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廷会来找我,完全在意料之中。只是我千方百计躲着他,却没想到和长琉出门闲晃时,在好福记茶楼遇到他正送一友人出来。
我转身立刻想走,就听到身后有人道:“长琉贤侄,今日怎么不在校场练兵啊?”
长琉无奈看向我,只得带着我向他行礼。“十叔安康。”
我身着男装,跟在长琉身后,只是拱手,并未开口。
“民间有铁匠张大泉,技艺精湛,侄儿想来拜访拜访。”长琉颇为可惜道:“不料扑了个空,故带着手下来喝一杯失意茶。”
“张大泉?了、可是西市那个冶铁的工匠?”
“正是。”
“那可真是巧了,”王仲延笑道:“郡主府的官家正是那张大泉的侄子。”
我看到长琉的眸子一闪:“十叔莫不是诓我?”
王仲廷微微皱眉:“此事如何作假?”
“是侄儿唐突了。”长琉倒是能屈能伸,对王仲廷拱手诚恳道:“长琉刚到京都不久,许多事还不慎精通,可否……”
“你长宜妹妹自小身弱,甚少出门,若是阿宁……”直接了当的谈条件互换,倒也符合他的风格。
“这恐是不妥……”长琉犹豫道:“四妹妹不善交谈,且家中琐事繁多,怕是走不开。”
我暗暗叹气,那张大泉虽是民间之人,奈何心气极高,不愿为军中效力,我与长琉前前后后忙活了十日都不见其动摇。如今有现成的一条捷径摆在眼前,怎能放弃。想到此处,只得上前一步道:“将军,四小姐说,她一直很想见见郡主家的姑娘。”
长琉一愣,显然对我突然的决定有些怀疑,僵持片刻后,见我神色坚决,只能无奈道:“这样,也好。出来走走,总比闷在府里强。”
归家途中,一路无言。
待我们兄妹二人回到府中,王仲廷的帖子送到已有半个时辰。
”他倒是比我还心急?“长琉挥了挥手请帖,憋了一路的话终于说了出来:”阿宁,其实你不必如此。“
”哥哥是不是想说,若没有他,我们定能想出其他办法,对不对?“我笑着摇头:”这样的交换条件,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损失。“拂过红色请帖上的两个烫金大字,道:”他既想来找我,那就会千方百计的来寻我,与其偷偷摸摸,不如这般光明正大。“
”都怪愚兄无用,让你这般委屈求全。“
”我不觉得委屈。”我笑道:“这半月我有意逃避此事,只是还未做好心理准备,今日既然歪打正着,与其拖着拖成心病,不如解了它。”很多答案,总是要从他口中复述出来,才会心死的彻底吧。
“之前只听祖奶奶夸你不是一般女子见地,如今才有些相信,那夸奖不是谬赞。”长琉看着我,仿若初见。
“那有什么见地?“我摆摆手,淡淡道:”只不过是少时辗转多地,后又跟在祖奶奶与阿姆身边多年,耳濡目染罢了。”
“阿宁,我发誓,以后只要有我王长琉一日,便不会让你再颠沛流离。”年少的誓言,仿佛就在耳边,少年灼灼的目光,肯定的眼神,都在告诉我,在这个冰冷的京都,我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郡主府与澜园相隔并不远,长琉向来不喜欢坐轿子,又嫌马车太过招摇,最后为我挑了一匹温顺的小马,与我一起骑马赴约。
说是骑马,其实跟遛马没什么区别。
两个锦衣少年溜着马从乌衣巷穿过,周遭行人纷纷侧目……我无奈打开折扇,掩着嘴对长琉道:“这可比马车招摇多了。
“哈哈,我也没想到……从前在漠北压根没人会多看我们一眼。”漠北最多的就是骑马的士兵,百姓对此也见怪不怪。而京都不同,公子哥们一般都在自己的马场跑两圈,像我与长琉这样出门到街上遛的,着实少见。
走到一半,长琉忽然回头,颇为认真道:“下次出门还是给你带个帏帽比较好。”
我有些哭笑不得:“哪有着男装带帏帽的。”胤朝对女子着装并不严苛,若非重大场合,皆许女子穿胡服。今日为了方便骑马,便穿了一套。
“阿宁,说句你不爱听的话。”长琉咽了咽口水,见我心情不错,就小声道:“你平日里穿女装时,并没有让人……”
我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起了捉弄之心:“让人什么?”
长琉立刻噤声,然后走了几步,又道:“你穿男装的模样简直就是潘安再世!”说罢,很认真的点点头:“你看路过的女子都只盯着你瞧。”馋涎欲滴的模样,太可怕了!“我真怕明日就有媒婆上门,问,我们家是不是有两个儿子。”
被长琉一提醒,我这才注意,那一路跟随的目光并不是盯着我与长琉,倒像是……只关注着我?
“本将军玉树临风,自然爱慕者众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收起折扇,对着街边的妇孺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
“你——你说什么?长琉惊得打了个磕巴。
我一夹马肚,一溜烟的跑开,整个乌衣巷就传来我的回声:“本将军芝兰玉树,自然受得起众多爱慕。“留下目瞪口呆的长琉,一个人默默垂泪。
据说,自这以后,民间一直有传闻,车骑将军王长琉男身女相,其貌无威,每每出兵,必人皮面具覆之。后又听长琉在军中,经常有熟识多年的战友突然凑近他,仔仔细细打量他的脸,看了半天,最后摇摇头:“现在的易容术竟到这般以假乱真的境地?“长琉一开始颇为烦恼,后来解释的疲了,便也不再反驳,只是嗯嗯啊啊的应付过去。真真假假,便越来越让人难以猜透。
只是此刻,我这里倒真应了一句话:乐极生悲。
那温顺的小马撒丫子跑了之后,便有些兴奋,勒紧缰绳也没办法让它停下来,我预估着速度,高度,着力点,捉摸着怎么远离人群,且让自己摔得轻一些。
“王姑娘,你这方向再出去,可是官道了。“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他倒是好心提醒了我。官道除了官府之外,他人不可纵马而过。此罪可大可小,放在王家只是一句话的事……只不过,我若是犯了,终归会连累家中众人。
想到此,心一横,眼一闭,松开缰绳,往空地摔去。
当下,我已做好了被马腿踢断骨头的准备。
只是那疼痛感迟迟未来,我不敢睁眼,只是觉得头顶上方传来了一阵嘶嘶声,片刻后又传来一阵戏虐的声音:“怎么?有胆松缰绳,没胆睁开眼?“
我一愣,睁眼,发现自己正被一人圈在怀里,不能动弹。
忽地浑身一激灵!
大庭广众?朗朗乾坤?我居然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抬头,那墨绿的双眸带着一丝揶揄:“王姑娘,你是要赖在本王身上到几时?“
梁王!
一瞬间脑袋更混乱了。
梁王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我此刻在做什么?
是他救了我?
“我……我……”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就见他吊儿郎当的笑逐渐消失,爽朗的面容变得毫无血色,颇为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尽管如此,他却依旧故作轻松道:“王姑娘,虽然本王承认自己玉树临风,妇孺皆爱,但你能不能收一下你的爱慕之心,赶紧起来,本王好似受伤了。”显然我刚才在乌衣巷内的话,都让他听到了。
“对……对不起!”待我狼狈的从他怀中爬起来时,才发现他的手臂正以及其扭曲的姿态呈现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