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澜园是长公主的别院,所有仆从都是从王家调过来的得力之人,故使用起来十分得心应手。祖奶奶看我将事情处理的有条不紊,渐渐也不再多问。
晚宴设在酉时。
华灯初上,我在廊下,看着荣安堂内觥筹交错,提了一天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宁姑娘,中山老爷有请。”因王家主子太多,像王仲桓这种突然冒出来的主子,丫头们也是迅猛的找到了不会混淆的称呼。
我望着不远处一片祥和,奇怪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郡主与十老爷刚从乐山赶到,正在前厅。”丫头笑着道:“姑娘无需担忧,只是昨日郡主夫妇未来得及过府拜访,今日一到京都便赶来了。”
原是如此,“那你带路吧。”我稳了稳心神道:“郡主夫妇可有什么忌讳?”
“只知道郡主与十老爷有一女,身子不太利索。”丫头倒也是知无不言:“十老爷是王家庶出之子,考取了功名后,被指给了郡主。”
我明白嫡庶在京都代表着什么,暗暗记下。
“哥哥怎么在门外?”长琉似乎在等我,见我来了笑答:“老祖宗说让我同你一块进去。”
“怎么怕我见到郡主露怯不成?”我笑着打趣,忽略了长琉眼神中担忧。
丫头卷起珠帘,对里面的人喊道:“三少爷,四姑娘到!”
里面吵吵闹闹的声音骤减,我微低着头跟在长琉身后,随他行礼:“长琉,长宁给郡主娘娘,十叔叔请安。”
“砰——”瓷器清脆落地声音。我看见视线范围内有一个破碎的茶盏,里面的茶汤流了一地。
“夫君?”这应是郡主。听着声音,感觉年纪并不大。
“长……长宁?”略带迟疑,不可置信,却又熟悉的声音。
而我,忽然觉得此刻,置身极寒之地。
这个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个声音是属于童年,是属于那个遥远的小山村里的声音。
我缓缓抬头,看到一脸震惊的“十叔叔”,控制不住的全身微微颤动。
我怎么会忘了……
我的父亲,王仲廷。
王家庶子!
行十!
一个晃神,双腿无力跪坐于一旁。
王长宁,快低头!
王长宁,把眼泪收回去!
王长宁!你不许哭!
我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
对,我不许哭。
不许失神落魄!
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没有死?!
为什么他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
为什么……他成为了郡主的夫君?!
母亲知道吗?
不!
她肯定不知道!
所有人……所有人都在骗她!
牛大在骗她!
爹爹在骗她!
阿姆也在骗她!
没有所谓的客死他乡。
没有所谓的尸骨无存。
她十多年的感情,以及她往后的余生,都将变成一个最可笑可耻可悲的笑话!
“夫君?”郡主拉了拉王仲廷的袖子,似乎也在诧异,温文尔雅的丈夫今日的反常。
“十叔叔你再不让我们起来,侄子这皮糙肉厚的倒是不要紧,只是我四妹妹的膝盖怕是受不住了。”长琉笑着打趣道:“中山湿热,妹妹的膝盖向来不能久跪。”
王仲廷也许在此刻才回过神,垂下双眸,道:“长宁长得极像从前的故人。”轻轻叹息:“起来吧。”
“可别是老十你从前的风流债。”王仲桓因喝了几杯酒,且周遭都是同族之人,便没所顾忌的玩笑。
“京都谁不知道老十与郡主伉俪情深,哪有什么风流债。”一旁有些醉意的庶伯伯接话笑道:“纵观这京都,能被称作痴情子的,老十必有一席之地。”
伉俪?痴情?
我收敛了所有气息,冷漠的如一座冰雕,静立在长琉身后。
“夫君你的衣裳被茶水沾湿了,可要换一件?”郡主温柔如水,眼神望向王仲廷尽是担忧。
“也好。”王仲廷点点头,随丫头去了偏厅。经过身边时,他的衣角带起风,凛冽的如冬夜的暴风雪,让人止不住的颤抖。
“郡主娘娘,父亲,各位叔伯,长宁身子有些不适,先行退下了。”得到父亲首肯后,便匆匆离开。
长琉与我一道出来,也不问我去哪,就跟着我一路向小花园走去。
“你是何时知晓的?”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长琉陪在我身后,淡淡道:“我手下的校尉曾在郡主府做过护院,有一次误入书房,见过一幅画。”
“画?”
“他说,你与画中人极为相似。”长琉顿了顿,接着道:“所以,我昨夜就派了一人,悄悄潜进郡主府内,找到了那幅画。”
“那画上画的是何人?”
“十几年前,名动京都的第一才女——江亦柔。”
我闭上了眼睛,狂躁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所以,这就是你今日会在前厅等我,与我一同进去的原因?”
“是。”长琉倒是直言不讳:“毕竟你如今是我王长琉的妹妹。”
“祖奶奶……”
“她老人家知道瞒不过我,也是如实告知。”长琉自打入京后,身上便不再佩剑,而是和众多京中贵族一般,手执一把玉骨纸扇。他打开又关上手中的扇子,反反复复好几遍,才道:“从前祖奶奶对我中山一族多有照料,我王长琉也是一个有恩必报之人。你无需担心,但凡有我一日,定护四妹妹周全。”
我望着长琉被晒得微微发红的面庞,眼眶微微发热:“多谢三哥哥。“许是王仲廷对我的冲击力实在太大,我的情绪在平静了两年后,忽然翻滚涌动了起来。这样的悲喜之间,竟然有一种虚脱无力之感。
“你不知道,如果大哥哥和二哥哥还在,他们定会高兴有了你这么一个神仙一般的妹妹。“长琉用玉骨扇挠了挠头,道:“他们二人相继走后,我曾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孤单的人。”所以才会选择从军,说到底就是想和一群兄弟一起,抛头颅洒热血,干一番事业。
“在沙场的第二年时,收到了一份家书,凭空多出了一个十二岁的妹妹,”长琉看着我,笑呵呵道:“我从未有过任何抵触。甚至一度在想,这是不是两个哥哥在天上看见我太寂寞了,就派了个小仙女下凡来?”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自打知道有你后,一得空,就在漠北的集市里溜达,寻来了很多小玩意,改明儿我让手下的人送到你院子里去。”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将军面上灿烂的笑意,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