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天气清冷,亚格兰雅城,黑石街。
翡月明交付马车车夫费用后,在一栋以钢板铭刻着几个锈迹斑斑的大字当做门牌,名为黑石工坊的破旧房子前,停了下来。
他打量着这座建筑,离开了快一个月,门牌上的铁锈貌似又多了一些,其中有几个字母已经快完全被锈迹掩盖住了。房子的墙根,也生长了一些记忆中并不存在的苔藓。
他停驻片刻,又摸了摸自己的右手,鼓起了勇气,轻轻推开门,走进房子里。
一进里面,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与钢铁混合起来的味道,翡月明很是怀念这种味道,这种从小陪同到他长大的味道。
虽然在亚格兰雅学院,季默给他安排的学科是蒸汽与机械,但由于翡月明刚开学不久,学校还并没有给他们安排实践操作,都是在教室里学习课本上讲述的理论。
相比于房子外面的其貌不扬,房子里面简直别有洞天,里面到处都是置物桌,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机械,有铠甲,有刀剑,有左轮手枪,更有大型的远程火炮等等,它们被随意地摆放在桌子上面,看起来十分的凌乱无章,但这不意味着它们对于主人来说并不算什么重要物品才会被如此对待,恰恰相反,这些钢铁造物对于主人而言都是瑰宝,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它们的主人,创造者安格拉斯·迪克塞是一个习性相当随意的人。
翡月明轻车熟路地绕过这些东西,没有触碰到它们使它们发出声响,迪克塞在工作的时候很不喜欢被人搅扰。
他来到了房子一个边缘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工作台,台灯照明下,一个银短发的中年男人,正聚精会神地安装着一支精美的枪刃。
翡月明默默地看着男人安装完最后一个零件后,才轻轻出声说,“迪克塞叔叔,我回来了。”
男人回头,揉了揉酸痛眼睛,端详了翡月明好一会儿,才出声说道:“那就好,在新学校过得好么?”
“学校很好,季默老师也很照顾我。”翡月明说出了早已酝酿好的措辞。
“那就好,我也可以放心了……”迪克塞的目光落在翡月明的右手之上,他眼神一凝,“你受伤了?”
“嗯,不小心划到的,并无大碍,让迪克塞叔叔担心了。”
“喔。”迪克塞说,“对了,时间也不早了,你还没吃饭吧?一会儿我们出去吃。”
“好。”翡月明点头,“那么我先回房了。”
“嗯,我也收拾一下。”
翡月明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端详着自己的右手。
手心的伤口的血肉还未完全相连在一起,血迹干涸下,伤口附近展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
吃完晚饭之后,迪赛克就回到房间里休息了,同时还递给他一瓶药膏和许些纱布,他没有过多询问翡月明的伤口,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不愿太过问别人的人,他很容易相信别人对他说的一面之词,无论是否属实。
翡月明吃力地扭开药膏的盖子,开启的刹那,一股草药清香溢了出来。
翡月明沾染了一点在左手指尖,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右手手心的伤口上。
如此反复直到翡月明觉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拿起纱布,重新打上了包扎。
没过多久,翡月明就感觉到刚刚药膏涂抹过的地方变得清清凉凉,这大大缓解了之前伤口带来的阵阵疼痛感。
他躺在床上怔怔出神。
直到凌晨才闭上双眼,进入梦乡。
周日,下午六点。
翡月明在房间里盯着钟表,看着秒针一秒又一秒进行着有规律的机械运动,他在等待迪克塞。
今天早晨的时候,迪克塞叫住了他,说是要送给他一件礼物,但因为最近工期太多,礼物还没彻底造好的原因,叫翡月明七点再去学校。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个印象中一直和自己恩师一样不苟言笑的男人居然因为难以为情而笑了笑。
雅格兰雅学院平时十二点关门,周日到周四的晚上十一点,都会派人去留宿学生的宿舍查寝。
而迪克塞房子离学院大概十公里,所以哪怕是七点钟才出门,即使是不坐马车选择步行,时间都是完全充裕的。
毕竟这里是亚格兰雅城,晚上灯火通明,道路绝大多数的地方都是灯光,不像小镇那样,一入夜,虽然家家户户也会点起煤气灯,但大多数的道路上还是黑暗,晚上出门都要考虑一下是否安全。
当钟表上的分针刚好指向数字六的时候,迪克塞推门而进,翡月明抬起头来目光转向他,只见后者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长刀。
一种不同传统样式的长刀,它更长更细更朴素,其刀身上没有寻常刀剑上刻画的精美花纹,刀刃就像随手在纸上划过的一条略带弧度的线。
而这种样式的刀翡月明制造过多次,他在迪克塞这里第一次制作武器的时候,就锻造过一把。没想到迪克塞竟然将它记在了心底。
翡月明有些感动,这种样式的刀并非他随心而造,而是初次锻造的时候,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象,当彻底锻造完毕的时候,就有了一把这样的刀。
仿佛他曾看见过,甚至使用过,但从小到大时的记忆他都很清楚,最后只当做是自己的一个臆想。
他还记得他自己制作的那把就放在迪克塞的房间中。
“你当初做的那把刀结构有很多可取之处,比起大多数传统的刀,更轻盈便于挥舞,我觉得这种样式的刀甚至可以作为一种新的分类而广泛流传下去。”
迪克塞把长刀递给他,“因为工作,我要离开这里大概半年时间,无法陪你过生日和圣诞节了,所以这把刀就当做我提前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翡月明接过长刀,只觉得原本应该轻盈的长刀却是沉甸甸的,重到了他的心里。
“长刀你可以放在家里,或者带学院让季默替你保管,都好。”
“谢谢叔叔。”翡月明轻声说,“我会好好珍惜的。”
“嗯,还有,我工作台旁边的那个密码箱,里面放着间房子的所有钥匙,以及三十枚金币、二十八枚银币,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打开那个密码箱,密码是你的生日。”
迪克塞摸了摸翡月明的头,“在我回来之前,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季默,他会给你安排妥当的。”
“好。那祝叔叔安全回来。”
“好,有你这话就够了,那准备准备,我送你到潮语路。”
“嗯。”
……
潮语路是黑石街到亚格兰雅学院途中的一条路,因为整条道路可以直接看见大海,享受海风吹拂,所以被命名为潮语。
这是亚格兰雅城最美的道路之一,翡月明第一次看见大海的时候也是和迪克塞在潮语路上。
夜空无月无星,两人并肩前行,一路上并没有说话,都在互相沉默着。
走完朝语路的时候,迪克塞就停了下来,在夜晚的海风中,目视着翡月明的身影渐行渐远,等翡月明快要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时,他正准备要转身离开,忽然看见那个孩子转过身来,朝他挥了挥手。
他也轻轻挥手回应,海风吹进他的眼里,只觉得有些沙,略带一丝苦涩。
夜空前所未有的黑暗,乌云密布,黑压压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如同末日降临。他站在朝语路上,整条街道上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很想对翡月明说些什么,但终归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