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的建议,让整个家里炸开了,不要说大嫂刘氏,就连最憨厚老实的二哥,都激烈反对。杨青能够理解他们,这个时代交通不便,普通百姓几乎都不会讲官话,换个地方,就跟聋子和哑巴一般,谁受得了?
杨富来几天时间,一句话都没有,他对这个家最了解,也知道杨青的建议,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杨家能发起来,是杨老爹帮母亲染布时,操作失误,竟然染出一种鲜亮的蓝色,他头脑比较灵活,将错就错,拿着这块布到府城试销,竟然很受欢迎,他有备而去,当然带了资金,就买进一些布匹,回家染了再卖,就这样,一点一点,由小到大,开起了染坊,几年时间就攒下万贯家财,成了方圆几十里数得着的富人。如今,二十年过去,老爷子带着满足和骄傲,离开了这个世界,家里的生意,却忽然萧条下来——,有人染出了和杨家一样的蓝色布。
杨家这两年的收入,也就刚够开销。杨富来都愁死了,但家里其他人却不知道,就连专管染布的老二杨运来,明明出货量大减,还自我安慰说,是南方遭了灾,百姓手里没钱,过两年生意就好了。
杨富来下不去搬家的决心,杨青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全家人都骂她败家女,扫把星,杨青上辈子创业时,什么没经过?这不算什么的,但她却有了另一个打算——自己带着几个下人先走,等在南方站住脚,再把家人迁过去。
没想到,杨青还没来得及给大哥说呢,张家却派人来了。
原来,杨家人吵吵嚷嚷,把消息泄露了出去,张老头听说了,他早就眼红杨家有染坊这个摇钱树了,以前,他没权没势,只能让儿子哄着媳妇,到亲家家里揩点小油水,偏偏这个媳妇还很笨,总是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她难道不知道,她的嫁妆,也是张家的吗?现在,他儿子当了官儿,张家的腰杆子硬了,想头当然也大了,他要把张家染坊这棵摇钱树,栽到自己家。
张家来人说,用二百两银子买杨家把染布的技艺和配方——就算染坊现在不挣钱了,一年也不止二百两收入,他的口气好大啊,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来人振振有词,说,张凤涅别孩子,将来肯定要读书做官的,只有杨青的孩子宝儿要留在老家,他需要有个技艺傍身。
自古以来,中国的传承都是传男不传女的,张老头这脸皮可真够厚的,这么无耻的话语居然敢说出来,他就是仗势欺人,就是蛮不讲理。
杨富来气得牙疼,连烂面条都吃不下去,他的大儿子杨守业一蹦三尺高,带着几个弟弟要去找张家算账,被杨青拦住了:“张家现在养了一群混混做家丁,都是打小就和人打架斗殴的街痞,你俩去了,连大门都进不去,更别说教训张老头,还是省省吧。”
“二姑,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杨守业只比杨青小两岁,跟着父亲出去过几次,也算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这样瞎闹根本不起作用,但他心里很不服气。
“当然不能这样算了,我们对付不了张家,有人可以。”
“又是任家?二姑,你怎么就不想守住咱家这染布技艺?”
杨青笑了一下:“咱家这技艺,也就在湖广这没见识的地方,还能逞能,搁到松江府,早就过时了,你爹这两年,经常愁眉不展,你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吗?”
杨守业的嫡长子,张家将来的掌舵人,当然是知道内情的,听杨青这么说,顿时一脸愁容:“二姑,我知道,可是,咱家没了这技艺,就靠这些年买来的几十亩地,日子更没法过。”
杨家一直想买地,可惜湖广地区比较富庶,没个天灾人祸,谁肯卖地?
杨青见大侄子不是那榆木疙瘩,暗自欣慰,孺子可教也。
就在这时,二哥杨运来急匆匆走来,杨家虽然没有分家,但却没住一个院子,杨运来最怕大哥撑不住答应了张家。
“二哥,你来了?恰好大哥也在,咱们好好商量一下,我们不能再拖了。”
杨青的话,让杨运来十分恼火,他狠狠瞪过来:“杨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杨富来就在上房,听到弟弟来了,走出来:“运来,过来,青青你也来。”
杨运来对大哥一向言听计从,他狠狠瞪了杨青一眼,扭头就走,杨青也不以为意,跟着他走过去。
这几天,杨富来可以说,实在太煎熬了,本来这个家,就风雨飘摇,眼看着要衰败下去,偏偏妹妹的事儿还雪上加霜,一下子就把他逼到悬崖绝壁了,连缓和的余地都没了。
“老二,我想了两天,咱们是非得搬家了。”
杨运来就像椅子上装弹簧了一般,“噌”一下就弹了起来,他瞪着眼睛,指天发誓:“我死都不走,搬家搬家,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再说,老祖宗的坟茔都不守了?”
一句话把杨富来说得眼圈都红了,他叹息一声:“不走就不走吧,让我再想想。”
“大哥,要不,我先带人去,等把那边收拾妥当,再把咱家都搬去。”杨青说话的速度不快,声音也不高,但大哥和二哥却像挨了炸弹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
杨运来大眼珠子都能瞪出来,训斥道:“还嫌家里不够乱?你除了会绣花,还会什么?”
杨富来却是深深叹息一声:“都是大哥没用,让青青受委屈了。”
杨运来眨巴了几下眼睛,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是我没用,我除了染布,什么也不会,大哥都五十了,孩子们还小,这个家该我支撑,可是我,我没本事啊,青青没有错,是我当哥的,不能给她撑腰……”
看到弟弟蹲地上,眼泪叭嚓的,杨富来也红了眼圈,但他毕竟走南闯北,见识多,也稳得住,只眼圈红了一下,就忍住了。
杨青也有些激动,这才是记忆中的二哥,一直很疼她很护着她的二哥。
屋里静默了一会儿,杨青说话了:“大哥,二哥,我嫁到张家,遇到很多困难,张家以前很穷,张凤涅也是个没见识的,他能有如今这样,都是我教的,我比张凤涅聪明能干的。这次,也是我大意了,没有防备,才被张家暗算,你们就等着瞧吧,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他们怎么算计我,我要加倍报回去。”
这个社会,女人都是男人的附庸,两个兄长未必信她,但却被杨青一副自信又睿智气势慑服,他俩静静坐着,等她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