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9月。
贺云佳看书看得很快,常常是通宵达旦没日没夜地看,一沉迷于其中就搁不下书本,只想快一点知道剧情的发展,只想接着往下看那些她喜欢的人物后来究竟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所以,刚刚过完八月份,那些书便被贺云佳全部看完了。虽然全部看完,但她仍然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她又开始看第二遍!即使是已经知道了书中剧情,但看第二遍时,仍能从中看出精彩来,特别是当细看书中语句用词,对人物内心的变化揣测,作者都能写得非常善于敲打读者的心灵!
书中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英雄末路笑傲江湖,慈悲为怀仁者无敌,就算是再次重现眼前,仍然能够震撼人心,为之动容!
这次看,贺云佳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走马观花,而是仔仔细细地一字一句认真默读!她不禁嘲笑自己,初中三年,若是拿出像看小说一样的心态去读书,何至于现在会考不上高中!
弟弟们已经开学,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贺云佳总是在买完菜之后呆呆地站在路边,看着路上那些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走往学校方向的孩子们!起初她很不习惯,照理说她也应该在这九月,每天天蒙蒙亮就起床,走半个小时的路程去到镇上的中学上初三的课程!或者像以前一样住校,和十几个同学一起挤在大宿舍里,每晚听她们讲那些鬼怪故事,然后又整晚吓得睡不着觉。
可是,她却没能去复读!弟弟们开学时,爸爸是跟冯大爹借的钱去给弟弟们交的学费,因为奶奶的住院费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再也不能给贺云佳拿出高昂的复读费。当时贺云佳很庆幸自己做出了不复读的决定,对爸爸妈妈说了自己会好好的在家里呆着,直到爸爸能给她找一个城里的工作,或者,她自己为自己找一条出路。
所以,现在的贺云佳心里很释然!所以,当她看着那些高高兴兴去学校上学的孩子时,她的心中没有波澜,没有悸动!
提着菜篮,贺云佳的脚步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清晨的草叶带着露水,仿佛有一种清新的芬芳气息,丝丝缕缕地钻进贺云佳的口鼻,能令她神清气爽。高大的柳树垂下了枝条,舞动着风的节拍,似乎正在跳着一曲欢快的舞蹈。柳树下的塘子里,游玩着一群花鸭,嘎嘎嘎!嘎嘎嘎!在水面上拍打着水花。
前方,不远处,家里的烟囱上正在升起袅袅婷婷的薄烟,贺云佳知道,妈妈已经在煮粥了!紧跑了几步,贺云佳却赫然发现,有个黑色的东西在自家墙边一闪,然后突然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贺云佳惊了一下,连忙几个大跨步冲到墙边往里一看,但眼前所看到的情形却令她猛然间惊呆了!这里是她家与邻居家之间相互留出来的墙壁空隙,宽不过半尺,是用来预备邻家翻盖房屋时不至于动摇了自家的根基。而此时,这半尺不到的小小缝隙里,竟然卡着一个人!
李有贵!
贺云佳一看到那张脸,立即就怒了,丢掉菜篮子不由分说地抬脚就朝李有贵身上猛力地踹去!边踹边大声地咒骂道:“李有贵!是你这只死耗子!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你这个有娘养没娘教的野狼犊子!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死耗子!”
贺云佳嘴里癫狂地大骂着,脚上也是不停地猛力踹着!被踹得连声惨叫的李有贵,身体已经挤进了缝隙的深处,直到贺云佳的脚伸进去已经踢不到他了,贺云佳才怒气冲天地低头去寻找路边的那些小石块去砸他。“死耗子!你还敢来我家门口,我杀了你!我打死你我!”贺云佳边扔石头边气愤地骂着。
李有贵已经被贺云佳踢得全身都在痛,可怜他一张脸卡在缝隙里都已被挤得变了型,就连说话都说得含糊不清,贺云佳用脚踹他他动弹不了无法反抗,只得任由贺云佳把他往缝隙里越踹越深,越深越挤,越挤就卡得他越是说不了话透不过气!
而现在,贺云佳又在外面用石头扔他,每一个石子都毫无意外地把他砸中,每一下都痛得让他忍不住哀嚎一声!但他无法说话,只能从嗓子眼里发出悲鸣,这样的惨状,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在家里听到外面贺云佳的叫骂声音,妈妈急忙就从屋里跑了出来,一看到眼前情景,不禁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来。爸爸也听到了动静,慌忙拄着拐杖从屋里急奔而来,看到贺云佳如此粗暴地对一个挤在墙壁缝隙里的人大动干戈时,不禁一愣,然后便用一种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神情看向了贺云佳。
贺云佳骂得痛快也打得痛快,见爸妈都被惊动了,便也不再低头找石子,拍了拍手上的泥气哼哼地说道:“他就是只死耗子,躲在咱们家门口鬼鬼祟祟的想要偷东西,现在好了,卡在里面成了耗子干你就能出来了!”
“走吧妈,咱别理他!”贺云佳若无其事地捡起菜篮子,然后一手拉着妈妈一手拉着爸爸就往屋里拖,说道:“爸,走吧回家!”
回到家之后,贺云佳赶紧就溜进了厨房做饭,贺昌龙则是走进了谭明梅做活计的房间里,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谭明梅从缝纫机上抬起头,说道:“他就是李大嘴的儿子,他娘之前找我说过,想要云佳给她家当儿媳妇,我没答应,云佳她,也对这个人特别反感,没想到,他现在还在缠着云佳。”
贺昌龙听完了妈妈的陈述,低头沉思了一下说道:“以后再有人找你说这事,一律回绝!”
说完,贺昌龙便转身走了出来,直接走进厨房,坐在了灶台边的小板凳上,看着灶塘里的火焰,默不作声!贺云佳惊讶地看着爸爸进来,坐下,然后看着灶火发呆,不禁诧异莫名,轻轻喊了声爸问道:“爸,你怎么了?”
“没什么!”爸爸只是淡淡地回答。
“那……”贺云佳疑惑,爸爸是很少主动进厨房的大男子主义啊,今天他是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了,想要进来教育她一下?但他就知道盯着火不说话,这又为什么啊?
“那……”嗫喏着,贺云佳还是鼓起气问道:“爸,你想跟我说什么你就说啊,让我心里猜着难受!”
“不说什么!”爸爸拄着拐杖站起来,又慢慢地走出了厨房。
贺云佳更疑惑了,爸爸他,这是种什么表现?难道是上班忙碌惯了的人,一下子闲下来无所事事了,就不适应了?或者说他本来是想进来找我说话的,却又突然不好意思了开不了口?又或者,他从妈妈那里知道了些什么,想要进来教育我,但又看在我没有学上这么惨的情分上,又放弃了教育我的打算?
贺云佳心里思量着,也踌躇着要不要去安慰安慰一下这个无所事事的人?想了想,贺云佳从厨房里探出了小脑袋,向堂屋里张望着。只见爸爸坐在椅子上侧着身,从旁边的小立柜里翻找着那些陈旧的半月谈,翻出一本,看了看日期又塞了回去,又翻出一本又塞回去。
他真的是闲极无聊啊!得给他找点事情干吧?贺云佳这么想着。
退后两步,贺云佳又回到案板边上,提高了声音喊道:“爸!你快来看看这个鱼,我不会弄啊!”堂屋里的爸爸应了一声,然后他拄着拐杖走路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爸爸走进厨房,贺云佳指着铝盆里那些翻滚跳动的小鲫鱼说道:“爸你看,它们太调皮了,我抓都抓不住!”爸爸发出一声轻笑,把手中拐杖往墙上一靠就挽起袖子说道:“我来吧!”
贺云佳对于弄这种小鱼那是得心应手手到擒来的,若说她不会做的那也有,她不敢杀鸡!记得有一次杀鸡,她都割断了鸡的喉管了那鸡又立马一蹦三尺高,洒了一地的血之后跑了,当时就把贺云佳吓得尖叫,以后就再不敢杀鸡了。
看着爸爸熟练地弄着小鲫鱼,贺云佳在旁边问道:“爸,你想把它们煮了还是炸了?”“煮了吧!喝汤有营养!”“那爸,你说,明天我要不要去买只鸡啊?鸡汤更营养啊,对你的伤口愈合很有帮助!”“云佳想吃就买吧!”
贺云佳一听就乐了,立即眨巴着晶晶亮的大眼睛,猛地生出了一个主意说道:“嗯,明天我再去山上找点鸡枞菌,这段时间雨水多,应该很好找,多找点回来跟着乌鸡一起煮,给爸补身子!”
爸爸听到贺云佳这么一说,眼睛里顿时有光芒闪了闪,转头看向自己女儿,问道:“鸡枞菌啊?”“嗯!是啊!”贺云佳的眼睛里也兴奋地闪烁着星星:“鸡汤本来就甜,再加上鸡枞菌的鲜味,这么一起煮一锅,哇!那就真的是太美啦!”
在贺云佳的记忆里,这样的美味似乎是早在八百年前吃过那么一回,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品尝了。而在贺昌龙的记忆中,贺云佳口中所说的这锅汤,只在参军之前父亲给他煮过一回!
那确实是相当的美味!
爸爸想起那味道,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点头说道:“嗯好,也把你爷爷奶奶叫过来,咱们一起吃!”贺云佳立即高兴地答应着,脑子里就已经浮现出了那锅美味鸡煮鸡枞汤的样子来。
忽然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女人的哭喊声在门外焦急地叫喊道:“开门啊!快开门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听到这个声音,贺云佳立即便皱起了眉头,因为她很熟悉这个声音,这就是李大嘴老婆!
爸爸一听到这声音喊得焦急,立即警觉地喊道:“云佳,快去开门!”贺云佳却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地道:“别理她!这就是一疯人!”“她是谁?”“李大嘴的老婆啊!这一家子人都不是好东西!”
爸爸愣了愣,李大嘴的名声他知道,在村子里的确是恶名远扬,他也听云佳妈妈刚说了,因为李大嘴老婆上门来说想要云佳给她做儿媳妇的事,再就是她儿子目前所处的状况,所以现在,就不难联想到她在门外使劲敲门的原因了,一定是为了那个被卡在墙壁缝隙里的儿子。
敲门声继续着,哭喊声也继续着,吵得贺云佳真是烦不胜烦!自己刚跟爸爸聊得热乎起劲,她这个不长眼的东西不看时候就来捣乱,真是找死不挑时辰啊!
这么想着便不禁怒从心头起,一把抄起案板上的菜刀就冲出去猛地拉开大门就破口大骂道:“谁啊?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我家门口鬼哭狼嚎的?”
那李大嘴老婆猛一见到门从里面被拉开,再一看又是贺云佳提着菜刀出现在眼前,立即便妈呀一声惊叫,跌跌撞撞地转身就跑!贺云佳一步跨出门槛将手中菜刀朝着她一指就大叫一声:“你给我站住!”
那李大嘴老婆一听到这声音,立马便吓得魂都没了,她立即便收脚站定在了水泥路中央,哪里还敢动弹半分,她双手紧紧地抱着头,竟是连看都不敢看贺云佳一眼!“嚎什么嚎?啊?来我家门口嚎你是不是活腻歪啦?皮痒痒了是吧?”贺云佳嘴上毫不客气地吼着。
“不是啊云佳!”李大嘴老婆松开抱着头的手急忙想要解释,她之所以会来完全是因为儿子被挤在那个墙壁缝隙里动弹不得,这样子不行啊,会死人的啊!
没想到贺云佳却是又一声大吼叫道:“不准喊我的名字!”李大嘴老婆立即又被吓得抱住了头,声音惊颤地说道:“是是,姑奶奶,你听我说,阿贵他,他快没命了,你快想办法救救他啊!”
贺云佳发出一声冷笑说道:“是哪家的阿猫阿狗啊?没命了就拖去埋了,我家又不是医院,找我干嘛,我也犯不着管你家那些破烂事!”“是是是!可是,可是阿贵他真的是快没命了,我没办法了才……”李大嘴老婆低声下气地乞求着。
“滚!”没等她说完,贺云佳作势大叫一声就要提着菜刀向着她冲过去,嘴里还提高了声音喝道:“再不滚我砍死你!”贺云佳那向着她就要急冲而来的架势,立即便惊得她尖叫一声慌不择路地拔腿就跑!
贺云佳撵着她直跑出去二三十米才停住脚步,看着依旧向前狂奔的那个嘴里发出尖利叫声的肥胖女人再次吼道:“滚!别让我再看见你,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那个圆滚滚的身体果然一溜烟地很快就跑得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