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悠玩的特别的开心。
这是每一年中鹿悠玩的最开心的一天,美中不足的是自己一晚上都没有找到小溪。
衡哥就在身边陪着自己,祖母和母亲在戌时因为不胜酒力离席,流水厅上都是同龄的熟人,鹿悠甚至稍稍喝了点果酿的酒,被穆衡抱着回了自己的房间,今晚一定可以睡个好觉了。
“手还疼吗。”钟离风看着莫黎手上的纱布问,莫黎总是这样,虽然算计起别人来不受欺负,但总是会在这种小事上忍气吞声。
穆衡实在不放心鹿悠,就早早的去陪她玩闹了,只剩下钟离风陪着莫黎走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
莫黎举起手看了看:“你听说啦。”
钟离风:“听说了一点。”
莫黎吹了吹手背:“其实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疼了,但是包一下显得正常。”
钟离风斟酌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他之前明明有那么多话想问她,此时两人并肩而立居然说不出话来了。
最终思虑再三,钟离风还是说:“我听说,你身上中了三处箭伤,头后面也撞破了,骨头也碎了。”
莫黎低下头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先怪我把你们困在那个小院子里。”
钟离风:“我是要怪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吗。”
莫黎横了他一眼:“安排了几十个人监视我的人,竟然还要我相信他。”
钟离风自知理亏,不再强词夺理。
但是莫黎也不是真的跟他计较,反正两个人一比一算是扯平了。
“徐璐真的来了吗。”
钟离风难得惬意的放松:“还有梨木和木娟,都在路上了,原本是雪淼留在蜀州陪她,一收到你没死的消息她还先怀疑了一阵,幸好雪淼还算是个勉强可信的人,我和你求个商量,日后如果徐璐愿意,你能把她割爱给雪淼吗,他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莫黎:“殿下还真是会替雪先生说好话,甭说他才不会感谢我一辈子,我如果不肯割爱,他反倒是会追杀我一辈子。”
钟离风:“他敢么。”
莫黎转过头,带着一种莫名的情愫看着钟离风,嘴里不知道在问什么。
“是因为谁所以不敢呢。”
是因为钟离风,还是因为徐璐。
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
远处的烛光花影依旧很喧嚣,钟离风别过头不再看莫黎的眼睛,他还没喝酒,就已经不能再凝视那双眼睛了。
莫黎也没有刨根问底,钟离风只能干巴巴的转移这话题:“我送你去老夫人见你的屋子吧。”
莫黎:“你这么相信我能过武良侯嫡妹那一关吗。”
莫黎没有叫老夫人,也没有成为丞相夫人,对于老夫人而言最值得骄傲和尊贵的身份大概是武良侯的嫡亲妹妹。
那是她一生荣华的开始。
“在这一点上,我毫不怀疑。”
莫黎倒是不明白:“万一老夫人不喜欢我呢。”
钟离风笑了:“你又不是去让她喜欢你的。”
莫黎看着钟离风自信满满的面容,竟然脑海里一片空白,她的思绪不知道溜到了哪一片春天的花瓣上去了。
“再者说,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钟离风一句话把她拉回了现实,月光皎皎投在脸上也显得格外柔和,连莫黎都觉得自己今晚简直是鬼上身。
“那皇后娘娘呢。”
莫黎没有忘记这一点,这很神奇,无论今晚神思有多溜神,她总能找到让场面看起来毫无暧昧的言语。
钟离风低下头:“我会想办法的。”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我暂时还没有办法’。
莫黎拍了拍钟离风的肩膀:“你相信我吗。”
钟离风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莫黎:“那我有办法。”
钟离风:“愿闻其详。”
莫黎也是难得的上来了活泼的劲儿:“你愿闻,我却还不愿意说,等我做到了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说话儿这功夫,钟离风已经带着莫黎走到了老夫人见客的主厅,流芳苑,钟离风不便继续前行,只能在外等待,自然有侍女迎着莫黎走进正厅。
莫黎还没做好准备就听见一声嬷嬷的呵斥:“还不跪下!”
莫黎的膝盖软都没软一下,面无惧色的看向主座的老太太。
武良侯的嫡妹、三十余年老相的发妻、无数官眷贵妇中最尊贵的那一位。
李环鸯。
而在她下一位坐着的真是鹿悠的生身母亲,户部尚书嫡女、鹿家长子的正房妻子张沅。
剩下的几个大概就是李环鸯的儿媳和女儿了,夜色太深莫黎不能完全依据画册分清,只能依稀辨认出她们大概身份。
“既然骨头硬,不跪就站着吧。”张沅看了她一眼:“你可有什么要主动说的吗。”
莫黎先是乖巧的对着各位长辈福了福身。
“鹿溪自知并未做错什么,各位长辈也不要故作冷脸,晚辈知道各位想要责问的所为何事。”
李环鸯笑了,这笑却是冷笑。
“既知道,就自己交代吧。”
莫黎:“晚辈先请问各位长辈一个问题,各位待我义姐鹿悠如何?”
另一侧的一个妇人开口:“那自然是百般真爱呵护的了,那孩子自小就讨人喜欢,我们都是捧在心尖上长大的。”
莫黎点了点头:“那请问,诸位是赞赏赵氏和孙氏在我义姐鹿悠身怀六甲食欲精神皆不济的时候为衡郡王纳妾,只想趴在我义姐身上喝血吃肉的行为呢,还是对于这二位的做法极为不悦呢。”
张沅皱了皱眉:“你休要巧言善辩。”
莫黎无辜的眨眨眼:“您是我义姐的母亲,我姑且称您为夫人好了,毕竟看您现在也不是十分的喜爱我,我也就不胡乱叫惹您嫌了,夫人您说我巧言善辩,那我也得知道各位的心里话,才能巧言善辩吧。”
刚刚那位妇人:“你自说你的,若我们说了自己的想法岂不是容你狡辩了。”
莫黎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位夫人真的是神思敏捷,那我就姑且来猜一猜吧。”
“我义姐一向是家中至宝,所以一贯是没受过什么委屈,赵氏和孙氏这种踩着她的脸往上攀高枝儿的行为想必家中诸位长辈都是极为不悦的,当然了,为主母者自当贤良淑德,不应善妒,纳两个无关紧要的小妾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可被人按着头拧着手逼着接受两个小妾的姿态好看呢,还是两方争斗不休我们大方容人不嫌弃他们的收下当奴婢这姿态好看呢,诸位长辈应该都能分辨吧。”
为上座的老太太半晌都没有吭声,直到莫黎说完这一大段后,她才吐出两个字:“继续。”
莫黎舔了舔嘴唇:“说了这么多,嗓子有些发干,腿也有些站不住了,各位可否允我坐下说,如果有盏茶就更好了。”
张沅看了眼李环鸯,李环鸯轻轻的点了点头,张沅这才一挥手,让人送来的凳子和一杯清茶。
莫黎抿了口茶端正地做好,笑容可掬的继续说。
“况且这看似荣华的‘侧妃’也不过是个幌子,正所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既然这二位长辈不顾鹿家颜面的作践我义姐,身为受恩的义妹又怎么可能让她们舒心呢,如果我猜测的不错,这二位为了争这郡王侧妃的身份,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仇怨,等一两日之后再由在座的不论哪一位出面都好,就说不忍看两位亲眷如此面红耳赤,伤及感情,再数落我这‘不懂事的捡来的义女’一顿,扯着两个‘施舍的侍妾’给两方,就当是做个和事老,两个人此时脸皮也撕破了,好处也没捞着,岂不是替姐姐出气吗。”
李环鸯从高处盯着侃侃而谈的莫黎半晌,才终于露出了个还算和暖的笑意。
“你当真是为你姐姐好。”
莫黎一五一十地说:“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又和我赤诚相交,我岂有不为他着想的道理,同时我想各位也气我在她面前玩弄这些后宅权术,可姐姐总有一日要把持这郡王府,现在郡王疼爱、长辈庇护,姐姐自然可以无忧无虑,可各位长辈,我要说一句不中听的逆耳之言,各位可让我说吗。”
张沅的语气听起来不像刚刚那么严肃了:“你说来。”
莫黎低下头,似乎在看茶杯。
“这世上或许有山无棱天地合的爱情,但如果一腔热血的去相信这份感情,而将现实抛诸脑后,若真的幸运也好,哪怕有千万分之一的不幸,琴瑟和鸣也未必就不能走到想看两厌的地步,各位长辈请想,无论是‘红颜未老恩先断’还是‘色衰而爱弛’,若以今日姐姐的性情会是何后果呢?”
没有人回答,既为当家主母,都是在这深院后宅看惯了冷暖的,莫黎字字都说在了她们心上。
“爱之深足以害之,若只能授之以鱼而不能授之以渔,请恕民女不能认同。”
莫黎诚恳的抬起头和李环鸯对视,深切的说:“况且民女并非让姐姐染指这些罪恶的东西,民女只是想让姐姐明白,她不是没人护着,她虽然不害人,但也不能处处忍让受人委屈,如今怀着孩子,如果心里不痛快对孩子也是无益的,我只是想让姐姐能张开嘴为自己说句话。”
李环鸯看着莫黎,缓缓地笑了,座下的张沅面色也变得和蔼了起来。
可却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好说话的。
“满嘴诅咒。”另一个较为年轻的女子面色不善:“张嘴就是些不中听的话,郡王妃待你不薄!你不期盼她好居然还盼着她和郡王离心,正所谓其心可诛!应当上家法!”
莫黎稍稍转过头,看着那位妇人,张沅提醒道:“这是你姑母高鹿氏。”
莫黎记得她,她是鹿悠父亲的妹妹,出身不高只是个侍妾的女儿,凭着鹿家的身份嫁给了户部侍郎的嫡次子做正妻,因此唤作高鹿氏。
莫黎原本还是看着张沅和李环鸯的脸色,本来没打算自己去顶撞长辈的,可看着这两个人的表情分明是在等她自己解决。
于是从容的笑了笑,依旧恭敬的回应:“姑母斥责我是应当的,王妃确实待我如同亲生姐妹,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得不说上两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虽盼着姐姐万事顺遂,但也不能学着外人跟她粉饰太平,听见的当没听见,想到的当没想到,只一味的哄着她高兴,不提醒她危险在什么地方,那才是真真的害她、不盼她好,姑母说是不是?”
高鹿氏被莫黎这话‘暗示’的气不打一处来,先是想要发作,转念一想却朝着李环鸯喊冤:“母亲您瞧她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和悠儿是亲姑侄,我怎么可能不盼她好呢,这个牙尖嘴利不尊长辈的、不尊长辈的白眼狼,母亲您得为我做主啊!”
李环鸯瞪了她一眼:“好了,你少说两句吧。”
说完她又朝莫黎招了招手:“你走近些,过来我看看。”
莫黎顺从的走近了几步停下:“民女从前读过一句话,正所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诸位长辈们是这个心,义姐也是这个心,若义姐尚且是孩子,又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呢。”
李环鸯认同的笑了笑:“是个聪明的。”
张沅也仔细打量着莫黎:“别怪我们对你刻薄,悠儿是我最疼的孩子,她又性子单纯不谙世事,我不能不多为她留心。”
莫黎恭敬地欠了欠身:“晚辈是完完全全能理解诸位担忧之情的,义姐的性子是乖巧,也容易叫人欺负了去,但也正是因为义姐怀揣着一颗纯善之心晚辈才能有今日,因此是万万不敢做那以怨报德的缺德事儿的。”
李环鸯的脸还是半边沉在黑影里,莫黎却觉得此刻屋内的温度都暖了些。
“既然和悠儿义结金兰了,那日后你就是我们家嫡亲的孩子,这祠堂总是得拜一拜的,名字也是要改一改的,你们这一辈从兰字,你就改名为鹿兰溪,如何。”
莫黎站了起来,把茶盏放在椅子上,双手行福礼:“多谢祖母。”
还没等这欢乐的气氛消下去,就看见莫黎笑吟吟地扫过在场的所有妇人,最后又对李环鸯说。
“在座诸位长辈我并非都认识,刚刚为了向祖母申辩清白我说了孙氏和赵氏的计谋,如果传到了这二位前辈耳朵里,还请祖母做主。”
李环鸯的眼神也轻轻扫过了几个人的脸,莫黎不用看都知道这在座的必然有和赵氏孙氏交好的,可她把话放在前头了,如果再传了出去让鹿悠伤心,就是这几个人的过错了。
老夫人爱子之心之下雷霆之怒,究竟是替着那两人承受还是乖乖闭上嘴巴,这就要看那些人自己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