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逃婚?
夏皇整整一个冬天不是在勤政殿听朝,就是在这家那家的暖阁里处理政事,一个冬天下来,胳膊腿儿都细了,偏偏肚子圆了不少。御医告诉他得多走走动动,把丢了好几个月的骑射武习全都要练回来。
夏皇虽然贵为皇帝,但这几日天天被内侍官拽着出去溜达。活动开了觉得神清气爽,这天就多走了几步。
这溜达着溜达着就到了扶斓馆。虽然正直冬季,可是扶斓馆里松柏挺拔葱翠,完全没有冬天的萧瑟之感。掩映之下的书房里,依稀还可以听到皇子们的读书声。夏皇看着扶斓馆里的景色,仿佛看到了自己还是太子的时候,一时间有些神往,便迈步走了进去。身边跟着的内侍官刚要开口喊陛下驾到,就被夏皇伸手制止了。夏皇就像当年老皇帝偷偷观察皇子们一样,偷偷的走到窗外,一边偷听一边偷瞄着。
从六皇子往下的几个孩子们尚在垂髫之岁,都是一人抱着一本书摇头晃脑的读着。而太子却和老三步澜,老四峦鉴在一张桌子上围着,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着什么,夏皇提着耳朵听,却被几个幼子的读书声掩了过去。一旁的内侍官也听了听,摇头表示自己也听不懂。
这时候正好太子教习鲁夫子出恭,刚出了大门就看到夏皇和内侍在窗下猫着腰模样甚是鬼祟,“老臣给陛下见安!”他上前几步跪下便拜。这一声不大不小,正好被屋子里的几位皇子听到了,纷纷放下手上的东西,扑通扑通的跪了一圈。
夏皇现在窗户边上,站直了吧松树枝正好扎脑袋,猫着腰吧又显得没了父皇的做派。他老人家只能先闲庭信步的走了出来,清清嗓子让他们都起来。“今日闲来无事,朕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想起来有日子没见老六老七他们几个小的了,就过来看看,正好见你们学的用功,就没让他们声张。”
“父皇真是来的正巧,今日太子哥哥也说想念我们,刚来没多久。”峦鉴好像灵光一闪上前一步两眼放光的说着,“我们刚好说到了父皇当年和五皇叔攻打璠水城的那一仗,三哥和儿臣见解相悖,我与三哥讨论许久没有达成一致,那一仗是父皇您打的,不知能否给儿臣们评判一下?”
“哦?”夏皇挑挑眉毛,“璠水城大胜可是让我们掌握了西南战局的主动权,你们还有什么可以讨论的?”
“回禀父王,儿臣和两位弟弟讨论的,是与兵改有关的军令先行制度。”太子赶忙解释一下,唯恐夏皇以为他们是在挑自己的刺。“父皇若是感兴趣,就请移步书房,指教一下孩儿们。”
夏皇扬扬眉毛,背着手走了进去,众人也就跟着一起进去了。太子教习只能使劲搂了搂裤腰,憋着尿跟了进去。
“父皇您看,这是当年璠水城到麟州城的地图,当年您带着五皇叔打到了璠水城外,正是全军士气高涨之时,原本可以一鼓作气攻下璠水城,速战速决。可是皇爷爷他一旨手诏让你们休整两日再做攻城,不仅失了先机,还让他们把粮草物资撤走了不少,给日后攻打麟州城添了不少麻烦。所以儿臣以为,身在前线,军令应该先于皇命。”
夏皇看着桌上的地图,嘴角微微笑着,“这个问题好啊!当年朕还是太子,如今朕是皇帝,这不管是军令还是皇命,归根结底都是到我这里要结果的。”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地图上,璠水城到麟州城那一大块平原。“当年,为父收到了你们皇爷爷的手诏,要我们必须原地休整两日,且到第三日午后才可攻城。当时我和你们五皇叔也是不解,你们五皇叔更是急得吹胡子瞪眼,躺了两日愣是急得闭不上眼。可是后来我们攻下璠水城之后就明白了你们皇爷爷的用意啊!你们看看这里,这里是整个麟州最好的农田,如果不给璠水城一点退路,直接强攻,那么他们可能也会和我们鱼死网破,烧了粮草,顺便也烧了这最好的农田。当时已经到了夏令时分,还有十天半月就到了一年最好收成的时候。我们给了璠水城退路,两天时间,他们跑的干干净净了,可是我们呢?我们从这片平原上收了七百担粮食,给当时在凛风堡的将士们缴获了一年的军饷。”夏皇说着还得意的摸了摸自己的大扳指。
“七百担?那用马车运都要排上几里地长呢!”步澜说着转身拍了拍峦鉴的肩头,“看到了吧四弟,这就是皇命不可违的道理,身在军中,我们只看了这一仗的得失成败,而父皇和皇爷爷他们乃是一国之主,看的乃是全局。所以若是军令先于皇命,那么我们的眼光永远在这一城一池的得失,怎么知道这年年都会冻死人的凛风堡军饷富足有多不易?”
峦鉴低着头看着地图,“是儿臣没有远见了,父皇,儿臣还是不太懂,皇爷爷怎么就知道,他让出了时间,璠水城的败军就不会烧掉农田呢?”
“哈哈!”夏皇拍拍峦鉴的肩头,“你皇爷爷当年跟朕说,不带二十年兵,就不得随意干涉各位大将军的军政。你可知为何?”
峦鉴摇头,“既然皇命应该先于军令,又为什么不得干涉了?”
“不只是我们大夏,任何一国的守土将领几乎都很少变动。而这些个守土将领常年交战得来的经验,是远在都城的皇帝所没有的。这就是为何军中经常听到那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原因。可是,若你们是新将带着新编制作战,还君命有所不受,那就不是打仗,那就是谋反了。”
众皇子听到这里齐刷刷的就要跪,可是夏皇赶紧摆摆手,“无妨无妨,不用这么惴惴的。咱们父子四人就事论事罢了。”
“可是父皇,儿臣听糊涂了,您到底是支持什么呢?是军令先于皇命,还是皇命重于军令呢?”步澜挠着脑袋,有些搞不懂夏皇的意思了。
“你这个傻小子,听了这么多还是不懂?越渊的兵改之策是为了清除军中那些个吃空饷的冗员,提高军马的集结效率,预防兵马私姓。而不是想要往自己手中集权。所以在兵改执行之时,必须皇命为重。这也是为何到了今日,为父才同意让越渊着手兵改。因为为父征战了一辈子,无论是各位将军还是钱粮兵马,朕手中全都捋得顺摸得清。这个时候正是挖几颗瘤子的好时候。”
步澜看看父皇对太子越渊那副赞赏的模样,完全没有传闻中的父疑子怨。亏了自己上次在太子府还帮太子抱不平,合着这俩人在故意唱对头调给外人看呢。毕竟兵改是要得罪不少皇亲国戚的,太子来做,总比皇上来做得宜一些。
“说到这里,为父有件事要交给老三你去做,你明日来庆阖宫一趟。”夏皇突如其来一句话,让步澜整个人愣在了原地,而太子殿下递过来一个眼神,似乎是在说,自己上次的断言果然成真了。
…
“就这样安排吧,如果我到了年下也没有回来你们就照着我拟好的礼单子去送礼。”城门外,步澜正和自己的内侍官嘱咐着,他一身常服,打扮的就像个寻常的富家公子哥一般,也就带了窦保一个小斯,正牵着马交代着自己这一去这些日子的注意事项。
“是,是,小的记下了…”内侍官频频点头。
“王爷,别看了,你今儿走,谁都没告诉…没人来送您是正常的。咱走吧,一会儿街市开门了就要被认出来了。”窦保给步澜牵着马,看他还在回望着皇城。
“走吧!”步澜翻身上马,抽了两鞭子,绝尘而去。
这是步澜从小到大第一次奉旨离京,以前年少顽皮总是偷跑出去玩,回来了免不得被簌夫人拖去皇后娘娘那里打板子。如今竟也有了身负皇命,明目张胆出皇城的机会了。
“依小的看,您这个敌国公主的王妃是位福星呢!咱们去年是个什么光景?连去趟佳莺台都要厚着脸皮让昌岚君请客,谁不知道三皇子是个一没钱二没权的闲散主子?可是王爷你看自从定了亲事,成了正二八百的王爷,建着自己的王府,如今领着皇命去办差…啧啧啧,小的都觉得这日子有了奔头!”窦保这一路上美滋滋的,自从步澜成了郡王爷以后,他明显的走路开始晃了,说话底气足了,连扶斓馆的侍女们都敢逗趣了。
步澜撇了他两眼,“当了王爷的是我,你怎么先大摇大摆上了?”
“这整个皇都谁不知道咱俩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窦保小声嘟囔着,却迎来步澜当屁股上的一鞭子,嗷嗷的捂着屁股叫了起来。
“就你那掉裆的破裤子,谁跟你穿一条。你再给我胡说我就抽你嘴巴了!”
两个人就这样你捅我一下,我甩你一下的溜溜达达走出了皇城,一直上了官道才策马扬鞭直奔釜州城。
“娘娘,奴婢听说,三皇子今天一早跑了…”
紫蕙阁里,景妃和秣夫人正喝着茶水闲聊着。
“跑了?听谁说的?”景妃吃惊的差点茶水都没有拿稳当,眼睛里还有些喜色。
“是臣妾的堂兄,他那定波门值守的差事,不还是娘娘您恩赏的嘛!”秣夫人捂着嘴巴偷笑着,“说是,今天一早,三皇子就带了一个随从,从定波门往东北去了。还是一身布衣常服,出城的时候还跟随从说不玩够不回来成亲什么的…”
“这个老三…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景妃放下杯子,眼珠子就轱辘轱辘的在眼眶里打转,一看就是一副想坏主意的样子。“这老三跑了,估计清林苑里的得急坏了吧?我们去看看?”
“那臣妾就陪您看看去!”秣夫人放下了杯子,站起来恭敬的去扶景妃。
此时清林苑里的簌夫人正急慌慌的梳着头发,一根银簪子怎么也拢不住那一头浓密的掺着白丝的头发。“夫人,不能加个插梳嘛?就一根簪子实在是太松了,头发走几步就会掉下来。”小侍女把那头发挽来挽去的,噘着嘴巴皱着眉头,一副比簌夫人还要愁的样子。
“你是怎么回事?连个头发都弄不好了?要你何用!”簌夫人抢过簪子,咬在嘴巴里,把头发捆巴捆巴就牢牢的簪住了。“给我拿那件石青色的外披来,鞋子也换成海平底子的布鞋。”
小侍女噘着嘴巴起身去拿外披和鞋子,就听见簌夫人在身后又加了一句,“还得跪半天,再拿个羊毛护膝吧!”
…
景妃和秣夫人梳妆打扮再调笑着走到清林苑的时候,簌夫人已经跪在了皇后娘娘的寝殿外,咬着牙,俯首贴地,轻轻啜泣着。这跪也是门学问,里边可是正经八百的坐了半辈子国母之位的皇后,她簌夫人虽然是皇后的媵妾出身,但分宫而居多年,当年的主仆情分也耗了个差不多,唯一能让簌夫人受用至今的就是她还算了解皇后的性子。
她知道这跪要跪的楚楚可怜还不能喧哗,皇后的头痛症虽然随着这几年月事消减好了不少,但只要被吵闹了就会犯病。而且越是素冠素服容颜憔悴,病弱抽丝的模样,效果越好。
一直到了晌午,日头烤的簌夫人不用装也是蔫头耷拉脑了,才听见皇后娘娘无奈的差人出来传话,“娘娘说,让簌夫人进去说话。”
簌夫人进了屋,噗通一下又跪了下来,咬着下嘴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哽咽声硬是憋在胸腔里不发出来,整个人看起来是痛哭的喘不上气,偏偏还不吵。皇后看着这副模样的簌夫人,果然拧着的眉头软了下来,啧着嘴巴去拉她,“你说你这是何苦,先起来说话!”
“娘娘!奴婢是来请罪的…当年,娘娘让步澜跟在太子身边学习,是奴婢溺爱孩子,常去探望,以至于教坏了他。”簌夫人拿着帕子在眼角上按了按,却明显感觉到皇后拉着自己的手一顿。她正借势要起来的屁股刚抬到一半,就僵在那里不敢动了。
皇后眉头又慢慢锁住,“一人一个性子,步澜不是跟着太子长大就能长得和太子一般脾性的,这怪不得你,当然更怪不得旁人的。你起来吧!”她说着,从簌夫人的手心里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端坐好了看着簌夫人。
簌夫人自知失言,委屈巴巴的站了起来,双手拧着帕子在想怎么补救。
皇后瞥了她两眼,微微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了儿子着急,他这眼看就是要开府成婚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知轻重的说走就走?不过陛下还在勤政殿里没出来,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恼了老三,若是他生气了,我自然会为你劝解的,你放心吧!”
“还是娘娘您看得长远,奴婢这一听老三的事情,整个人都乱了方寸,有您给奴婢当主心骨,奴婢心里就踏实多了。”簌夫人忙拍两句马屁,努力挤出了一些笑模样,殷勤的倒茶递水伺候着皇后。
“这么多年了,你也是个有品阶的夫人了,怎么还是一口一个奴婢的自称?我看老三这么不驯,就是经常看你如此自卑,才不把你的教导当回事的。以后别这么称呼自己,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皇后见她端茶递水十分熟练,又想起来当年她就是个在自己房里端茶递水的小小媵妾,还比自己小个四五岁,如今年月如斯,她竟然先于自己长了白发…怕是这么多年冷落战兢的日子很不好过吧?想着想着,皇后就有些心软了,指指下首的回纹方凳,“你坐下吧,这些不用你做,咱俩说会儿话,一会儿陛下出了勤政殿,我就让人请他过来。”
簌夫人抿着嘴巴眼中带泪的点头作福,乖乖的坐到了凳子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奉承话,什么七皇子几日没见个子就长了小半头,什么昭曦公主在婆家又传出了何等佳话…总之句句奉承离不开皇后和她的几个孩子。皇后娘娘也很是受用,听了一会子,就喜笑颜开了。
一直到陛下出了勤政殿正往皇后宫里来,簌夫人才满眼恳切的离开了,临走时她还手心冰凉的拉着皇后的手,掉了几颗眼泪,让皇后给她打了保票才退了出去。
回到了清林苑,簌夫人听说景妃和秣夫人等了自己很久,见她还不回来才扫兴的走了。簌夫人看着那被二人坐乱了的凳帷,还有她俩又吃又喝留下的茶碗碟筷,又气得把小侍女们都叫出来,打骂了她们一番,可是,看着自己院子里这些人又打又骂还是懈怠疲懒的模样,她挥着鞭子打都觉得费劲了。
她气得灌了自己三碗明心汤手脚才不再发抖,可是没一会儿药力上来,就困得挪不动步子了。刚发了脾气,小侍女们也不愿过来触她得霉头,就任由她俯着桌子睡着了。
梦里,好久没有见到的钟妃又在跳那像个柳条一般的舞,一边跳一边要簌夫人去陪她。簌夫人气得抓住什么就冲钟妃扔什么,结果钟妃那跟柳条一样的舞步,左一晃右一荡的就躲开了。然后就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要拉簌夫人的手,簌夫人用力挣脱着,力气用的太大,额头嘭的一声撞在了桌子上,醒了过来。
“你又来做什么?你死都死了还能做什么?滚回你的阎罗殿去!我不怕你!”簌夫人手脚发抖的对着面前乱打一气。一直到自己整个人脱力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们这些算计我,嘲弄我的人,都送到阎罗殿去…”她轻声嘀咕着,擦着额头的汗珠,这数九寒天里一身的冷汗,更让她冷得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