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黎全须全尾的直着从流芳苑中走出来的时候,钟离风还站在远处等她,莫黎本以为他会先离开这,毕竟时候也不早了,眼瞧着就要宵禁。
天上的月亮显得格外的透亮,今晚似乎连一片朦胧的云都不见,净白的光铺在大地上,也铺在钟离风的侧脸上。
“殿下怎么还在这儿。”莫黎很不客气的走过去打招呼,既然已经说穿了身份那就不再扭捏作态,反倒是还有心情开玩笑:“要民女行礼吗。”
钟离风把她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怕你应付不来,万一被刁难的打了戒尺还可以进去用这身份拦一拦。”
莫黎伸出那只包着纱布的手在钟离风眼前晃了晃,带着难得的俏皮:“让殿下失望了吗,从头到脚还是只有这一处烫伤。”
钟离风心情不错的样子:“不能说是失望,应该说是郡主没给我英雄救美的机会。”
莫黎赶紧撇开这个头衔:“都已经在南桓了,就没有什么郡主不郡主的了,殿下还是换个称呼吧。”
钟离风为难的想了想:“这突然叫我改口,倒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好,不如就……太子妃?”
莫黎愣了一下,等着钟离风自己暖场,果不其然钟离风还有话说:“这样你见我也不用考虑是否要行礼了。”
一提起正事莫黎赶紧收敛了些笑意:“说起这个,我明日给宗祠磕了头之后正式入了鹿家族谱,名字也要加上个‘兰’字,等我这边安顿了些就进宫去求见皇后娘娘。”
钟离风颇有些失望的看着莫黎轻松的略过了这个话题,但却没有再说,而是顺着莫黎的话问:“我还是想不通你打算如何说服皇后娘娘。”
莫黎还是没有直接说,而是卖了个小关子:“殿下这是当局者迷,不过也正好给我了个耍小聪明的机会,等着看吧。”
钟离风虽然还是很不解,但终归也没急:“你过几日就会搬到鹿府吧,总在穆衡那住着像什么样子,到时候问名八字下聘迎亲这些繁文缛节可都是在鹿家走。”
莫黎以为他是急着把这件事按死,毕竟夜长梦多,于是安慰他说:“后宅这面我瞧着是没什么问题,面子上该过去的都会过去,毕竟鹿相需配合着殿下,老夫人也和鹿相夫妻一心,待我入了族谱,说服了皇后娘娘下旨,陛下会不会不允。”
穆衡也知道莫黎在担心什么,太子妃即是未来的国母,太子和重臣嫡女大婚必然得是陛下亲自下旨的,虽然钟离风为了哄着莫黎同意时与莫黎说着是一番话,但说到底两人得是一致对外,因此如果陛下不同意那终究也是白搭。
“陛下应当不会有意见。”钟离风只能先这么说。
接下来的几天莫黎过的浑浑噩噩,这事一时半会儿耽搁不得,所以不得不赶在星河宴前夕尽快先入族谱,等到星河宴过去之后好操办大婚事宜。
钟离风到底事先和鹿相通过气,在入族谱这事上没人亏待了莫黎,不仅入的是嫡女身份,还将莫黎从衡郡王府接到了鹿相府,安排了精致的独立小院儿,四个贴身八个粗使丫鬟侍奉着。
离开衡郡王府的时候张沅问她需不需要带着两个贴身的,莫黎婉拒了,虽然小荷与小奈对她都不错,但那是在不需要经历任何考验的前提下,终归不是自己的人,带与不带也没有什么两样。
左右徐璐她们已经在路上了,还是自己熟悉的人在身边令人安心。
提前三日戒斋,终于到了正式磕头的那一天,一大清早、天还没亮莫黎就被叫起来梳妆沐浴,还要熏特制的香,任由负责礼仪的嬷嬷在她头上插了无数根累赘的簪子,背在心里那一大段拜祖的颂录让她显得格外忙碌。
她入族谱这事自己倒是没那么在意,但是悠悠特别的兴奋,比自己嫁人都要兴奋,自从她听说祖母和母亲允许莫黎入本家族谱,给她身份之后就是一边欢喜一边愁,欢喜是想着莫黎这下子就跟她更加亲近了,愁的是莫黎如果星河宴之后提出要走,长辈们肯定会不高兴的。
穆衡在钟离风的示意下,暂且瞒着鹿悠没有告诉她莫黎和钟离风未定死的婚事。
莫黎当然不会自己去多嘴。
到了宗祠之中,身后是鹿家的各位长辈,身前是鹿家故去的列祖列宗,莫黎跪在蒲团上,同时伫立在一侧手持三只香的张沅走上前跪在莫黎身边。
“儿妇鹿张氏,从母教,今日当宗祖面收此女,日后必视如己出,授之书理,约束其行,告之方也,令德才兼备,爱与她好,俾为族争光。”
等到张氏走到香炉前把三支香插进炉里之后,莫黎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盏茶,双手奉茶高高举在头顶。
“诸祖于上,小女误生遇祸,流落此处,幸有贵人相助,逢长辈慈心愿助并纳,而得人谱,自今宜克己守分,敬尊爱幼,安分守本,不敢不存德,不敢行逆不敬之事,日后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族之荣为荣,勉与家携荣,予家中先亡去之诸父老叩头奉茶,祈垂、愿长者专佑。”
说完这一大段之后深深的弯下腰,额头敲在地砖上再抬起来,如此反复磕了三个头之后把茶放在香炉前,才算是礼毕。
莫黎和张沅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慢慢的退出祠堂,当着满院子的面张沅‘慈爱’的拍了拍莫黎的手。
“好孩子,日后这就是你家了,我就是你娘亲,若谁欺负你要记得有我替你撑着。”
莫黎也‘乖顺’的低下头:“是,都听母亲的。”
在下决心开口之前,莫黎确实有过犹豫,她从来都不信什么在天有灵,人死灯灭,若神佛真的有灵,那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枉死的生命。她从前不信的,往后也不会信。
但要她开口叫另一个女人‘母亲’,去逢场作戏的装亲和,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可是她还是做了,为的什么或许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张沅也很温柔,笑的真诚,满是暖意。
等人群渐渐散了些,鹿悠头一个凑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语气里都是欣然和雀跃。
“日后我和兰溪就是亲姐妹了,看谁还多嘴。”
或许是鹿悠在场不愿让她失望,张沅没有立刻撤去脸上那层写着母亲的面具,但是松开了莫黎的手。
“是了,日后就叫鹿兰溪了,你们姐妹去玩儿吧,小心身子。”
莫黎依旧扮演着乖巧恬静的小姑娘形象,任由鹿悠拉着她朝哪儿走都无所谓。
“小溪,你不高兴吗。”
莫黎自问演技并无破绽,任谁都不会看出她此刻的心情,可鹿悠拉着她的手却没由来的问了这么一句。
“你的手好凉,今儿不冷啊。”鹿悠捏了捏她的手,莫黎才反应过来,或许是刚刚走神的太厉害,此刻指尖竟然凉的没了温度。
“我只是有点饿了,太久没吃到郡王府的水晶肘子和黄金虾仁了,馋的恨。”莫黎扯了个笑,想起之前她就有意无意的提起自己爱吃郡王府的菜,加上鹿悠又知道她戒斋了三日,连个荤腥都没沾到,因此她这么一说鹿悠立马就接受了。
“可不嘛,忙活到现在你还没吃口饭呢,正好你这么说了,我带你去吃呀。”
莫黎当然没有异议,她这几天除了忙着准备入族谱的规矩,还在看钟离风送来的源源不断手信,都是些需要她了解的,朝局也好内宅也好,比起对于北陵的了解,南桓她是客乡,多知道点没坏处的。
“王爷说他下朝之后会回来陪我,我肚子渐渐大起来了行动倒是越来越不方便,去年星河宴我还参加了,今年估计只有看着的份儿了。”鹿悠和莫黎抱怨着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却也能说的津津乐道。
莫黎:“那我就陪你一起看着,陪你解闷儿。”
鹿悠虽然开心,但转念一想却不同意:“黎潇央求了你那么久,你还是别为了陪我让他不高兴了,那孩子成天就想着玩,都快求到衡哥面前去了。”
莫黎摸了摸鹿悠圆滚滚的肚子:“不碍事,我给她找了个比我还厉害的帮手,他自然就放过我了。”
鹿悠凑近了些:“小溪你这就傻了吧,黎潇央求你陪他玩怎么可能是因为、唉!”
莫黎这下倒是听不懂了:“不是为了玩还能为了什么。”
鹿悠难得可以说教说教莫黎,赶紧摆出姐姐的驾驶来,有鼻子有眼的说:“想巴结他黎小公子的人可不乏擅骑射的,我看他不止是想玩,倒是想‘和你玩’的成分更多些哦。”
莫黎一听这话就知道鹿悠这蒙着粉色烟雾的心又开始乱点鸳鸯谱了,虽然她并不心虚,但总要替自己分辨两句。
“你就瞎想吧,总之我已经决定陪着你了,你若是不喜欢我陪着你,那我就在家睡大觉吧。”
鹿悠哪里能放她在家睡大觉,小溪可懒了,每日都贪睡不肯起来,去哪玩都得哄着才肯去一点都不活泼,在这么懒下去怕是屋都不爱出了,如果自己真的同意了,那她估计也是真的做得出在家里睡大觉这事的。
那可是星河宴啊!
这次悠悠倒是想错了,莫黎是无论如何都要去一次星河宴的,虽然痕迹已经很淡薄了,但那毕竟是她母亲曾经入画的盛会,拐着弯也算跟母亲有联系,如果说特意来看倒是没这个必要,但既然有了这个机会那当然不能错过。
“不成不成,那你还是陪着我吧,到时候你陪着我我也安心些,就是委屈黎潇啦。”
鹿悠随口开着玩笑。
要不怎么说背后不能随便念叨人,莫黎和悠悠笑声还没落,马车缓缓地停在了郡王府门口,下人掀开帘子后,等待搀扶他们下马车的竟然是穆衡与钟离风……还有鹿悠许久未见的黎潇。
“刚下了朝想着回府吃点东西,没想着你们也回来了。”穆衡解释道。
鹿悠虽然震惊但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于是稍稍福了福身算作见礼,左右轿子里施展不开,钟离风也没在意,接着左边握住穆衡伸来搀扶的手,右边搭着莫黎的搀扶,莫黎还不忘记替她拎着裙摆。
这次莫黎看清了钟离风伸出来的手,但她没有手去扶着,她一只手扶着鹿悠,另一只手替她提着裙摆呢。
钟离风再次收回手:“祠堂都拜完了,族谱也算是入了,应该吃点好吃的庆贺一番的。”
这话是对着莫黎说的,可还没等莫黎开口就听见黎潇抢着回答:“是啊,衡哥府里的厨子做菜最好吃了!”
就连鹿悠也对穆衡说:“刚刚我们回来的时候小溪还说馋了几道菜呢,一会儿得吩咐厨房加上!”
莫黎被这一打岔也就顺理成章的不需要接钟离风的话了。
穆衡瞥了眼钟离风的脸色,看他好像要把抢话的黎潇吃了一样的眼神,就赶紧扶着鹿悠跨国门槛,哄着她边说别的边单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