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月明很怕黑。
尤其是连月光都没有的夜晚。
他下意识得握紧住手中的长刀,他开始有点后悔选择这条小巷了,虽然能够大大减少路途的距离,但同时也需要承受更大的心理压力。
这条小巷是数个相邻的大型钢铁工厂背靠背间的夹缝,小巷左右都是高耸漆黑的墙壁,虽然工厂内透露出来灯光驱逐了不少眼前道路上的黑暗,但还是有着大片大片看不清的黑暗地带。
人经于此,总觉得有些压抑地透不过气来。
翡月明加快了脚步,想要快点离开这条不知名的巷道。
只要离开这条巷道,就能抵达亚格兰雅学院了,所以快一点,再快一点!翡月明奔跑了起来,宛若一只受惊的兔子,想要快速逃离这令人恐惧的环境。
“两百米!一百九十米!一百八十米!”翡月明心中默念着小巷剩下的距离。
“呼——”
他忽然听见了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但那应该是海风声吧?这般想到,翡月明的心中稍微安定了许些。
一百三十米!一百一十米!!快了,快到了!再过六十米就是一个拐角口,只要过了拐角口就能直接看见亚格兰雅学院的大门,享受那高大的校门门上摆放的上百盏明灯!!
“呼——”
又是一阵风吹过,让翡月明泛起了一丝凉意,而这一次风声稍微有那么一点刺耳,像是藏有某种锐利事物快速划过空气的声音。
翡月明忽然觉得眼前视野有点恍惚,他速度放缓,以防自己不小心踩到障碍物被拌倒。
重新恢复视野后,翡月明发现不知何时,眼前有了一个人,距离他三四十米处左右的地方行走。
即使有灯光照亮,但翡月明也只能勉强看清楚她的背影,像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孩,身高看起来不到一米六,身着一身白色的过膝大衣,头上戴着一顶毡帽,从里面滑落出几缕银丝。
翡月明不再奔跑,他用比女孩稍快的步伐跟随在女孩的背后。这种场景下,忽然多出一个人毫无疑问会让人心安太多。
当然,自己也不能走太快,不然被别人误认为跟踪狂就不好了,翡月明和年龄相差无几的异性交流水平还处在一个十分拙劣的境界。
在女孩离那个拐弯处已经不到十米的时候,翡月明略微思量,觉得自己也可以稍微加速一下步伐了,但就在此时,他又听见了风声。
这一次风声绝对是翡月明出生以来听过最刺耳的声音,因为风声中包含着刺耳的尖叫!
像是放大了数倍的蝙蝠叫声,但更加锐利,声音入耳的时候,像是有银针正在不断刺戳着他的耳膜。
翡月明下意识地拔出长刀,金属的摩擦声同样锐利刺耳,但在这种境地下,唯有这种声音才能给翡月明许些心安。
但随即而来的剧痛让他差点抓不住长刀——右手手心的伤口因为这一次剧烈地动作而撕裂开来,翡月明只能咬紧牙关,改用左手持刀。
“喂!小心!有怪物!”翡月明想起了女孩,他连忙把视角转向她。
他朝她大声呼喊,但近在咫尺的她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依然自顾自的向前走,而她的位置,离拐角处已经不到了五米,眨眼将至的距离,
“快,快叫人!!”翡月明几乎咆哮出声,他不顾一切,向前狂奔,即使那诡异的蝙蝠声还萦绕在他耳边,如恶鬼缠身。
“有怪物!快!快叫人啊!!”
但哪怕翡月明再怎么竭力咆哮也无济于事,女孩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身来,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他哪怕一眼,她的身影最终被那个拐角处吞没,翡月明的眼里只剩下尽头那堵黑溜溜的墙。
翡月明停了下来,大声喘着气。
仿佛醍醐灌顶,他开始稍微理解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早该明白,在被高耸墙壁包围的巷道,即使能够听见风声,但怎么可能会让自身感受到风的流动?
他早该明白,明明自己弄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女孩却没有回头看哪怕只是一眼?
因为他的所见、所听、所感受到的,都并非真实!
周围开始起雾了,视野变得朦朦胧胧,耳边的蝙蝠声越来越大,他的耳朵越来越疼。
是如金属在空气中摩擦的音爆声,翡月明几乎能够想象到那“金属”是何等形态才能发出这种声音,应该是……状如匕首?
他也只能想象了。
因为他毫无反抗的可能,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腹——是温热的血,是剧烈的痛,是绝望的心。
伴随一声低沉的呻吟,翡月明无力地双膝跪地。
但长刀还被紧握着,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呼——呼——”
声音再次响起。
那是风声?还是自己的呼吸声?他听不真切了,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失,让他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感知也逐渐模糊,力气也越来越小,左手的刀也快要握不住了。
下一次袭击会在什么时候呢?
他的意识越来越混沌,脑海中竟只剩下这种自己要什么时候死的可悲念头。
明明……
身边又出现了刺耳的声音,随风,如风。
还有,之前那样,如同匕首划破空气的刺耳破风声。
刚才被袭击的时候,也是伴随着这种声音。
死到临头了么?
他闭了眼。
只去听风。
他睁开眼。
抓住了风。
他举起刀。
狠狠地,倾尽着最后的力量,挥向自己的胸膛。
只因那里,有风!!
何等激烈地挣扎?何等激烈的哀嚎?那是风地挣扎,那是风的哀嚎,那是濒死者地绝地反击!!
“吱!吱!吱!!”
何等悲切?风的哀嚎是何等悲切?!和刚刚的自己,多么的如出一辙!感受到了我的痛苦了么?!感受到我的怒意了么?!!
翡月明一手抓住了“风”的身体,一手持刀,反复切割着怀中的风。他已经完全陷入了癫狂,不顾“风”攻击时所带来的疼痛,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死它!将它千刀万剐!!”
“风”在剧烈地挣扎,想要从刚刚被它选中为猎物的目标的怀中挣脱出来,它的灵智虽不比人类但它也知道,若是在继续这样下去,猎物与猎人的身份毫无疑问将会倒转,最后被猎杀而亡的,将会是它!
“风”又撕又咬,以它锋利的爪,尖锐的牙,回敬着翡月明地攻击。
每一次攻击,都让翡月明的身上染的腥红都更深一分。
那是他的血,他束缚风付出代价。
他血肉模糊,但他还不能放弃。
但精神的固执终究抵不过肉体的孱弱,翡月明终于无力抓住它。一个踉跄,风挣脱出来,翡月明无力扑倒在地,长刀也从手中脱落。
但很快,翡月明又站了起来,虽然摇摇晃晃,身板都未能挺直,但他,还是站了起来。
以他那微弱而无限的力量,握着他人所赠与的刀,站了起来。
心怀绝境心,其力可无限。
翡月明感受到从自己的心脏中诞生出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灌注进自己的四肢百骸之中,虽然微弱,但胜在源源不断,让他有足够的力气行动,让他的痛楚大大减少,让他有力气拿起手中的长刀,让他有力气屹立不倒!
终于到来了啊。
翡月明默默地感受着自身,多么久违的感觉,此刻出现宛如故人重逢那般简直令人感激零涕。
在很早之前翡月明就发现,每当自己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感时,自己的心脏就会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直到危机解除。
他用他那熠熠生辉的猩红色眼睛,环视着周围,高耸的墙壁,路途尽头的拐角处……他看着天地万物,看向了面前的“风”。
刚刚风在他怀里挣扎的时候,将他眼中的隐形眼镜给弄掉了,让这双眼睛,在这黑夜中,得以展现它最原本的姿态。
如同最炽热的战火,每一次经过空气中的时候,都留下了类似于灰烬的残存微光。
透过这双眼睛,翡月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也是那条小巷,与刚才并无太大差异,只是整条小巷是完全的黑暗,并没有被灯火照亮哪怕一丝一毫。
同时也看见了“风”的真身。
“风”停驻在眼前头顶上的路灯上,鲜血淋漓,不知道那血液是翡月明的还是它自己的,或者是两人混合在一起的。但毫无疑问翡月明也重创了它,“风”的腹部有一道几乎横贯小腹的狰狞刀伤,不过不知为何,那伤口看起来并没有在流血。
而“风”的真面目则是青灰色的,长着蝙蝠头的,半米高的大鸟,周身被白雾围绕,让它看起来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朦胧感,同时也让翡月明无法看清它身上的强势到底如何。
但最值得翡月明注意的还是“风”的那双利爪,形状像是农民割麦用的镰刀,弯曲锋利,之前翡月明听见的宛如匕首切割空气的声音现在看来无疑就是“风”的爪子划破空气时带来的。
这就是他眼中的“风”,这就是“风”的真身。
这是一种翡月明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闻过的生物。
它与翡月明认知中的生物完全不同,单单是它周围有白雾环绕这一点,它更像是那种虚构小说中描绘出来的,带有非凡之力的恶魔,专门掠食人类。
想想也是,现在的自己,不正是他的猎物?
“呼——”翡月明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又积攒出一些力量。
翡月明很迷茫,但他的思路也很清晰,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一直向前!
不要停下,一直向前!!
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无知与恐惧,他完全没有把握杀死“风”,“风”能够展翅飞翔,而他是人,只能双脚奔跑,唯一离地方式就只有跳跃,“风”想要逃离,他根本阻止不了。
更何况,他还未必能够正面击败“风”。
翡月明行动了,他不再看“风”,他知道风也不会这么继续让它观察,它只不过是在积攒力气,它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猎人与猎物的戏剧很快又将重新开始上演。
翡月明驾驭着长刀,背靠着建筑两旁的墙壁,这能有效避免“风”攻击到他的背后。对于这种速度快到防不胜防的敌人,人的背后无疑是最致命的弱点。
然后,他开始缓缓地挪移位置,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拐角处前进。
他不能着急,绝不能流露出一点破绽,这是绝对的生死攸关时刻。
一旦出现错误,迎接他的,就只有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