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染布是很挣钱,这一行,竞争也很激烈,父亲当年,误打误撞,染出的蓝色棉布比市场上的鲜亮一点,成就了咱家的富裕。可是,像父亲这样的幸运,也可能落到别的人头上,咱们的布最终也有被市场淘汰的一天,也就是说,我们要与时俱进,不能抱着老黄历过新年。”
杨富来叹口气:“青青,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些年,我一直让你二哥在试着染出新花色,可惜没能如愿。咱家染坊,在我手上,不但没能发扬光大,还被别人压了一头,这两年来买布的客商,少了一多半。”
“啊?”杨运来眼睛瞪得老大,“这两年布不好卖,是这原因?我,我,……”
杨运来忽然跪下来,满脸愧色:“大哥,我觉得钱是挣不完的,只要把咱家这蓝色染好就行,对新颜色的试验,就不上心,对不起……”
“起来,起来!”杨富来急忙过去,搀扶起二弟:“也怪我,你性子实,我怕你出门吃亏,一直让你呆在染坊,限制了你的眼界。”
“可是青青都想到了,还是我笨。”杨运来很自责,使劲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二哥,不能那么说的,以前,张家很穷的时候,张凤涅对我还是很好的,他不仅教我画绣样,还教我认字,给我念故事书,我觉得那些故事好看,就努力认字,有空闲也自己看书,慢慢就懂得这些道理了,不是我想出来的。”杨青为自己以后做铺垫。
杨运来惊讶了一下,更加羞愧:“爹爹也曾送我去念书,我不爱念。”
“二哥,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对付张家吧,我一定要带着宝儿远走高飞。”
杨富来眉头皱成一疙瘩:“张家一定不会让宝儿跟你的。”
杨运来咬咬牙:“大哥,给张家说,我们把染布的技艺给他们,但是,我们要亲自教给宝儿,那样,宝儿就能接回来了。”
杨青吃惊地瞪大眼睛,即便家里的生意不好了,但供给附近百十里方圆的市场还是没问题的,这技艺依然很宝贵,可以保证一家人吃饱饭,二哥竟然舍得?他确实很善良,对自己这个妹子,实心实意。
其实,这也是要回宝儿的一个方法,但杨青不想这样,宝儿若是将来想成为读书人,将来要回原籍考试,还得在卷子上填写张凤涅的名字,永远也脱离不了张家。
“不要,二哥,我会想办法要回宝儿。”
杨富来咬咬牙:“你还是要和任家合作?”
“是的,大哥,任家大公子任博楠,和张凤涅有仇,深仇,他会帮我的。”
杨富来露出深思的神色,一脸凝重:“任家和张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青把自己了解的内容,讲了出来:“我嫁给张凤涅那年,他连过府试院试,成了秀才,后来,到府学读书,和县城的任博楠是同窗,隔年,他要参加秋闱,府学的教渝让他捎一本京城来的时文集给任博楠。”
——时文集就是后世的考试范文选,在后世满大街都是,但在这个时代,却很珍贵,尤其是在这样偏僻的小村庄里。没钱又没人脉的张凤涅看到时文集,如获至宝,趁机给自己誊抄了一份。
张凤涅的话说,誊抄也不过用了三四天时间,没有耽误任博楠学习,但任博楠却说,张凤涅是考试前五天才把书交给自己的。因为时文集是手抄本,上面的书法,非常优美,张凤涅为了临摹,就压着书不肯给她。
没想到考试题目和时文倒数第三篇一模一样,任博楠别说背诵,甚至都没看一遍,张凤涅整本书都能默写下来,他因此顺利拿到举人的名头。
任博楠的祖父是个举人,曾祖更厉害,是成化年间的进士,任家书香门第,在地方影响很大,张凤涅就算是中了举,在任家人眼里,依然是一可以捏死的臭虫。
任博楠恨死了张凤涅,张凤涅很害怕,就问杨青要钱,雇了几个保镖,才敢去京城参加春闱。
任兆元原来有些纨绔,学习并不努力,经过这次挫折,他发誓报仇,去年的恩科,终于中了举人,可惜,去年秋天里雨水特别多,阻断交通,他没能去北京参加春闱,让张凤涅又占了先机。
听完杨青的叙述,杨运来咬了咬牙:“大哥,青青,要不,就把染坊卖给任家吧,只要能把宝儿要回来。”
任博楠的父亲任兆元读书不行,花钱捐了个监生,但他做生意却很厉害,任家以前只能算是大一点的地主,到了他手上,才真正富甲一方,现在家里不仅有十几顷地,还有油坊、磨房、布厂等,听说在松江府,都有几个铺子。
任兆元以前找过杨富来,想投资染行,甚至要包销杨家染的布,杨富来怕被任家控制,最后失去一切,就没有答应,任家一直不死心,过一段时间,就派人过来询问,给出的条件,也越来越优厚,但任兆元始终没提过买染坊,他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知道染坊是杨家的命根子,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么绝的事情不能做。
“二哥,不用卖染坊,我们只需要和任家合作便可。”
“怎么合作呀?”杨运来脸儿皱得苦瓜一般,“如今一年也就那么点儿印染量,两家分,一家才能分多少?”
“二哥,咱们不仅能染纯蓝布,还可以试试印花布啊,我在书中,找到印花布的秘方了,这个你放心。”
“书里还有这个?”杨富来和杨运来一起质疑。
“嗯,很粗略,我也是试了好几次才成的。”
“你不早说?”杨运来忍不住喊起来。
“我也是才试出来的,张家的人都不知道呢,不然,肯定也要把我的本事学过去。”
杨富来急忙给他个噤声的手势:“人多嘴杂,小声些。”他深深地叹口气,“花布比蓝布贵了一倍,我怕染出来没人要。”
“有任家呢,咱这地方没钱,松江府的人可有钱呢。”杨青道。
杨富来凝眉思索,好一会儿才道:“任家之所以找咱们,是因为他们家开布厂,白坯布价钱比染色布价钱差一半呢,他家若是把布染了再卖,确实能挣更多的钱,若是染成更值钱的印花布,那可就了不得了,嗯,这个他们肯定会考虑。”
“他家的坯布贵。”杨运来道。
“贵是因为他家的布好,细腻,匀实,刚好做印花布。”杨青给二哥解释。
杨富来下定了决心,“青青,这两天,你别的不做,就印一块花布出来给任家看,要是任家能伸手帮一把,咱家暂时不用怕张家。”
“咱们就不用搬家了?”杨运来满脸希冀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