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民众早已习以为常了,一个个大气不敢喘,低眉顺眼地带着货物进城门。
不一会儿,王义道走开了。
万嵩瞧着王义道远去的身影,嗤之以鼻。
庄严肃穆的城墙下,蜿蜒的队伍,宛如一条不断抖动扭转的斑斓长龙。
龙腾跃则风波起。
一个皮肤黝黑,满面皱纹,背微驼的老翁背着一箩果子,慢慢地走在人群中。
果子水灵灵的,鲜艳得很,萝是柳条做的,编得很粗糙,看着有很久了,清翠尽褪,泛着褐色。
几个守城的大摇大摆地走来,瞧见了果子,毫不客气地抓了一大把。
几个先后啃上一口,觉得味道平淡无奇,还有些酸涩,就“呸呸呸”地吐了出来。
红红的碎渣喷了一地,老翁看着辛辛苦苦摘的果实还没来得及卖,就被糟践了,心疼得很。
他那片干枯发涩的嘴唇张了张,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只得哀叹一声。
斗不过这帮人,那且忍忍。
其中一个守城的耳朵灵,听着了,横眉竖眼,揪住老翁的小褂,喝道:
“叹甚么叹,一脸衰相,看得爷心烦!怎么,是不是觉得不服啊?”
老翁身子伛偻得更厉害了,额上汗流不止。
“几位爷,几位爷……”他怯声怯气。
话还没完,他的声音就被守城人的骂骂咧咧淹没了。
“我告诉你,这隆兴门,就是我们兄弟守着的!不想放谁进来,谁这辈子,城门都别想摸着!”
万嵩目露凶光,昂首阔步,趾高气扬。
老翁不敢抬头,带着箩默默地离开了,背影凄凉。
有人叹道:“唉!这林老汉……”
“你可小声点,别乱说话……”旁人连忙阻止。
不远处卢叙扯着疾风和杏黄马,绕着城墙转转悠悠,路过那个戴斗笠的人时,疾风竟站住不走了。
卢叙感到左手上一滞,差点仰面摔去,他使劲一扯缰绳,但疾风倔强得很,低首扭头,四蹄仍僵硬着。
它是头马,那匹杏黄马很顺从它,也跟着停了下来。
卢叙扭头,呲牙咧嘴,“你们……诶,主子,等等我,这马不走了!”
蒙明闻声转身,一脸诧异,“这可是千里挑一的良马!”
卢叙抿抿嘴,让开道,把缰绳递到蒙明手里。
蒙明试着拉了拉,疾风稳如泰山般。
他拍了拍疾风一路上鬃毛外积下的尘土,叹道:“我也就驯服了一年左右,到底不是老马,今日倒撒泼了。不过,连夜赶着来京城,也实在劳累筋骨,那且在这停一会儿,那这样,卢叙!你再四处走走,找找。”
卢叙看着密密匝匝的百姓,瞪着眼睛一脸迷茫,‘‘主子,我真的找不到啊。’’
“唉……不管了,你也坐下罢。”
一边戴斗笠的听了,突然站起身来,走上前来,哑着嗓子说道:‘‘敢问二位,你们二人中可有一个,是蒙副尉?’’
‘‘我就是。”蒙明喜上眉梢。
“那你就是陶正涵!终于找着了,急坏我两个。’’卢叙急切地说道。
陶正涵微微抬起斗笠,打眼一瞧,两个都一身武将之气,又能叫出自己的名,想必就是了。
蒙明呵呵一笑,拍拍疾风,“疾风,停得好,找个正着!”
“蒙副尉不妨脱下戎装,免得过于惹眼。”
蒙明不好意思地说道:“刚打完仗就急着赶来……”
卢叙绕到蒙明身后,帮蒙明解下细鳞甲,蒙明随手将细鳞甲放在了疾风身上。
“这里人多,先进城再说。”陶正涵弯腰挑起担子,就向城门走去。
“站着,谁让你进城的!”万嵩趁机刁难。“这人形迹可疑,给我好好搜搜他的筐!”
几个小兵应声,涌来,上来就要翻陶正涵的菜筐。
“你们——刚才那些人怎么不搜?”蒙明有些恼,忍不住问道。
“你懂甚么?这人面生!”万嵩一脸横肉。
“你——”
“诸位,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你们搜罢。”陶正涵抬臂,拦住了蒙明,当即开口道。
他不想惹事生非,主动拨开筐子里两堆已经蔫的菜蔬,给那几个小兵瞧。
蒙明和卢叙也只好作罢。
几个小兵乱撅一气,翻弄一下,只看到满篮子的绿。
万嵩的尖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阴阴沉沉。
一个小兵善揣摩人心,知道万嵩想教训这个卖菜的,就迎合万嵩的意,抬高腿,脚如流星之势,踢飞了菜筐。
菜筐弹跳着,暗绿色的菜蔬扬扬洒落,沾上了不少灰土。
兵士们心领神会,一拥而上,践踏了好几脚,你一脚我一脚,“咯吱咯吱”几声,菜蔬很快变得稀烂。
百姓见了,驻足围观。他们知道这些小商贩的不容易,但虽有同情却不敢指指点点。
也有的怕招惹上事,摇摇头,匆匆走开了。
陶正涵强压着怒火,想不到这里的士兵这么嚣张!忍耐着性子说道:“还有事吗?”
“有,当然有!”万嵩以为他不敢反抗,便嚣张地说道,“给我搜身!”
“不行!”陶正涵脱口而出。
他根本没想到会被仔细搜身,就在外面随便套了个百姓衣服。里面穿着的,是自己的常服,那花纹、料子和配饰,根本不是普通百姓能有的。
而且这衣服里还藏着令牌,一摸就摸出来了。
到时候,他的身份不暴露就奇了。
“哼,这人定有问题,给我拿下!还有,把他头上那个破斗笠也给我摘下来!”
“几位,我等还有要事,请不要相缠。”
陶正涵捂着斗笠,语气平淡,却有几分警告之意,他全身散发着如腊月寒冬般冰冷的气势。
蒙明和卢叙一惊,这人不简单!
“我就不放你进城,又能把我怎么样?不过,你若跪下来给爷磕一百个头,爷就放你进来,怎样?或者学狗叫,绕着爷爬一圈也行……”
四周安静了下来,原来,南门将领乔准来了,身边还有刘义道。
可万嵩正说在兴头上,他毫无感觉,继续滔滔不绝道。
乔准站在隆兴门城墙上,向下一望,见一人身形很是熟悉。
“老爷,你看这人好像陶正涵。”身边人提醒。
乔准将信将疑,像是像,可这陶正涵不好好在刑部呆着,来隆兴门做甚?
他又急急走向那人,想细看,却隐隐听到万嵩的声音。
乔准拧眉,这若真是……于是他故作大怒,呵斥道:
“万嵩——你真是让我大失所望!”
万嵩听出来是乔准,脖子仿佛僵住了,不敢回头。哎呀,可不好了!
陶正涵知道也瞒不过了干脆摘下了斗笠。
乔准一看,还真是!他挑眉,拱手道:“不知陶兄前来,有失远迎。”
“不必了,乔弟,只要让我进来我就感激不尽了。你的人堵我,又逼我磕头,又逼我学犬吠。”
万嵩膛目结舌,这这这……这卖菜的居然认识乔准!
“万嵩,你竟然如此对待陶侍郎,既然你喜欢无理取闹,那我看,你的脑袋,留不留着都一样了……”乔准的声音,令万嵩不寒而栗。
“老爷饶命啊!”
“带下去。”
康宁宫内,杨太后坐在贵妃椅上,德帝黎衡一身赤黄色,直直地跪在杨太后身前。
两旁的宫人胆颤肉跳,微微垂首,没有一个敢此刻作声的。
尚且年少的德帝目光如炬,吐字清晰,“母后!恕孩儿……难以从命。”
“你这逆子真是不识好歹,那黎衙就是一个祸患!”
杨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黎衡,手死死扣着桌案。
“您赐死梅氏,孩儿不反对,毕竟她狐媚父皇,还教唆父皇废您后位。可六弟是无辜的,他才十一,还——”
杨太后甚是恼火,一把打断了德帝的话,“愚不可及,真是愚不可及!你如此心慈手软,如何长久做得皇帝?景王就是个隐患,隐患不除,日后如何得以安宁?”
黎衡不语。曾经太傅教导过,君王要以德治国,不然就不得民心,难承大任。
母后就是被后宫局限了目光,对梅氏太耿耿于怀,才容不下六弟。
杨太后见他要走,起身叫道:
“衡儿,要记住,这江山是你舅舅他们打下来的。这江山若是因你而拱手他人,你如何对得起他们?”
德帝眼眸微动,“那我不如把这皇位让给打下江山的人?可是对得起舅舅了?”
“你!那可是你的亲舅舅,你怎能胡乱猜忌!”
“那景王不也是朕的亲弟弟吗?朕若猜忌兄弟,那舅舅又为何不能猜忌?母后,你爱护自己的兄弟,难道就不许朕爱护自己的兄弟吗?”
黎衡在杨太后面前一改往昔,自称为“朕”,母子之间瞬时疏离了不少。
“皇帝,你是皇帝,不能手软!哀家也是为你好!”杨太后几乎是咆哮着说出,声音振聋发聩。
“如若天下人知朕屠戮年幼兄弟,那朕在史册上还不得遗臭万年?”
黎衡回了一句,有些厌乏了,转身准备离去。他暗暗下定决心,等蒙明一到,立即送黎衙出宫。
杨太后听了,缓和了语气,走到黎衡身边,笑容满面,热切地说道,“衡儿不必担忧,母后会替你办的。”
黎衡看着杨太后,觉得好陌生,这还是曾经那个温柔良善的母后吗?自父皇因病驾崩后,怎么短短十余日,就变得如此好杀戮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