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先告退。”黎衡垂头作揖,眸中波澜微动。
杨太后以为黎衡听了她的话,就含笑点头。
衡儿终于懂事了。
但她并未看见黎衡唇角的一抹苦涩。
“陛下。”李公公恭恭敬敬地打开帘子,黎衡却看都不看一眼,匆匆而过。
京城隆兴门。
乔准笑了笑,“不知陶兄可否满意?”
“无妨无妨,乔弟公正廉明,为民除害,令人敬服。只是我还有要事,不便停留,望乔弟理解,再会。”陶正涵摆摆手,说了一大通话,欲脱身而去。
“不知陶兄这般急,是有何事啊?能否告之小弟,也许小弟能解陶兄燃眉之急。”
乔准面上堆着笑,心中却想,这厮不知要做甚,需好好打听打听,一会儿给杨尚书报个信。
陶正涵自是知道乔准是杨庭瑛的人,不敢多言,只敷衍着说:“家事罢了,乔弟不必挂心。”
“陶兄家中出事?可小弟怎不知?”乔准眼里露出锐厉,步步相逼。
陶正涵到底是为官十载,他毫不慌乱,故作惆怅之态,哀叹一声。
他淡扫了眼乔准,无奈而幽幽地说道:“家丑也要告之他人吗?”
“不不,小弟只是关心陶兄,也好奇陶兄为何如此打扮。”乔准忙道。
陶正涵心中冷嘲,关心?怕是巴不得我落马呢!
他又道:“我倒不妨说了,我准备带这二人进城。”
蒙明和卢叙对视,睁大了着眼睛,各自心中一骇。
这陶正涵怎么直说了呢!不是悄悄进城吗?
乔准瞧了一眼陶正涵身后的蒙明,卢叙,“这是……”
“这是我的两个表外甥。表姐先亡,表姐夫嗜赌,前日把家底输了进去,还得罪了不少人。幼时表姐对我极好,我于心不忍,决定把这两个表外甥接来,奈何内子心胸狭隘,执意不肯,我只好偷偷带进城,寻个地方让他们安顿下来。”
“陶兄有表姐?”
“我陶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但也根深叶茂,人丁兴旺,难道乔弟以为我陶家是一脉单传?”
乔准寻不出漏洞,只好作罢,“是小弟唐突了。”
“嗯,那我带我两个表外甥先走了。乔弟,后会有期。”陶正涵淡淡地说道,转身招呼蒙明卢叙,“进来,表舅一会儿在城里给你们找个地方住下。”
蒙明心想,这陶正涵挺会胡编乱造,自己倒成了他表外甥了,但他也只得乖乖应声,“是!”
他和卢叙跟着陶正涵匆匆赶往皇宫。一路,蒙明和卢叙有说有笑,街上飘着缕缕饼香,楼上传着阵阵歌声,道中百姓熙熙攘攘,道边乞丐衣衫褴褛,不时驶过一辆马车。繁华京城,交织着喜怒哀乐。
半路,陶正涵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回了头,“你们不是骑着马来的吗?”
蒙明看了身后,只有卢叙,霎时脸色大变,大喊:“卢叙!那两匹马呢?”
卢叙扭头一看,双手空空,他带着哭腔说:“主子,我好像把马丢在城门了,就是你解下细鳞甲的时候。”
蒙明瞪眼,咆哮道:“啊?你怎么不把自己弄丢了呢?我几时亏待你了?我不让你上战场,天天好吃好喝招待你,现在你却连两匹活生生的马都丢了,连同细鳞甲,你这是挖我的心肝啊!”
卢叙听了,懊恼地掴着自己的脸。
“我看未必是坏事。”陶正涵说道。
“不是坏事?马都丢了,还不是坏事?”
“你的衣甲还在马背上。”陶正涵道。
两人顿时明白了。这若是教乔准看到了……
后果不堪设想。
“也罢,都说良马有灵性,能千里寻主,不一定就丢了。”蒙明自我安慰着。
陶正涵不语,继续匆匆走着,两人也跟在他身后。
“到了。”
不知走了多久,拐了几个弯,陶正涵才说道。他掏出入宫令牌,递给一个内侍。内侍接过那枚沉甸甸的金令牌,细细一看,反复摩挲,最终点点头,道:“就是了,进来罢。陶侍郎,蒙副尉,请——”
那人相貌平平,却很是白净,嗓音尖尖细细的。
卢叙从未见过太监,听了那声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呕却不得不憋着。
蒙明也浑身不自在,挠了挠耳朵。
两人尽量和周公公保持着距离,生怕自己染上这股阴柔之气。
周公公发觉了,却毫不在意。他不后悔当初进宫净身的选择,不然他早就饿死在贫巷了。
再说,这皇宫里,着实比外面有趣呢……
到了一处偏殿,几人进去了,屋中站着一人,赤黄龙袍披在身上,未及周公公开口,卢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如今在大恒,这跪拜礼通常都是在重要场合所行,行揖拜礼即可。
不过在大恒偏远、消息闭塞的乡野,村夫百姓还是循旧制,动不动就下跪。虞谷曾效仿大恒制度礼节,至今跪拜叩头也常见。
黎衡见着卢叙恭敬过头的样子,忍俊不禁,说道:“平身,不必行此大礼。”
“参见陛下。”陶正涵和蒙明弯腰作揖。
黎衡点头,指着蒙明道:“这位可是蒙副尉?”
“我正是。”
“好,果然是蒙沧的侄儿,英武豪迈。今日朕有一事相托,望你定要办成。”
“陛下直说就是了。”
“能否将景王带出宫去?”黎衡道。
蒙明不解,“可这是为——”
“诶!”周公公蹙眉,轻轻跺了下脚,及时打断了蒙明,“问这么多做甚!真是聒噪,陛下让你去你就去!”
黎衡赞许地看了一眼周子彦。他并不想告诉蒙明,太后要杀景王。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作恶再多也不能让外人知道。
蒙明“哦”了一声,不告诉就罢了,反正办好事就是了。他抱拳,“臣领命。”
日薄西山,宫人也渐渐少了。暮色里,一只寒鸦跃起,扑着翅膀飞入了雪熏宫的一棵树上。
很快,它听见树下传来人踏雪的声音,惊醒,又飞开了。
漆烟警觉得很,睁眼,起身下床,奔向偏殿,站在熟睡的景王身边,月色下,三个只能见大致身形,还蒙了面的人向她走来。
漆烟警惕地看着他们,“来者何人?”
“我们是来救景王的。”陶正涵背着一个大布袋,先走上来说道。
“呵,谁信你?梅家满门抄斩,还有谁会这么傻?”漆烟凄凉而讽刺地看着眼前的三人。
陶正涵瞄了眼天,“快带景王走,不然来不及了。”
“谁敢!”
“这位宫女,得罪了。”蒙明说罢,不及漆烟喊出口,一掌劈晕了漆烟,扛起景王就走。
景王梦里只觉如坠深渊,醒了,顿时就惊恐失色,“啊,谁呀,放我下来!”
“景王,我是来救你的,得罪了。”蒙明说罢也劈晕了景王。
“主子,你怎么能打景王呢?”
“我要不打他,他能跟我出宫吗?啰哩啰嗦的,快走!”
陶正涵从景王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道:“我善后,你们先走。”
蒙明和卢叙点头,带走了景王,步下生风,避过巡视的宫人,飞檐走壁。宫墙,卢叙轻轻翻过去,蒙明跳上墙头,将黎衙传过去,自己也跳出宫墙外。
蒙明和卢叙奔到一处街巷拐角处,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马夫抬手示意,他们就迈了进去。卢叙怕景王着凉,就还褪下外衫盖在他身上。不久陶正涵也跟了上来,进了马车,身上已没了那个布袋。
“驾——”马车缓缓行驶。
“把这景王放哪里?”蒙明问道。
“送出宫,找户人家让他们收留他就可以了,再给些银两。”
蒙明道:“然后让他自生自灭吗?”
“嗯......反正他是不能回宫了,梅家也没人了,找户人家让他住下罢,最好是城外。”
蒙明和卢叙看着那少年,重重叹息。
“我这是在哪......”黎衙悠悠醒来,只觉头昏脑涨,四肢酸得厉害。
“这是陶府的马车......”陶正涵缓缓地说道。
氤氲墨色笼罩着雪熏宫,太后带着一众宫人赶来。
杨太后依旧是盛装,一袭杏黄,妆容精致,她看着床上满脸污血的“景王”,朱唇勾起。
看来漆烟确实在景王饭里投了毒。
她靠近床榻,还有些不放心,但一看见“景王”脖子上的吊坠,她的心彻底踏实了。
杨太后走开,脚却踢到一物,她低头一看,地上躺着一个宫女,不悦道:“这里怎么还有宫人?”
漆烟被踢醒,有些慌张,“太后娘娘!”
“诶?漆烟,是你呀。你做的很好,以后你不用待在雪熏宫了,就来康宁宫伺候。”
杨太后笑了笑,转身离去。宫人们连忙抬起“景王”的尸体,准备明日入殓。
漆烟望向“景王”,呆呆地垂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怎么会这样?自己不是没有下毒吗?
她忆起打晕她的那伙人,恍然,殿下定是让人救走了。她赶紧抹去泪水,绽放了笑容。
次日,陶正涵刚送走了蒙明、卢叙,回到家就见黎衙醒了。
“陶先生,我不能连累你,我要离开这里。”
黎衙已经猜到昨夜之事了。
“好,林老翁家住城郊,以贩卖果蔬为生,为人忠厚老实,此人如何?”
“甚好。不过陶先生,你为何救我?”
“有人想救你。”
“谁?”
陶正涵摇头不语。
林老翁如往日一样,贩卖果蔬后,背着空箩回到家中,却见到茅草房门口站了一人。
“我想在您家住上几年。这里是二十两银子。”
林老翁惊奇地看了黎衙一眼,“您是......”
“我叫梅六,父母双亡,无亲友可依,身上只有些银两,望老先生收留。”
“唉,孩子,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