲锋陷阵,有他的原由,绝不会因为小家,而失了分寸。”
“这些好听的话,何不去了城墙上,你亲自说给他听?”左乎愣朝地上狠狠抽了一鞭子,带起的尘土一下子迷了我的眼镜,我欲抬手揉眼,却被他一把用鞭子抬起在我的下巴:“丑八怪,你可比你想象的更有价值!”
“我有名字,我姓王,家中行四。”我用双手死死的抓住那马鞭,看着他,黄沙让我的眼眶泛红,我知道,那不是眼泪。
因为此刻我的心,平静无比。
“你可以叫我王四姑娘。”
“若是真的硬气,就别哭。”左乎愣盯着我的眼睛,嘲讽道:“你哥哥没告诉你吗,我们突厥人没有怜香惜玉的癖好。”
“左乎愣,我的名字,叫做王长宁。在家中行四。你可以唤我一声,王四姑娘。”我抹去了碍事的眼泪,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哭。我也不屑尔等怜香惜玉。”
“你叫我什么?”
“左乎愣。”我放开他的鞭子,道:“既然你有名字,我也有名字,从今日起,你便不可再以丑八怪呼唤我。我亦不会再以此作为应答。”我努力的让自己挺直了后背。
“为何不一直装聋作哑到最后一天?”左乎愣好奇的看着我,蹙眉。
“路上未知风险太多,若让你起了杀心,戒心,受苦的是我自己。”我举起了一路上被捆绑起来的双手,道:“我不来顶撞你,只是为了让自己过得舒服些。”
“那现在呢?”
“既已到了目的地,那么我最大的利用价值就要被体现,如果这时候你杀了我,怕是得不偿失吧。”我淡淡笑道:“既然我暂时死不了,为何不争取自己的利益。”
左乎愣挑眉,头一次颇有兴趣道:“丑八怪,你倒是有两副面孔。”
“千人千面。两幅不算多。”我举起了手,对他道:“可否帮我解开这个绳子。”既然都已经到了北境的地界,这些有的没得,就根本不再需要了。
“可是我不想让你这么舒服,怎么办。”左乎愣耸了耸肩,讥笑道:“我就是讨厌长得丑,还自作聪明的人。”
我一时间觉得,眼前的左乎愣和这半月一路从幽州逃亡而来的左乎愣完全不同。
逃亡时的左乎愣严谨冷血,而此刻,站在黄沙上的他,一瞬间变得如稚子般蛮狠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