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夏知白仰面躺在床上思考着今后的生活,今天借用了夫人的牙粉刷牙,又欠了夫人六毛钱。
“唉。”夏知白又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咚咚咚得响了,夏知白打开门,见是周舒望,他抱了一大床棉被,脑袋也看不见的样子甚是滑稽。
“这是我娘托人捎给我的新棉被,但其实我那里棉被已经够盖了,我看你这儿的棉被单薄得很,就给你吧。”说着便将棉被塞进了夏知白怀里。
对于一个刚认识且不怎么熟悉的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好意,夏知白有些不知所措,抱着被子竟然连感谢的话也忘了说呆呆的看着周舒望上了楼。
“谢谢。”夏知白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小声说。
夏知白的旗袍很快就做好了,水蓝色,胸口绣着茶花纹样。
于是,夏知白开始了第一天的上班,夜里的舞厅与白天有天光时完全不一样,舞厅楼顶中央矗立着圆柱形玻璃银光塔座,霓虹灯灯光璀璨使夜空恍如白昼,让夏知白真实得感受到了一丝不夜城的意味。
她在领班的带领下经过厨房和店面上到二楼,二楼有舞池和宴会厅,里面的设计极其摩登,白色的大理石旋转楼梯通向大舞台。舞台四周围坐着许多舞女,还有些位置空着,领班说是专门为红舞女留的。
在舞池里,是达官贵人们揽着舞女纤纤的细腰,翩翩起舞,一派灯红酒绿。
舞厅实行买钟制,舞客在侍者那边买舞票,看中某个舞女便将舞票给她,一张舞票可以跳一刻钟,舞女舞票的收入和舞厅五五分成。
夏知白从中学起,就常常在学校的舞会上被评为舞会皇后,所以对于自己的舞技信心满满,她相信自己不久以后就能成为红舞女。然而现实是,夏知白一直坐到了舞厅快打烊都没有一个人来邀请她跳舞。
耳边是不停歇的菲律宾乐队萎靡不振的爵士乐声。
在舞池边上枯坐了许久,夏知白忽然明白了,这舞厅里有那么多的舞女,对经理来说,不多她一个也不少她一个坐冷板凳的舞女,如果红了,还能帮他赚钱,原来这是撒网捞鱼的节奏啊!
夏知白不禁懊恼怎么就信了那经理说的她像女明星的鬼话,想到自己还和这个舞厅签了一年的协议,夏知白一拍脑门:上了贼船了!
“今天只是第一天,不要着急。”
坐夏知白边上的舞女叫刘信芳,生得并不十分美艳,和夏知白一样,今天她也没有赚到一张舞票。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得便聊了起来。
刘信芳问夏知白结婚没有,夏知白摇了摇头。
刘信芳说她十九岁就结婚了,以前是纺织厂女工,后来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才来做了舞女,可她丈夫却因这个理由与她离了婚。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似感叹世事凉薄。
这时,舞厅那头忽然骚动起来,夏知白远远望去,一个女子缓步走上舞台。她化了浓艳的妆,眼眉如丝,红唇妖冶,穿着碧绿的高开叉丝绒旗袍。
“那是谁?”夏知白问。
“她你都不知道?那是肖梦,特地从上海歌星俱乐部请来的大明星!大牌得紧,每日只压轴来唱一首歌”
那大明星站在台上,身段婀娜,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
“我正青春,你还年少,我们相见不恨晚……”
她唱着相见不恨晚。
靡靡之音里盛满了十里洋场的纸醉金迷,回响着上海滩百年的喜乐悲欢。
日子里夏知白的生意犹如垂危的病人,吊着口气,每天收到个一两张舞票,偶尔回光返照一下,收到多几张,也只是勉强糊口,当初那个做红舞女的梦彻底碎了。
周末,夏知白难得和周舒望一同吃午饭。
平时周舒望白天都在学校,他放学夏知白已经去上班了,所以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
“你很晚休息?”周舒望见夏知白不停打哈欠,忍不住问。
“因为在舞厅上班,回来得很晚。”
“舞厅?你在那里上班?”周舒望一脸的惊讶。这个时代,一般良家妇女可不会在舞厅工作。
“是啊。”夏知白又打了个哈欠,“对了,你晓不晓得那个大明星肖梦?她也在那里唱歌。”
“不……不知道。”周舒望摇摇头。
“好吧。”夏知白也并未在意。
下午,夏知白上街帮夫人买白菜,夏知白很奇怪房东夫人一个英国人为什么会喜欢腌酸白菜。
周舒望也被一同支使来做苦力,房东夫人美其名曰锻炼少年人,两人分别一前一后身上用绳子挂了四棵大白菜,夏知白还拎几根时令的黄瓜和茭白。
两人回来的时候又遇上了游行队伍,原本来了这个时代以后,夏知白对游行已经见怪不怪,但今天碰上的这支队伍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他们有的抬着看上去脸色死灰似乎是得了重病的人,还有的抬着一米多长的装着密密麻麻苍蝇的纱笼,上面贴着“杀人不用刀的苍蝇”。
竟然还有人还抬着棺木。天气现在已经有点热了,导致棺木里发出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儿。
“这是反霍乱游行吧。”周舒望道。
夏知白觉得这么宣传防霍乱实在是重口了一点,胃里翻江倒海得将大白菜扔给了周舒望。
“让我去吐一吐。”
夏知白跑到一边的墙角,呕了几口酸水。
这时有个穿白褂的少年从夏知白身边走过,苍白瘦削,眼眸深邃,唇角锋利,给夏知白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夏知白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她穿越前那天早上见到的那个男子吗?
夏知白追上去,游行和看热闹的人很多,她跑了几步,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学生。
“不好意思。”夏知白和女生道完歉抬起头那男子却早已经不见了影子。
“你在找什么呢?”周舒望追上来拍了拍她的肩。
夏知百张望了一会儿:“没,没什么。”
歌舞厅里又新来了一个舞女,叫陆晓绘,据说是个女学生,舞厅里很少见读书的女学生。刘信芳拾掇着夏知白去看看那陆晓绘长什么样。
女学生有什么好看的,但夏知白拗不过刘信芳,只得陪着去瞧瞧。
夏知白偷偷瞥了几眼,白净清秀的脸蛋,的确一看就是女学生的样子。
刘信芳悄悄说:“她刚来第一天就有好多人请她跳舞。你听没听说有个舞客为了讨好她,还一下子就送了她厚厚一叠的舞票。”
夏知白摸着自己的脸:“我比她丑吗?”
刘信芳笑着说:“男人啊,都喜欢附庸风雅,喜欢红袖添香的柳如是,苏小小。”
苏小小和柳如是是谁夏知白不知道,但她看着陆晓绘桌边一沓舞票,着实些羡慕,这是几个月的房租啊。
“要不,我也去考个大学?”
夏知白心血来潮,回到家她兴冲冲得跑上楼,一把打开周舒望的房门。
周舒望赤膊着上身,见夏知白突然破门而入,一下钻进了被窝。
“夏……夏小姐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周舒望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的。
氛围一时有些尴尬。
夏知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趴在门框上,硬着头皮道:“我那床脚三长一短,睡的时候摇摇晃晃,想和你借几本书垫床脚”
“什么?”周舒望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
夏知白自己也觉得半夜来借书垫床脚这种理由很蹩脚,而且……有辱斯文。
“就是那种你不用的书就好,例如高中的教科书。”
“好,你先出去一下,我拿给你。”
“噢……好。”夏知白赶紧出去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周舒望从里面开了门:“请进来吧。”
周舒望抬出来一个大柜子。
“我之前在杭州上学,正好我入学考试时将高中的书都带到了上海,考完以后一直都没带回去。”周舒望埋首在箱子里,“让我找找。”
夏知白等着周舒望找书,左顾右盼的,忽然听见天花板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舒望从箱子里捧出厚厚一叠书,国文,算数,英文都有:“不知是不是这天花板年久失修的缘故,我每天半夜都听见这声音,希望这天花板不要突然掉下来。”
“天花板?不会,你放心吧,不是天花板要掉下来了,是老鼠在上面跑来跑去。”夏知白一脸淡然得说。
“老鼠?”听到老鼠二字周舒望的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夏知白之前也怕老鼠,但自从睡在了储物间,天天和老鼠打照面就习惯了。
有老鼠甚至在她睡觉的时候从她脸上踩过,这么多老鼠,也难怪霍乱横行。
“包在我身上,我来帮你清干净。”夏知白现在已经练就了一身快准狠的徒手捏住一只老鼠的绝技。
“这样吗?那太好了!谢谢你了。”
“我明天天一亮就来帮你抓。”夏知白抱着书用脚带上了门。
夏知白回到自己房间刚把门关上,就听门咚咚咚得响了,夏知白以为是周舒望。
“还有什么事吗?”
“这么晚还拉着灯,你是要多交一块大洋的电费吗?”房东太太的声音。
夏知白赶忙关了灯,从包里找了个手电筒。借着手电筒的光,翻开这民国时代的教科书,翻了几页,却从书中掉出来一张相片,夏知白拿起来一看,竟是肖梦。
之前问他还说不认识肖梦。
“啊,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