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称唐九壑（雨燕）
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从薄如蝉翼的窗纸中透出。在梁王府做事多年，我向来没有赖床的习惯。只是当睁眼看到的并不是阴暗的地窖或潮湿的洞穴，而是温暖的闺阁柔软的床榻时，我还是恍惚了一阵。
原来生活在阳光下，是这般感受。
“姑娘。”
我刚整理好衣物，就见两名扎着双环髻的侍女带着身后一众丫鬟端着大大小小的托盘鱼贯而入。我不明所以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一干人，却见她们手里皆端满了东西。
绫罗裙衫、点翠金簪、书籍话本、绸布彩线等等物什应有尽有，甚至还有着女孩子会喜欢的小玩意儿。
可见安排之人确实心思细腻。
为首的丫鬟冲我福了福身道：“唐姑娘安好，奴婢秋杉和司琴同是兰姑指派伺候姑娘的丫头，姑娘今后有什么事尽可吩咐我们。”
我有些无奈，在梁王府里我们都是自己安排照顾，即使有朋友能照应一二也不能朝夕共处，就像我和鲸鱼。有人在身边伺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不提以往，我也不习惯整体有人在身边东围西转。
我点点头，随口谢道：“劳烦兰姑为我准备这许多，在此谢过。”
不想两个丫头的眼睛转了转，司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我不解的看着她们，难道是我说错了什么不得体的话？
“姑娘，你误会了。这些东西是少将军为你准备的。少将军说，姑娘初来到这府里，若是常日无趣可用这些打发寂寞。如果姑娘还需要什么，尽可告诉他，他定能帮姑娘寻来。”
原来是东方曜。
我暗自一叹，昨日和他一见，只以为他不过是孩子心性，自己还对此做出了任务的调整。真没想到，他也是个细心体贴的人。
“少将军对姑娘很是在意呢。”
秋杉麻利的帮我收拾着东西，见我发愣玩笑道。
在意？
我下意识抓住衣角，尽力将脑中杂念排出。呵，他在意我，只不过是因为我是“唐九壑”，若有一日他得知我的真实身份，还会在意我吗？
答案显而易见。
“你们少将军，现在哪里？”
司琴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应道：“少将军这个时辰应当在练武场练功呢，姑娘要去看看吗？”说完秋杉还不忘补上一句：“少将军自己也说，姑娘若是想他，径去找他就是。”
想他？
我心中暗笑，他真是傻的可爱。
不过东方家族的练武场，确实勾起了我的兴趣。久闻东方镜能以镜像幻化以一敌百，定然与此有关联。得到一些额外的消息，或许梁王也能更好的提防东方镜，何乐不为。
由着丫鬟们引路，我走到了东方府邸后方的练武场。但令我失望的是，这里并没有我想象中载有东方镜幻化之法的东西，只是一片普通的空旷练武场，摆放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武器，并无大的差异。
想想也是，东方镜的镜像幻化于她而言算是绝密，自然不会公然暴露在练武场这样人人可见的地方。
而练武场中央的东方曜，仍是身着白色流光战甲，手持九星绝尘剑，面对眼前摆出的阵法巍然镇定，全然没有昨日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这样看他，倒是真有一番少将军的风范。
猛然间，阵法启动，掀起的尘沙巨浪铺天盖地向东方曜席卷而来。东方曜手腕一转利剑出鞘，剑锋闪耀的星辰之力瞬间如闪电般冲破阵法的束缚，配合着东方曜独特精妙的身法直取阵眼，不多时锋芒毕露，阵法核心破碎，尘沙湮灭归于平静。
领路的丫鬟们大概也是头次看到少将军如此英姿飒爽的一幕，纷纷鼓掌较好，俏脸上不知为何还多出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我也随着她们拍手叫好，但心里的想法却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
东方镜的镜像幻化已经让梁王殿下头疼万分，再配合上东方曜的星辰裂空……这般摧枯拉朽的力量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不能抗衡。
梁王未雨绸缪，东方曜必须除掉！
我很想亲自领教一下东方曜的武功，如果我不是唐九壑的话。
“阿壑，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样？我刚才那一招是不是很帅？”
回过神来，东方曜已经来到我的面前，开心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张扬而飒利，仿佛苍鹰翱翔，睥睨河山。
不愧是天子亲自嘉奖赐名的“云鹰飞将”，并非浪得虚名。
“屋里闷得慌，我出来走走。”
烈日当空，豆大的汗珠顺着东方曜神采俊逸的脸庞滴落，他顶着太阳在练武场训练已有好几个时辰，战甲的里衣已经湿透。
我抽出腰间的锦帕，递给东方曜。
东方曜似乎并不领情，而且微微屈身，把满是汗水的脑袋凑的离我更近。
所以……他是想让我亲自帮他？
“别闹，你自己来。”我只觉面上发烫，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不要不要，你帮我擦擦嘛，我刚才练剑伤到手了。”东方曜说着抬起手臂露出一条浅色伤口，可怜巴巴的撒娇央求。
我：“……”
你敢说这是伤口？！
无奈，我只好亲自动手帮他擦干脸上的汗珠。擦完后他趁我不备一把枪过锦帕，护在怀里。
“我把它弄脏了，洗净再还你。”
……我什么时候嫌弃过它？
周围的丫鬟侍从看着自家少将军的撒娇套路不禁偷笑，要知道在东方镜面前，少将军可是不敢如此大胆。
树影斑驳，这一活色生香的画面也全数落入东方镜眼中。
柳叶秀眉微微蹙起，东方镜附在兰姑耳边耳语几句，方才离开。
这边训练结束的东方曜，沐浴更衣后神清气爽，敲响我的闺门，说要带我去集市上转转。
拿着绣花针对绸布大眼瞪小眼也是无聊，我索性答应了他，随手拿上斗笠和他出门去。
进帝都那日，仅仅是马车上一瞥，玄雍皇城的繁华已让我惊讶。今日真正走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听着各类小贩们不遗余力的吆喝买卖，各色货品琳琅满目看的人眼花缭乱，一阵阵不知名的美食香气四溢，都可以把人肚子里隐藏最深的馋虫勾上来。
这就是鲸鱼平日提到过的“烟火生活”吧。
“阿壑，街上人多不便，你抓紧我的手，别走丢了。”
东方曜三言两语打发走了身边跟随的小厮，只剩下我们两人。他说完便自然的握紧了我的手，心情大好的给我滔滔不绝介绍着集市上新鲜的玩意儿。
我盯着被他握住的手，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当街打人的冲动。早间仗着那么多人撒娇也就罢了，现在单独相处牵手也那么理所当然吗？！
如果我不是唐九壑，东方曜的手已经和他的身体分家了。
“阿壑，我给你准备的东西可还喜欢？如果不够我再给你送更好玩的。”
“你费心了，喜欢。”
想起房间里被我摆弄到不成样子的绣线，心里腹诽如果你送我一把称手的兵器，我一定会比你想象中更喜欢。
东方曜兴致勃勃，和我絮絮叨叨说着很多趣事见闻。我心里思索着怎么和梁王安插的眼线取得联系，没有认真听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他。
突然，东方曜松开了我的手，径自一头扎进前面的人潮，留下我一个人待在原地，不明所以。
再次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一把糖葫芦棍，上头插满了新鲜甜蜜的糖葫芦。
“这是……”
东方曜兴冲冲摘下一串糖葫芦塞到我手里，笑眼弯弯道：“阿壑快尝尝，我可喜欢糖葫芦了。这是巷子里那味阿翁做的，是城里最好吃的糖葫芦！”
就算好吃，也不用全买下来吧。
我心里暗笑他傻，嘴上却诚实的咬了口糖葫芦，口感黏脆酸甜确实不赖。
“好吃吗？”
“好吃。”
我诚实的说着，顺手取下一串递到东方曜手里，东方曜把整个糖葫芦棍给了我，自己一手再次牵紧我，一手津津有味的品尝着糖葫芦。
时辰飞转，街上的热闹却不减反增。东方曜带着我四处游玩，几乎把集市上所有食肆的小吃尝了个遍。炸春卷、糖花糕、蒸糖饼、各色样式的果脯应有尽有。不仅如此，集市上有关女儿家的店铺，绸缎坊、胭脂铺、翡翠阁、琴韵轩等等，东方曜问了我的意思，但凡我点头说喜欢的，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买下塞到我手里。走到一处专属定制首饰的私坊，东方曜神秘的和老板耳语几句，取来了一支流珠步摇，不由分说取下原本的银月钗，簪到我的发髻上。
“之前这只钗子是我姐姐的，那么多年过去都旧了，样式也不可观。我不太懂你们女孩子家喜欢什么样的首饰，但我打听过这是目前最时新的样式，想着你会喜欢的。”
我下意识抚了抚髻边的步摇，这个“惊喜”确实是我没想到的。
游逛到了午后，近身侍奉的侍从传了东方镜的话，东方曜才恋恋不舍的带着我回了府邸。
回府后兰姑找到我，称东方镜要立即见我，有要事相商。
我不明白东方镜为何突然召见于我，心下有些莫名的紧张。东方曜见状只当我畏惧他姐姐，轻拍我的肩头悄声道：“别怕，我陪你去。”
后堂见到东方镜时，她正围在几个身中剧毒的家丁身边，神情严肃不怒自威。
“将军，九壑姑娘和少将军到了。”兰姑碎步上前在东方镜耳边轻声道。
见到东方曜在我身边，东方镜的眉眼闪过一丝凌厉。
“素闻九壑姑娘医术精湛擅长解毒之法，在此请姑娘给他们看看，能否治得了他们的病。”
我心中了然，东方镜从没有真正的信任过我。
或者说，不管是我还是唐九壑，她都没有相信过。
此番试探，不过是敲山震虎，也好让她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唐九壑。
我从容上前，挨个诊脉观察，可以确定他们所中之毒皆是一类，而这一类毒物正是当年差点要了东方曜性命的七星海棠。
并非我被真的“唐九壑”附体，而是我对七星海棠实在过于了解。因为，这是独属于梁王府的特殊毒药，由专人炼制。
相比于解毒，我更擅长制毒。
七星海棠剧毒无比，但不是无药可救。我写下解药的药方交给东方镜，东方镜仔细看查一番，确认无误后吩咐兰姑尽快去熬药救人。
我洗净了手，抬眸正好撞上东方曜满是深情的双眼。四目相对间，我看到了东方曜眼中的自己。
那是他心里的唐九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