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是不会做梦的,即使是在人类的躯壳里,神魂依旧是不需要休息的。睡眠是为了躯壳的休息而不是精神。
梦君的居所被称为尤西顿的花园。
不再醒来的睡眠便是死亡,有些传说里死神与梦神是兄弟。但是事实上,他们是截然不同的。
梦域的花海无边无际,太阳与月亮并不会照到这里,因此黑暗也是无边无际。并非全然的黑暗,满地的蓝色玫瑰从枝丫到花瓣都在发光,风吹过花海,花朵起起伏伏闪闪烁烁,如同粼粼水波,而从花苞里振翅飞出的透明的蝴蝶,就有一点像水鸟了。
不过这蝴蝶是死物,是尤西顿赠予尤里的利刃——每一片翅膀都是凌厉的冰刃。但他并不会这么用。
“好久不见,辰宝贝儿。”我总是先听到尤里的声音,然后才会找到他的所在。梦原本就是难以捕捉的东西。
“按照人类的算法,有十六年了。”他并没有生气,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生气,当然他脸上的笑容也并非因为喜悦。
他的身材很小,八九岁男孩的模样,像是东方岛国的传统服饰人偶工艺品。皮肤的颜色很冷,幽幽的花朵的亮光下显得更加冷,手感是软的,但是温度像瓷器。衣服宽大,层层叠叠得很复杂,衣摆很长,长得延伸到梦的黑暗虚空中。印的是蝴蝶的花纹,与作为利刃的灵蝶相反,衣袖上宝蓝色的梦蝶是活的,是穿梭梦境的生物。他总是带着笑容,也像是雕琢好的人偶的表情。眼睛没有瞳孔,像镶上去的水绿色的宝石,和他头上长度不等的两只角颜色一样,情绪激动的时候会发光。
他是长辈,除了不擅长武力之外是非常强大的存在,古往今来人类对梦境的神秘总是怀有好奇。所以我不能阻止他叫我宝贝儿……
“神有思念这种情绪么?”我问。
“嗯,有的。只不过空间的距离对于吾辈来说并不是距离,因此并不会有离别的思念。”尤里说,“不过……如果说,离上一次见到辰宝贝儿的少年模样,还真是过了很久很久了。”
“我不想提起那件事,请你不要再说了。”我赶紧掐断了这个话题。
“有这么糟糕么?吾辈觉得很有趣。”他笑着,但也只是这样提了一句,而后便换了话题,“辰宝贝儿是要去英灵殿么?”
“有些事情想问一下尤西顿。”我回答,我想知道他想让凛做什么。
“这会儿不太合适呢。尤西顿大人在发火。”尤里轻笑,“赛穆尔大人的云车撞进来,弄散了好大一摞档案。”
“没人能跟赛穆尔讲通道理。”我想了想风神那种性格跳脱的状态,你永远跟不上他的话,他并不会在意你在说什么,你永远不可能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找到恰好有空的他。
“是什么事呢?”尤里坐了下来。
“凛可以使用死神之镰,甚至有可以赋予生的力量。这让我觉得很糟糕……”我挨着他坐下,“他的使徒,任何一个……都让我觉得很糟糕。”
“凛?啊……那个孩子。”他恍然大悟,笑着说,“那可不是个好孩子哦。”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上上次也是。”我看着他,希望他给点有用的信息。
“吾辈并不掌管命运,偶尔会有一些大人通过吾辈向他们的信徒传达一些信息。但是尤西顿大人从未拜托过吾辈去干扰洛凛的梦境。事实上,他本人很少拜托吾辈这类的事。很多生死都是别的大人们代为传达。所以吾辈并不觉得洛凛有什么特别之处。”尤里的少年音带着一点奶奶的尾音,平静而淡然的说着,“并不是说辰宝贝儿你过于敏感了,如果是吾辈的话,也会感到不安。”
他看过来,眼睛微微发亮:“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得到,然后失去。”
尤里不仅仅是长辈。
人类感到不安疲惫压力大的时候常常通过睡眠来调节。非常神奇的是,负面情绪真的可以被梦的黑洞吸收,平复,醒来后一切都变得明朗。梦域于我,也会有这样的作用。年纪尚轻时曾在这里玩耍,曾在这里哭泣,曾在这里蜷缩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是梦君从不参与纷争吧,因此也不会排斥bug一样的我。
“猜测的话,吾辈倒是有些想法。”他小小的手放在胸前,“说不定只是尤西顿大人安排在你身边的有人哦。”
哦?我一定肉眼可见地露出了鄙夷的神情,但是尤里并不会因此改变笑容。
“尤西顿大人无法掌控命运。发生的这样那样的事,应当也不是他故意的。”尤里说。
是这样么?我一直以为我是尤西顿计划进行中的过客,我只不过是由于本身的特性本能地趋近了处在风暴中心的他们。原来不是我巧遇了他们而是他们命中注定会遇到我么?
我以为尤西顿并不会有这样的私心。是这样的话,即使我去问他他也不会承认的。
尤西顿常常被称为死神,虽然他并不仅仅掌管着死亡,而是更加宽泛的“生命”。人类的传说里,他可敬又可畏,他的殿堂里寂静无声,立柱支撑起穹顶,顶楼定期会响起钟声,那是准许灵进入英灵殿的号令。他会平等地赋予每个生命生,也会公正地宣判每个生命的死。
他会夹带私货给我制造同伴么?
像他干得出来的事。
每一次相遇再离别都非常的痛苦,但是想想这样的动机的话我又不想去怪他。
“辰宝贝儿真是个好孩子呢。”尤里笑道。我刚刚想的东西他一定全知道了。梦如此接近心灵深处,因此梦君有着很强的读心的能力。
“你是为数不多会这么说的。”我应该还是属于坏小子那一类的。
“不,阿塔尼安真的是个好孩子哦。”他叫了我真名,我便不好再出言反驳。
“还要去找尤西顿大人么?”他问。
“下次吧。”我决定了,“我要想一想。”
命运女神不会精确到每个人的每一秒,她更多的是在记录和观测已经发生的事实。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如果尤西顿的微小扰动让凛遇到了我,那么我也可以做些手脚让凛远离纷争。一定有办法可以避开纷争的命运。
凛又不是国王也不是王子或者什么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