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称唐九壑（雨燕）
很快，梁王的命令送到了我手里。
江南十四道处，一直以来都由皇帝亲封的大将军韩信镇守。而韩信本人是忠诚的太子一党，明里暗里多番为难于梁王殿下。
此次，梁王有一批与敌国大宛暗中勾结的粮草军物要秘密转移到帝都，为避皇帝和太子耳目，梁王打算远道江南转运。
一来，江南有韩信军队镇守，有军需进入第一时间不会引起怀疑。二来，韩信身边早已安插着梁王的眼线，若是取得韩信信任，得到他大将军的金批令，就可偷梁换柱，名正言顺将军物转运到帝都。
眼下，正有一个大好时机。
皇帝多日前下旨，将当朝宰辅之女夕瑶许配韩信为妻。世人皆知，韩将军和夕瑶小姐自幼青梅竹马，此番抱得美人归着实羡煞旁人。
韩信为人张扬桀骜，对于这门亲事却是十分上心。江南大摆宴席不提，更是给帝都不少同僚好友送了帖子，东方家族自然不例外。
东方镜需在朝堂暗中帮助太子留意梁王，便把这件事交给了东方曜去办。梁王的意思，便是要我想方设法跟在东方曜一道下江南，与梁王安插的眼线接上头，保证军物顺利转运。
关于这个眼线，我只知他叫夜枭，其余身份皆是空白。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不着痕迹的让东方曜带我去江南。
我正思索着怎么应付东方曜，门外的司琴突然轻叩房门道：“唐姑娘，少将军想要见你。”
现下已是深夜，东方曜怎么会挑这个时候来见我？
“让他进来吧。”
“阿壑！”
我甚至来不及披上斗篷，东方曜便兴冲冲的奔到我眼前。见我单薄的裙衫眉头一皱，利索的解下自己红褐色的大氅把我裹了个严严实实，嘴里还不忘嘟囔着：“如今天凉，入夜风大，阿壑你怎能穿的如此单薄？要是冻坏了可怎么的好？”
我心说在屋子里待着，也不会冷啊。但大氅包裹身体的一刻，东方曜的体温也同时将我团团包围，我愣了片刻，竟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那么晚了，有事吗？”我回过神来，也不打算纠结太多，直接问道。
东方曜神秘兮兮的笑着，“阿壑，你去过江南吗？”
我摇摇头。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这些只是平日里听鲸鱼念叨过，我确实没真正去过江南。
东方曜从身后拿出一张名帖，展示珍宝似的在我眼前晃了晃，“江南的重言兄是我的朋友，此次他大婚特意请我前去赴宴。阿壑，你想不想去看看重壶叠巘，试试画船听雨？”
我有些惊讶，并不是惊讶东方曜所描绘的江南盛景，而是惊讶于……他竟会真的想到我。
很明显，东方曜把我的惊讶当做了前者。
“那你……想不想带我去呢？”
我心知东方曜的小心思，故意避开他想要的答案，挑逗道。
没想到东方曜微微一笑，轻轻拉过我的手柔声道：“阿壑，你知道吗？除你之外，我从未想过带任何人去。”
这一句话，没有常日的没心没肺。我抬眸与东方曜相视，只觉他眼里的星辰大海，此刻是独属于我一人的温柔。
我有瞬间的恍惚，恍惚此次下江南不过是与他去游山玩水，没有阴谋诡计，没有机关算尽。
只有，我们。
我答应了东方曜，本身，我也不会选择拒绝。
东方镜给韩信备下了厚礼，整整装了三辆马车。我早早便被丫鬟唤醒梳洗打扮。早先东方曜给我挑选的织锦段子已经做成长裙送来，我随着丫鬟的意思换上新衣。司琴颇为手巧的给我盘上一个新的发髻，不忘簪上东方曜送与我的流珠步摇。
“阿壑，准备好了吗？时辰已到我们该出发了。”
我转身回眸，正巧看到大步流星向我走来的东方曜。少年换下了平日的战甲，换上普通公子的深色长衫，腰间束一根龙凤纹银腰带，身如玉树，眉目俊朗，仪表堂堂。
这样看他，确实令人着迷。
东方曜见到我时，眼底闪过一抹惊艳。四周的丫鬟侍从早已知趣的退下，东方曜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半晌说出一句：“阿壑，真美。”
我掩唇一笑，真是个呆子。
马车路途颠簸，东方曜怕我一人无聊，走了一段便放弃骑马与我一道坐在马车里，时不时讲个笑话逗个乐子，倒也分散了车马劳累。
说的累了，东方曜便靠着马车闭眼小憩。突如其来的一阵颠簸，东方曜身子一歪，竟直直靠在了我的肩上！
我下意识想要躲开，但东方曜并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靠在我的肩头继续沉沉睡去。我犹豫半晌，到底没有打扰他。
凝视着东方曜睡着的脸庞，我心中不由得一紧，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他之间好像越来越近，最可怕的是，自己似乎已经习惯和他如此亲密！
难道……
我狠狠掐了自己，把心中呼之欲出的答案扼杀在摇篮里。
不可能！
绝不可能！
感受到东方曜依靠在我身上的重量，我竟有些后悔当初接下有关于他的任务。这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像一张活活张开的巨网，正在一点一点的吞噬她。而我明明知道，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我讨厌这样的感觉！
须臾，马车缓缓停下，东方曜也在马车停下后自然而然的醒过来，冲我抱歉一笑。
“阿壑，我方才太累了，你莫怪我啊。”
虽然是道歉，但我总感觉东方曜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得逞。
“少将军，唐小姐，杭州到了，请二位下车吧。”
车夫掀起帘子，东方曜潇洒一跃而下后把手递给我。
我踌躇片刻，不想当着侍从们拂了他的面，搭上他的手小心翼翼的下车。
“少将军。”
东方曜手下的副将孙膑提剑而来，在东方曜耳边耳语几句。
我看到东方曜秀眉微挑，喜怒难辨，方才孙膑声音极低，即使我站在东方曜身旁，也未听到只言片语。
“阿壑，这便是杭州城。我有些事情要做，你且先在这城中逛逛，我晚些派人来接你，可好？”东方曜轻拍我的肩膀，把随身的钱袋交给我。
很明显，他想要支开我。
“好，我等你来。”我假装乖巧的点点头，暗自掂量一番东方曜的钱袋，小金库还挺充足。
东方曜见我答应笑眼弯弯，猝不及防把我拥在怀里，片刻后才松开。
“别走远，我即刻就来。”
交代完这句，东方曜带着孙膑很快消失在街道上，我遣走想要跟随我的丫鬟，声称要肚子一人游览一番。
丫鬟们不敢阻拦，只再三叮嘱我莫要走远。我点点头，闪身躲到一处巷子里，小心的朝东方曜离开的方向跟踪过去。
能让东方曜亲自去会面的人一定不一般，说不定和自己的任务也有关系。
距杭州城不远的西郊，我亲眼所见东方曜和孙膑亮出一件东西，而后很快进入一家小小的酒肆。
我轻巧纵身覆在屋顶，想要尽力看清酒肆里的动静。
可我没想到，东方曜和孙膑神秘到此，竟只是和一个紫衣女人见面！酒肆之中藏有暗室，三人见面后很快消失在正堂内。
我很想潜入进去打探究竟，但我深知如此不妥。万一横生枝节，我的身份就会直接暴露在东方曜眼前。那么卧底多日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紫衣女子来路不明，我若以一敌三确实没有把握。
我暗中记下酒肆的位置，下次与梁王传信让他另外派人探查一番就会水落石出。为这样的人暴露我的身份，实在是不值。
如此这般，我只好无功而返，在街上漫无目的的乱逛。心里一面惦记着梁王交代下来的任务，一面琢磨着和东方曜见面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一时之间眉头紧蹙。
“姐姐，买个糖人吧。”
一阵稚嫩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垂眸一看，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正拉着我的衣角，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糖人。
在她身前不远处，正好有个做糖人的小摊。摊主是个慈爱的阿婆，见我看过去笑的和蔼：“姑娘，买个糖人吧，吃着心里甜。”
小姑娘喊了她一声“姥姥”，蹦蹦跳跳跑到阿婆身边。
我左右无事，干脆走到摊前挑选糖人。等会儿东方曜回来接我，那也给她带一个吧，他不是喜欢吃冰糖葫芦吗？或许也会喜欢这个呢。
阿婆熟练的抽出糖丝，甜腻的味道扑鼻而来。我随身摸出散银准备付账时，伸出的手突然被施力抓住。
我蓦然抬头，见三个身着军服的兵卒不知何时围到我的身边，为首的抓住我的手，笑的不怀好意。
小姑娘瑟瑟发抖缩在阿婆身后，阿婆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就架在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肩上，吓的阿婆咬紧嘴唇不敢多言，只用眼神拼命示意我快逃！
“这姑娘的模样，难道不比糖人甜？哈哈哈哈，小娘子，让大爷们好好快活快活！”
没想到杭州韩信将军麾下，还会有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的**！
三人拉扯着我往巷子里走，我假意一副吓破胆的可怜模样被他们胁迫，扮猪吃虎，到了地方就送他们上路！
果然，三人见巷子幽深没有多余人影，淫亵凶相毕露，方才抓住我手臂的**猛的欺身把我压到墙壁上，魔魔爪伸向我的衣带。
我趁其不备突然施力掰过他的手腕，袖中寒光一闪。
“阿壑！！”
我生生愣在原地，忙收住袖中还未出鞘的暗器。眼前忽而略过一道光影，只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蜷缩在地反复扭曲再起不能。而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壑！阿壑你没事吧？！他欺负你哪儿了？！有没有伤到？！”
东方曜紧紧把我拥在怀里，手忙脚乱的检查着我是否有受伤。既然他来了，我当然继续演着小白兔的戏码，只管躲在他怀里。
东方曜只当我受了惊吓不敢说话，锐利如鹰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地上翻滚的**，刚才他这一脚下去，这个人半条命已经没了。孙膑也轻易制服了其他两个人，等候他的发落。
“你们他妈是什么人？！敢打杭州的兵？！”
地上的**色厉内荏，明明怕得要死硬要打肿脸充胖子。
“你刚才，是哪只手碰了她？”
东方曜语气平淡，听来却颇为压抑，仿佛将要喷发的火山。
“笑话！老子两只手都碰到她了，你能拿老子怎么样？！老子是杭州的兵，是韩信将军的手下！”
此话一出，东方曜怒极反笑。
“孙膑，废了他。”
“是！”
孙膑抽出佩剑一步步逼近**，东方曜回身蒙住我的眼睛，似乎是不想让我看到些不干净的场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将军，解决了。”
孙膑手起刀落，**杀猪般的嚎叫不绝于耳。
东方曜眼角不带扫地上的东西一眼，只是紧紧护住我生怕我再次受到惊吓，丢下一句：“告诉重言兄，这三个人军法处置！”
直到走出巷子，东方曜才轻轻松缓对我的保护，可握紧的手，却怎么样也不肯松开。
“阿壑，没事了，别怕。”
我微微摇头，冲他安慰一笑。当然是不会怕的，只是作戏作的真些罢了。
“阿壑，日后遇到危险，记得喊我的名字，我定会保护你的。”
东方曜言辞恳切，目光灼灼，牵住我手的力道越来越大，仿佛是在告诉我他的真心。
可我，何须你的保护呢？
我想要抽出手，却被东方曜牢牢禁锢别无办法。
即使解决了欺负我的**，可我感觉东方曜仍是紧张的模样，俊逸的脸庞早已没有早间的笑意。
他刚才，是真的被吓到了吧。
路过方才的糖人小摊，阿婆见我没事舒了口气，把做好的糖人颤巍巍递到我手里。
东方曜疑惑的看我，“阿壑喜欢吃这个？”
“公子，你家娘子方才买了老身的糖人，要送给你呢。”
娘子？？？
“不大娘，我们不是……”
“多谢娘子！”
东方曜眼疾手快抢过我手里的另一个糖人，孩子般的笑容几乎是瞬间回到脸上。
我：“……”
我好像，被占便宜了。
“东方曜，你胡说什么……”我作势抬手要教训他这个“登徒子”，不想却被他反手再次握住。
东方曜心情好了不少，随手把一锭金子放到阿婆的摊上，“大娘，我家娘子很喜欢你的糖人，我都要了。”
阿婆脸色为难，似是那金子过于烫手，“公……公子，老身银两不多，找不开啊……”
东方曜爽朗一笑：“不用找了。”
阿婆欣喜万分，连连道着多谢，东方曜让孙膑给了阿婆一个字条儿，让她把所有糖人送到这个地方。
而我手里众多的糖人，在街道上尤为显眼。
“东方曜，你干嘛买那么多？”
“因为你喜欢啊。”
我心里轻叹，买糖人只是一时兴起，喜欢真谈不上。
东方曜却突然停下来，凑近我的糖人咬了一口。
“甜吗？”我不禁脱口问道。
东方曜细细品尝片刻，在我耳边轻声道：“没我娘子甜。”
我顿住脚步，只觉短短一句话却像石子一般投入我的心里，激起阵阵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