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发冠带上之后这一整天连口水都别想喝了。”徐璐替她整理着发冠上遮挡脸的流苏,发冠的样式是钟离风授意礼部稍稍改动了一些,原本册封礼的发冠并不会有挡住脸的东西,大婚的时候倒是有盖头的。但是为了避免被更多的人认出来横生枝节,改了发冠的样式之后,让一排珠帘流苏挡在脸上,这样远远的也就没人看的清了。
光是这样还不够,莫黎仍然不能放心,于是她稍稍给自己的五官做了些调整,就像她易容成云谏的时候一样,只是这次没那么明显的改头换面,只是额头更饱满了些,脸型稍稍变了变,再用浓重的妆容修饰了眼角眉梢。
再加上手里挡住面容的却扇,这样才勉强说得上是万无一失。
梨木和木娟已经在外边准备了,只留了莫黎和徐璐单独在屋子里。
“姑娘你这一身真漂亮。”徐璐把珠帘撂下,扶着莫黎站起来:“奴婢上一次没能亲眼见到姑娘穿这凤冠霞帔,这次补回来了。”
说着徐璐的眼圈就有点湿润。
莫黎却没有沉浸在这份温情中,反而是捕捉到了一丝疑惑:“徐璐,你还记得当年你为什么没有陪我梳妆吗。”
徐璐原本有些悲伤的情绪愣了一下,慢悠悠的回忆说:“当年我不会梳这发髻,是宫里老嬷嬷给您梳的,您说我年幼,先在府里等您,等成婚之后您在召我进宫伺候……”
这话听着的确没什么问题,但是莫黎怎么都想不通,当年自己真的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把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留在府里的吗。
虽然有点觉得怪怪的,但是莫黎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屋外的木娟朝屋里开口提醒。
“小姐,吉时将近,太子的仪仗已经在路上了,请您出来拜别祖先并上鸾驾吧。”
明明刚在祠堂中跪过一回,如今又要再去,莫黎面无表情的在徐璐的搀扶下走出门,门口两排侍女齐刷刷地跪下迎接,鹿府的官眷出嫁的还是待嫁的都早早的在祠堂按着长幼尊卑列位好,莫黎的临时住所离祠堂并不远,这一路都被铺上了红色的锻毯,莫黎手持着却扇,头顶着沉重的发冠一步一步的走向祠堂。
祠堂外左右分别列着官眷和为官的男丁,家中女儿被纳为太子妃,怎么也说得上是光宗耀祖的事,家中除了病的下不来床的、连抱在怀里哄的都出席了。
莫黎走到宗祠前,之前入祖籍是她从侧面偏门走进去,和张沅一起跪在祖先面前,这一次祠堂正面敞开,莫黎只需要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正中央火红色锻面软团上稳稳地跪下,并且郑重其事地念着礼词即可。
鹿家的其他几位待嫁闺中的女子可是气的牙根都痒痒了。
若非嫁给皇家,怎么可能得到入祠堂正门的殊荣。
“晚辈今朝嫁,特来拜辞于祖考,过即人之妻,吾当守职,持操兴家,万望先祖垂爱庇佑。”
莫黎轻轻的弯了弯腰,因为手里拿着却扇的缘故不便行礼,因此只是欠身,身旁的徐璐和梨木统统陪她跪下,替她磕了头。
然后扶她起来,慢悠悠的转向站在首位的两个老者。
莫黎心中默默的叹息,虽然并没有什么慈爱在里边,甚至对于有着一面之缘的鹿丞相而言,自己的角色并不讨喜,但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依依惜别的不舍样子,这还只是一天礼节的开始,想想就觉得累。
当年自己从叶府出嫁的时候,大皇子还不是太子,因此礼节也并没有那么复杂,但是她差点把老嬷嬷辛苦画好的妆哭了个稀巴烂。
可是现在想想,太后算计着,特意表现亲厚偏爱殊荣,好把叶家都聚到皇宫里,自己当时在哭什么呢。
哭日后就见不到父母了吗。
莫黎脑海里迅速的搜寻着记忆,嘴里却在和张沅母慈子孝。
直到木娟再次开口:“夫人,小姐到时辰去上鸾驾了。”
莫黎才松了口气,放开了张沅和老夫人拉着的手,轻轻的福了福身。
别管心里都是怎么想的,表面的功夫总是要做足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把莫黎送至府门口,莫黎看见了恢宏壮观的鸾驾,这她倒是第一次坐。
“算算时辰此刻殿下的仪仗已经拐过了荣宁街,再过不到一刻钟就会出现在这条敦灿路了。”徐璐捏了捏手指,她比莫黎看起来要紧张得多,计算典礼流程时辰的单子也是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个没完,以至于都背下来了。
鸾驾只能莫黎自己坐在上面,其余的所有无论是陪嫁、陪侍还是嫁妆统统都要在下面走。
不看不知道,莫黎确实是有点惊着了。
鹿府给她准备了四个陪嫁,说是陪嫁其实就是填房的侍妾,如果太子妃恩赐,太子又能看得上她们,那就纳她们为妾,如果太子看不上,或者太子妃不赏赐,那她们也就是太子妃的丫鬟而已。
鹿府准备的这四个陪嫁事先也和莫黎沟通过,也算是个飞上枝头的机遇,鹿府虽然自己本家的女儿要面子不肯,但是也由无数沾亲带故的破落人家来求这个名额。
莫黎对这倒不是很上心,张沅原本旁敲侧击的想探她口风,不敢擅自替她做主想请她自己去选,莫黎索性就把这个‘权力’完完整整的交给了张沅,任她安排去自己全不管。
虽然不是刻意讨好张沅什么,但是也算是卖张沅个面子。
张沅的亲生女儿已经嫁给衡郡王了,因此自己就算占了太子妃的名额也没怎么开罪到她,索性就好人做到底,也能博个见面三分情。
不多个朋友也总比多个敌人强。
这四个陪嫁乖乖地跟在莫黎鸾驾身后,都是旁支选上来的姑娘,张沅倒也给了莫黎名字和一些简单的介绍。
陪侍就是徐璐、梨木和木娟以及鹿悠送来的小荷作为贴身女侍,因为数目不能有单所以莫黎就选了小荷,还有鹿家精挑细选出来的十六个粗使女侍跟在后面。
最后就是抬着嫁妆的侍卫了。
这一点比较有意思,鹿家的人并没有够。
倒不是鹿家人手不够,鹿家是按照自己给莫黎准备的嫁妆安排的人手,可钟离风添的那一堆并没有人抬,于是鹿家又临时补了几十个人作为抬嫁妆的侍卫。
鸾驾是由十二个宫中挑选出来的轿夫抬着的,莫黎只需要坐在里面,随着太子的迎亲仪仗一起前往天坛祭祀拜祭祖先和天地神灵。
上轿之前徐璐把准备好的苹果递给了莫黎,莫黎用一只手拿着却扇一只手接过苹果,徐璐的眼眶始终都是亮晶晶的,莫黎无奈的坐进銮驾里。
钟离风来的不差分毫,莫黎的鸾驾被稳稳地抬了起来,只听见外面清脆的声音。
“起——!”
进了四周都有纱幕的銮驾之后就没人看的清她了,莫黎也就可以随便一点,当然随便一点也不是说手里的苹果可以吃了,至少莫黎的却扇不用再举着了,
徐璐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从此刻开始到晚上接受完太子侧妃向太子和太子妃行礼之前,莫黎什么都别想吃。
莫黎摸了摸手里的苹果,当年她手里的苹果是谁递给她的呢……好像是姨娘的宫女,姨娘说她做事稳重,可后来她去哪儿了来着。
四平八稳的走了一段路,莫黎几乎都快要打瞌睡了的时候听见了同样清脆嘹亮的声音。
“落——!”
莫黎不用动手,只是把却扇重新举起来,徐璐掀开帘子伸手来扶她,并且接过她手里的苹果。
徐璐扶着莫黎走向钟离风,莫黎隔着珠帘,这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钟离风。
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的等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的那个人,红黑相间的礼袍低调而不失华贵,云锦线绣的暗纹在阳光下粼粼波光,裁剪精良的长短更衬得钟离风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连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显露出和煦与坚定。
莫黎心中略有动容,但或许是沉重的发冠压得她做不出太多表情,她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
很快,她就走到了钟离风身边,脚下依旧是熟悉的朱红色锻毯铺成的路,远远的一条直通到高处的祭坛,钟离风对着她伸出手,莫黎把手从徐璐手中放到了他的手里。
徐璐规矩地退后两步,与梨木一起站到了莫黎的身后。
祭祀先祖行结发礼和拜高堂天地的时候陪嫁和陪侍都需要退到锻毯两侧俯首跪拜,这条红色的长路上只有莫黎和钟离风携手而行。
钟离风微微动了动唇:“吃点东西了吗。”
莫黎一点胃口都没有,也很诚实的回答:“我和殿下换一下头上的发冠,殿下就知道了。”
钟离风完全理解莫黎的心情和体验,那发冠他拿久了都觉得需要放下来歇一会儿,莫黎自从出屋就戴在头上,估计此刻脖子都要累断了。
钟离风:“辛苦了。”
莫黎拗着气:“不敢说辛苦。”
莫黎的长裙事先就摆好在身后,慢慢的在地上拖着,钟离风陪着莫黎的速度只能一点一点地挪动着,一步拆成三步的走。
莫黎努力地想回忆一下上一次的祭拜,却觉得有点模糊不清了,自己真的有行册封礼吗,还是因为不是太子而直接大婚了。
再怎么磨蹭,这条路终究还是会走到头的。
看着莫黎和钟离风缓缓走上台阶,礼部负责的人高声扬道。
“跪————!”
莫黎在钟离风的搀扶下双双跪在了准备好的软垫上。
在钟离风和莫黎同时开口。
“今朝结发为夫妻,至此恩爱两不疑,花开并蒂,桑结连理,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两姓姻缘,一堂缔约,良缘永结,配匹同称,看此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记玉谱。”
负责礼仪的礼部官员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为了避免站在红缎上还要微微向前擎着身子,一左一右站在莫黎和钟离风两边,分别捏着两把金玉剪刀,轻轻捻起莫黎和钟离风各自一小绺乌发,再有一个官员拿着锦面玉金盖子的盒子跪在钟离风身边,两个人剪下一小绺头发之后共同放倒了那个盒子里,此为结发之礼。
“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前往盛安殿行册封礼。”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祭拜和结发礼告一段落了,钟离风和莫黎要到皇城正门重鸿门主门步入,走到皇帝平日上朝的盛安殿,莫黎会被正式授予金册金宝,并在百官面前再次宣读册封圣旨,再由钟离风陪着莫黎一同接受百官的朝拜。
这也是莫黎身为太子妃唯一的一次从重鸿门主门入的机会。
皇宫前后分割清晰,后妃们平日里都在北面的阖栖门出入,而南边朝南的重鸿门主门平时不开,只有皇帝外出时候才会从这儿入,只有太后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才有可能能从重鸿门主门入,这还得是碰上较为隆重的场合。皇后当年是作为太子妃行册封礼的时候从这里走过一次,皇帝前两年外出寻访走过两次,太子十几年前册封的时候正式走过一次。
平日里上朝开的都是重鸿门的偏门。
依旧是钟离风搀扶着她,其余人跪俯在两侧,莫黎和钟离风穿过重鸿门走向盛安殿,盛安殿高台之上,皇帝和皇后就在那接受她们的朝拜。
两侧的大臣在她们走近的时候纷纷跪下,钟离风和莫黎全程都没有交流,有的只是握在一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