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黎就算之前并不知道这场大动乱,在跟钟离风定下做他太子妃之后也反复了解了许多当年的细节,只是钟离风本人是在动乱结束后将近一个月才回到南盛国,因此对于盛国和翎国这两场震世骇俗的动乱都并不身临其中,所以对她能说的也是由别人转述而来的内容。
钟离风自己知道的真相里面,有太多不想让莫黎知道的事,那些事他通通隐瞒了下来。
他当年在翎国国都的北陵皇宫里,以鹤望之名无意间结识了皇宫内的一个身份贵重的小姑娘,他猜测是某一位公主,初次见面之后就在心里暗暗计划着或许可以借此机会离开北陵回到故土,于是他和她做朋友、一起玩闹一起读书,跟她卖蠢以博取她的信任。在听见她抱怨说不愿意嫁给太后让她嫁的人之后猛然意识到这就是自己等待的机会。于是先暗示她说自己心悦她,但又碍于身份无法在一起,顺便跟她吐露想要带她私奔的意愿,看着她一点点的动摇、一点点的从犹豫转变成坚定,再诱导她准备好两匹马和一些吃的、打点好所有需要打点的东西,最后与那个‘小公主’约定好在她大婚的时候带她离开。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唯一和他说的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想着要真的带那个‘小公主’离开。
他是盛国的太子,如果真的背负着劫持翎国公主的名声,必然会给盛国、给本就如履薄冰的父亲母亲带来名正言顺的杀身之祸,同时他想要逃出去,屋子里还需要有一个人被烧死,这样翎国才不至于太早发现他逃跑。
虽然女尸和男子不同,但见过他的人不多,短时间之内可以拖延,等到翎国皇帝查清尸体是谁的时候,他至少也能逃出北陵边界了吧。
准备了火石和浓浓的黄酒,攒了好久的柳絮塞进被子里,还有一些是她给他带来的。
为了以防万一中的万一,他准备了蘅芜香。
那种只需要掺着一点头发燃烧,就会让另一个人忘记头发主人的香。
当年出发前母亲借口送别握着自己的手塞到了自己手心里,辗转多年只剩下藏在了发冠中的一点点,但到底还是留住了。
因为到时候时间紧迫,他肯定是没有功夫亲眼看着她被烧死了,只能以此来保底,万一她侥幸活了下来、至少不能记住他。
自己绝不能背上谋杀翎国公主这等杀身之祸。
收拾好所有的一切,只等那夜了。
那一夜‘小公主’来的并不准时,但是她当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的时候,钟离风看见她头戴宝石珠翠凤冠,身穿黑红相间的喜服,领口用金线秀着的祥云也显得夺目生辉,妆面艳丽,红唇似火,眼神中满是动情的闪烁。
很漂亮。
漂亮的她颤抖着解开他手上的镣铐。
漂亮的她张口对他说:“我来迟了。”
漂亮的她又说:“快跑!”
漂亮的她拉起他的手,努力的朝外面拽。
漂亮的她跑进来那一刻,钟离风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可是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于是钟离风只能在心中暗自慌乱的想着,闹了那么一出那大婚定然是不成了,如果能逃回去,等到盛国局势平稳、父亲登基之日再名正言顺的向翎国递上国书再求娶也是一样的。
反正无论怎样她也记不住自己了,万幸、万幸。
他按照计划提前在约定的时辰之前点燃了混着头发的蘅芜香,让蘅芜香能够充斥在屋子中,等到她吸入了差不多量的时候趁着她背对着自己,用地上的石头打晕了她。
为了不让她起疑,他并没有事先把黄酒洒在地上,于是他把她抱在自己简陋的床上,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决绝的转过身,开始把成罐的烈酒泼在地上、桌子上、房梁和窗户上。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手止不住的在抖。
可是他没想到抓他的人来的这么快,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听到了远处嘈杂的搜捕声。
他紧张的只来得及把火星子扔进屋里,看着火苗‘腾’的窜起来,就头也不回的按照在心底计划了无数遍的路线跳出了困了他七年的高墙。
她准备好私奔的马儿就绑在约定的地方。
钟离风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跑的格外的顺利,这一路连检查拦截的都几乎没有,他身上拿着从她头上拔下来的金簪和首饰,但却不敢在任何一处正常场所露面,只能和见不得人的组织交易,险象环生几次被黑吃黑,一路颠沛流离的赶回南桓。
却在进城的那一天看见了一出丧仪队伍。
最前面的小姑娘抬起眼睛瞥了自己一眼。
那就是后来的沈玉京。
等他捋清了南桓局势之后,才认清了自己现在已经不必继续受制于人,他大喜过望,甚至高兴的有些手舞足蹈。
他那时只迫切的想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他期待她活着。
可是他被告知翎国也经历了朝局动荡,某个名门望族叛乱被镇压,翎国太后暴毙、皇帝顺利登基掌控朝权。
而那场帮助他得以逃出生天的大婚,却好像没有人提到。
他虽然没有因此就放弃,但钟离风也不能确认她究竟是哪位公主,只知道一个‘小昙’的假名字,于是他乞求父亲替他出面向翎国皇帝询问。
可却被还没坐稳龙椅的父亲拒绝了,因为翎国皇帝率先递来了国书,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因为盛国太子逃离而对盛国致歉,并且愿意和盛国重修于好不再开战。
这封国书所承载的东西,对于盛国来说重于泰山。
而钟离风却连自称的‘公主’名字都说不清楚。
钟离风想要所有公主的画像一一辨认,却被父亲再次拒绝,钟离风想也知道,这太牵强了。
钟离风心如死灰。
地上的酒是他泼的,人是他亲手敲晕放在床上的,就连火苗也是他亲手送进屋子的。
即便是追兵很快到来,她估计也会被烧成黑炭了。
钟离风不敢颓废,南桓局面一团乱麻,自己迅速的和父亲开始着手整顿,此时皇叔齐王已经被贬流放至封地,原本是应该斩尽杀绝的,但是当时朝局内还有不少为齐王据死争辩的老臣,更有许多因太后之死怨对于皇帝的,所以被迫只是关押流放,并且让王妃带着世子在京中做质。
穆家、黎家和沈家都有各种程度上的伤亡,皇后昏迷了数月险些丧命,之后还大病了一场,鹿家损失最轻,于是迅速的加入了游说老臣子的步伐,替皇帝在朝中树立威信。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许多年之后了。
而北陵皇宫内的那段往事钟离风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就连陛下和皇后私下问起自己是怎么逃出重重围墙顺利逃回来的时候,他都一笑而过的没有答。
只有跟他朝夕相处的雪淼才能半猜半蒙的略知一二,却也没有真正知道过当年的诸多弯绕。
盛国皇室传承的祖制有训,盛国皇室男子及冠之后应当外出游离一年,便察人情后方能以清明治国。
到了如今,这个规矩不光皇室,连许多名门世家也都学了下来。
但钟离风归来之际已经十九岁了,等到稍稍平定了朝中的一干风波之后已经是二十有三,于是他没有立刻前往外出游历,而是继续在朝中稳固基业,等到数年之后风调雨顺海晏河清之际,他才离开南桓前往北陵。
他想再试试,哪怕有千万分之一的希望她还活着。
或许已经嫁为人妇,夫妻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了,但至少让自己知道他还活着吧。
甚至他幻想着她逃出了火海,重新举行了大婚,和夫君生下了可爱的儿女。
即便是这样都是痴心妄想了。
天香居和怀坊作为盛国多年前安插在北陵的眼线,被他迅速的整理了起来,他近乎疯狂地打听着十一年前的事,可却一无所获。
起初他猜测最有可能是小昙的人选是当今长公主凌姣雪,只是一直未曾有机会见到,就连郊外的踏春别馆也守卫森严,他只能另想办法。
办法在某一天主动找上了门,京中老商人带话给他说有人想见他,只说是生意上的事,碰巧他闲着,找人的事又没有头绪,于是给了那位老商人一个面子同意见一见。
他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他在天香居见到了年幼的但是敏锐、像狐狸一样的藤四小姐。
起初自己也并没有在意,但他一番打听下来偶然间得知长公主和这位四小姐似乎交情颇深,于是他开始接近这位四小姐。
这位四小姐真的很有手腕,无论是做事还是经商都让人很难不感叹,她算计的太精了。
钟离风不得不承认她值得敬、敬而远之。
而她却也是他见到凌姣雪的唯一途径,他不得不继续与她相处。
后来就发生了许多许多令人唏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