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会客厅后,纪太太重新将披风穿在身上,走出衙门后,一群乞儿远远的跑来,她诧异的看了一眼,一般来说,府衙重地,一般不会让乞丐靠近的,可能最近府衙忙百花会忙的焦头烂额,没空处理这些小事吧。她自嘲了一下,她如今怎么会有闲心管这些呢。
她兀自走到轿子旁,除了小五,其他三个轿夫都不知跑哪去了,她站在轿旁,丝毫不怕在府衙门口站岗的衙役对她的上下打量。这时一个乞儿踉踉跄跄的跑过来,没仔细看路,一下子栽倒了,纪太太由景触情,想着在外逃生的小姐是不是也如这个乞儿一般。于是,她忙跑过去,将这个满身泥渍的孩子扶起来,这个孩子趁纪太太将她扶起之际,快速的将一张纸条摁到她手里,并调皮的朝她眨了眨眼睛。
纪太太不动声色,虽然她很不解,但是她依然保持的很镇定,那孩子被扶起来后就跑前边去追其他乞儿了,她也顺便站了起来,同时顺了顺自己的衣服,她看见小五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这时候,在酒肆喝酒的另外三个轿夫跑了过来,他们心中很忐忑,就算他们在心里再瞧不起纪太太,但他们也怕纪太太向他们老板告状,一旦告状,这个月他们本就可怜的月银就更少了。
三个轿夫纷纷向纪太太告罪,并埋怨小五怎么不去叫他们。搁在平时,纪太太会讥讽几个轿夫一顿,但如今她只关心现在还攥在她手里的纸条,她冷冷的看了几个轿夫一眼,说道,“下不为例,回去吧。”
三个轿夫一看这么容易就过了,他们心里喜滋滋的,没作他想,抬起轿子就往望君楼的方向去了。
纪太太坐在轿子里,展开攥在手心里的纸,纸上只写了一个地方,“奉贤街桃花阁”。她很诧异,她知道奉贤街是个专卖人牙子的地方,有很多家里养不起儿女的父母会将自己的孩子送往奉贤街上的专卖人牙子的店面里,望君楼里有不少姑娘都是她从奉贤街买的,但是“桃花阁”这个人牙子店她却没听过,莫非是刚开的?不管有什么陷阱,她都想去瞧一瞧。
“麻烦几位走奉贤路吧。”纪太太没有温度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来。
奉贤路是渊城有名的人牙子街,但凡买小厮丫鬟的妈妈都会到这条街上来。几名轿夫就当纪太太又想买黄花大闺女入青楼了,心里不禁一抹异样。
不一会,就到了奉贤街。
纪太太掀起帘子,看着名为“挑花阁”的人牙店就在不远处,于是她吩咐轿夫停轿,自己走到店里去。
店里很清冷,陈设的也很简单,一个头戴帷帽的伙计跑过来招待,“敢问夫人,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纪太太看着这个伙计,皮肤微黑,顶着一张忠厚老实的脸,她心里拿不定注意,不知道要不要相信眼前的这个伙计。
在纪太太打量这个伙计的时候,这个伙计也在不动声色间打量纪太太,他听上面的吩咐,在这里等候一位来自妓院的老鸨,人称纪太太,然后将人完整的交到她的手上,他的任务就完成了。莫非眼前的人就是纪太太,他寻思,他可以冒然的一问,就算被对方呵斥,也顶多就算他色心不改,或是一直心系纪太太罢了。
于是,他低声问道,“敢问夫人可是望君楼里的纪太太?”
纪太太心一颤,她很害怕有人识破她的真面目,那样的话,他们辛苦谋划的十三年就如水东流了。但是,她又不得不直面他的问话,因为她直觉对方的势力很强大,要不然不可能能知道她会在今天到府衙?心电火石间,她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她感觉那个伙计松了口气。
这个伙计确实松了口气,既然认对人了,就不用赔上他的一世英名了。既然这位是纪太太,他就得小心的伺候着。
于是,他恭谨的回道,做了个“请”的手势。“太太,里面请。”
纪太太看出来这个伙计的态度在知晓她的身份后变化了,她不疑有他,但也做好了受到埋伏的准备,不考虑她的功夫的话,小五就在外面。
跟随伙计来到招待贵客的房间,伙计推开了门,“太太请进。”
纪太太将信将疑的走进去,只见在窗子旁边坐着一位姑娘。这位姑娘在听到门开的时候,下意识的转过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一下子站了起来,两人在目光相撞的那刻,都身体发僵,然后流下泪。
姑娘约莫十二三岁,长着一双内双眼,皮肤不算水嫩,但胜在白皙,鼻梁挺拔,嘴唇较小。单看五官的话,很一般的一位姑娘,但五官柔和在一起,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她身量细长,削肩瘦腰,穿着时下普通女子普遍的穿着,上身穿着一件嫩黄色的棉麻收腰的交领襦衣,里搭一件香色的托底收腰罗群。因为少女还未及笄,头发只在头顶扎了个半丸子髻,用一根简单的木头材质的簪子簪住,剩余的头发都披在后面。
姑娘此时泪流满面,嘴唇忍不住的哆嗦,如小鹿一般,投进纪太太的怀抱,哽咽的喊道,“纪姨,辰夕好想你。”说完,抱着纪太太的腰哭了起来。
纪太太心里有一大堆话想问,但都抵不上她此时见到辰夕的激动,不过身在外面,而且还是自己第一次接触的人牙子店,她就是内心澎湃波澜,表面上她也得维持住。她稳了稳心神,柔声道,“小姐,此地不宜久留,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她握了握辰夕的胳膊,把辰夕从见到纪太太的激动中拉出来,辰夕瞬间清醒过来,是啊,纪姨第一次见莫大哥,凭着纪姨的谨慎,她不可能在她不信任的地方表露出任何情绪的。她握着纪太太的胳膊,说道,“纪姨,刚才的伙计是莫大哥,这一路,都是他护送我过来的。”
辰夕说的模棱两可,不过此时此地实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她问辰夕,“小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你是先回宗夫之那?还是跟我回望君楼?”
听到“宗夫之”三个字,辰夕突然泄了气般下来,沮丧的回道,“师傅那,我想晚点再回去,三年前不辞而别,我知道师傅很生我的气,晚回去几天,可以让师傅静静。纪姨,我先到您那去吧,您可以先把我回来的消息透露给师傅,让师傅先消消气。”顿了顿,她又道,“纪姨,我想见见秦臻首。”
听闻辰夕提及秦臻首,纪太太下意识的反问,“小姐,你见她做什么?”
辰夕莞尔,“纪姨,您不要紧张。我只是想见一见她。”
她不会告诉纪姨,在她流亡的三年里,她知道了一件事情,就是秦臻首和她竟然有着一丝一缕的血缘关系,她是历雨落与她亲叔叔姬云轻的私生女。她之所以想见她,只是想看一看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长的什么样。
纪太太不疑有他,“行,小姐,不过得辛苦你一下,现在秦臻首正准备参加百花会,我和宗夫之也盼着她能夺得花魁。这段时间,她脾气比较暴躁,昨天,她刚把她的丫鬟发卖给了人牙子,如果你想到望君楼,又想见她,为保险起见,只能先屈身做她的丫鬟。”想到让辰夕去伺候秦臻首,纪太太的心里就如刀绞一般。
辰夕笑了笑,握住纪太太的手,“没事,纪姨,您不用替我觉得委屈。再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只是当她的丫鬟,这没什么。而且,这原本也是我要求的,我想见她。”
“也罢,既然小姐做了决定,就这样吧。要不,小姐我们这就回去吧。”
“也行,时候不早了,在外面的时间越长,越不安全。”辰夕又道,“纪姨,您稍等片刻,我去和莫大哥告个别。”
纪太太点点头。
辰夕转身走出去,叫莫大哥的伙计站在门口不远处,看着辰夕走出来,上前道,“小姐,怎么样?”
辰夕福了福身,道,“莫大哥,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您替我向他转达谢意,若有来生,辰夕愿?结草衔环。”说完,不等伙计有什么动作,就从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一并交给莫大哥,“莫大哥,这是他给我的,这番情义辰夕受之不起,望他在今后得遇良人。”说罢,转身就走了。
莫大哥内心一地鸡毛,他相信,如果他敢将这个戒指转交给主子,他会毫不犹豫的捏断他的脖子,而且也没想到,主子对纪小姐用情至此,竟然将表明他身份的戒指送给了纪小姐,主子好不容易对一个女人动心,虽然这个女人现在还不能称之为一个女人,顶多算是个少女,但是他也不能扯主子的后腿,坏人姻缘是要遭雷劈的。
于是他追上辰夕,恳求道,“小姐,您这样会害死我的,话我可以帮你带到,但这个东西万万不能捎回去,否则主子会杀了我的,真的。”
辰夕眨了眨眼,他明明温润如玉,怎么会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的魔头呢?但看到莫大哥这么为难的样子,她觉得她就不要为难他了,而且她私心也想留下那枚戒指,可能这是这辈子她想念他时唯一的物件了。“那好吧,我就收下他,麻烦您告诉他,如果他想收回的话,随时都可以。”
“好好好”莫大哥在心里吐槽,主子如果知道人家纪小姐对他一点情义都无,那得多伤心啊,他在心里下了个决定,决定不将这些话报告给主子。想起英明神武、样貌俊俏,功夫更是出神入化的主子也有被人嫌弃的一天,他就想抚额长叹。
辰夕自然没有猜到她面前的莫大哥内心丰富的活动,看着他在那脸色变换不定的样子,以为他还有什么事要处理,福了福身就告别了。
莫大哥一愣。。。
随后,她和纪姨走出去。
几个轿夫一看到跟着纪太太走出来的小姑娘,感觉纪太太挑人的眼光实在是太差了。但小五却注意到纪太太的眼角有些红肿,像哭过一般,心下疑惑,但没有表露出来,打算将这个发现回去告诉之夫先生。
辰夕跟随着轿子来到了望君楼,一进去,她就被纪太太扔给了老茂,老茂问道.
“太太,这位小姑娘怎么称呼?”
纪太太懒洋洋的回道,“我听那个婆子说她叫辰夕,至于姓吗?既然是与我有缘,就跟随我吧。”
老茂嘿嘿笑道,“楼子里可是好多姑娘都跟太太您有缘。”
的确,望君楼里有很多姑娘都姓纪,纪太太懒的理他,只吩咐他道,“派人把她收拾妥帖了就送到臻儿那去吧。”
“是”,老茂领命领着纪辰夕去收拾了。
老茂看着辰夕苗条的身材,心中一阵荡漾,他的表情被在走廊里遇到的马六看到了,马六心中一紧,这个老茂是个荤素都吃的主,他不能让小姐糟蹋在他的手里。
马六走过来,问老茂,“茂爷,这个小姑娘是不是秦小姐的丫鬟,太太吩咐让现在领着这个姑娘过去。”
本来老茂想趁四下无人的时候,把这个小姑娘随便拉近哪个杂货间爽快爽快,却不想被马六这个玩意给扫了兴。一想起秦臻首那飞扬跋扈的脾气,他也怕耽误了秦臻首使唤丫鬟而引来她的怒意。
他忍着突然涨起的快感,“哼”了一声,扬长而去。马六顺手领过辰夕,把她带往秦臻首的房间。
望君楼里鱼龙混杂,就是青楼里的姑娘也有别国的间隙,所以辰夕很谨慎,一个字也不多说。她安静的跟在马六的身后,直到走到秦臻首的门口。
马六敲了敲门,“秦小姐,太太给你买了一个使唤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