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只剩下郑怀云,和一直坐在一边没说话的婆婆官大夫人。
官大夫人面色柔和,仔仔细细地看着郑怀云,颦眉道:“你这又是何必。”
“怀云不知娘婆指的什么。”郑怀云微微屈膝请礼。
官大夫人由着侍女给她披上了狐裘大氅,十指纤长,搭在裹着绣了兰花软布的锡金汤婆子上,轻声提醒道:“怀云,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在说些什么。纵使良策浪荡风流,他也是一家之主,你屡屡驳他脸面给自己解围,总归是有伤你夫妻二人的和气。
“你对良策有怨,我懂,可是你总不能一直如此。你们二人成婚多年,当年你年纪还小,良策未与你圆房,如今你已及屏一年,还是想想法子早日圆了房。若是怀上孩子,总归是能让他收敛些,不再往勾栏柳肆里钻。”
郑怀云浅浅一笑,温声道:“婆娘忧心了。妾身与侯爷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侯爷也不是一个孩子就能拴住的男人。况且现在岚儿还小,我暂时也没有心思生。
“如今我与侯爷之间不只是后院的事儿,若是我怀了侯爷的孩子,郑家便会以此为由生出更多心思来,侯爷到时肯定会在忠君与护家之间两难。皇上意在打压郑氏,侯爷又对陛下忠心耿耿,这个时候怎会与我同房?”
“你就是想得太多。”官大夫人摇头叹道。
郑怀云低头,轻声道:“如果想得不多,岚儿也是要折在这侯府中的。侯爷的莺莺燕燕委实厉害,稍稍松口气就不知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若妾身不护着,难不成还指望侯爷护着?”
“岚儿随你姓,但终究不是你的骨血。你带着这孩子,余佴家的人早晚会登门问你要人。”官大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
“岚儿就是我的女儿,和他们余佴家的人无关。”郑怀云忽然正色道,“若是想从我手里夺人,总归是要尝尝我的手段。余佴大公子病终,余佴府的那些混账东西在服丧期就将她们母女赶出府,就怕她们分了家产。说是和离,那和离书都不知道是哪个阴曹地府的王八鬼写的!这笔账早晚是要跟他们算的。”
官大夫人见郑怀云压着怒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郑怀云在侯府待了六年,跟着老太太养了一身贵气,但却没养出侯门中的谦和温软,不过她觉得也好,做正妻总归是要有几分威严与霸气。
不过这孩子就是心里装的事儿多,不动声色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一旦动作起来,就是她们也会被吓一跳。老太太虽然不太满意当年那桩婚事,但是郑怀云强硬的性格与作风,让老太太也没有办法。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说了。”官大夫人端着身子,凝视着她道,“不过,毕竟是良策的第一个孩子没了,等他回来了指不定要怎么闹。虽不见得他多重视沈小娘,但并不意味他对这孩子不在乎,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他。”
郑怀云福身送官大夫人离去,看着她们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不远处的拱门外。
沁凉的夜色一寸寸浮上侯府的高门深院,慢慢地包裹住幽深的荣紫苑。
她站在台阶上,目光落在庭前堪堪抽了芽的探春上。靖宣城刚入初春,积雪将化,正值万物复苏之际,即使是这宅门深府中,亦可窥见斑斑春意。只可惜草木有情知春秋,浪子无心不回头。
这年头猪狗不如的东西比比皆是!
“娘……娘……亲。”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曲折的回廊下,有两个侍女次第点亮了用红桐油纸扎的乞赐封灯。风灯上下有绿荷叶边饰样,朦胧的灯光打落在回廊的阑干和地面,结下了奇奇怪怪的团团光影图案。
奶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走了过来,小团子看着她便伸手要抱,一双笑得跟月牙儿似的眼睛,粉嘟嘟的小嘴,穿着厚厚的棉袄,整个圆润润的。
郑怀云一扫脸上的冷意,两步走到奶娘跟前,伸手将小团子接过。
小团子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脖子,在她冰凉的脸上蹭了蹭,然后伸手贴在她脸上,口齿不清地说道:“娘……脸凉……”
郑怀云笑成一团,拍了拍她的小屁股,说道:“岚儿是不是嫌弃娘亲?”
“不……不弃。”小团子两只热乎乎的手捧着她的脸,眼睛睁得大大的,“岚儿……给娘……捂。”
“我们的岚儿说话越来越清楚了。”郑怀云抱着孩子蹭了蹭小团子的脸颊,笑道,“真厉害!”
小团子听着人夸,乐呵呵地笑了。
郑怀云听着急促的脚步声,将孩子递给了奶娘,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说道:“岚儿先跟着奶娘去睡觉,娘亲一会儿过去陪你,好不好?”
“不……不睡。”小团子挣扎了一下,伸手还要抱,“娘亲,抱!”
郑怀云捏了捏她的脸蛋,低笑道:“娘亲还有些事情要做,岚儿乖。不然一会儿大魔王要过来抓岚儿去做丫头了。”
从夜色中走出了一个人影,小团子紧紧地盯着,直到看清了男人的脸,倏然将手圈在了奶娘的脖子上,将头埋在了奶娘怀里。
郑怀云失笑出声,吩咐奶娘道:“带孩子先下去吧,最近化雪了天冷,今晚被子里多放一个汤婆子。”
“是,夫人。”奶娘得了吩咐就下去了。
巫马良策黑着一张脸,整个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盯着一直躲他的小团子,冷声道:“见了我就躲,怕什么?”
小团子偷偷看他,跟他对视了一眼,大抵是天生不对盘,盯了一小会儿,小团子忽然张开嘴,扯着嗓子就大哭。
巫马良策眉梢抽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趁着声音道:“哭什么?老子好吃好喝地养你,就这么不待见老子?”
小团子的嚎声更大了,直接盖住了巫马良策的声音。
巫马良策盯着她哭唧唧的丑样子,嫌弃道:“本来就丑,一哭就更丑了!也不知道长得像谁!”
郑怀云冷着一张脸斜睇着巫马良策,讥讽道:“都说侄女像叔舅,也不知你骂的谁。”
巫马良策哽了口气,扭头瞪了她一眼,道:“你是想翻天吧?”
“妾身自是没那个能耐。”郑怀云摸了摸小团子委屈巴巴的脸蛋,安慰道,“岚儿乖,不哭了。去睡觉就见不到黑面神了,快跟奶娘去睡觉。”
巫马良策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郑怀云,指着自己道:“老子黑面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