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洋夫人正好有一间屋子想要出租。
夏知白在洋夫人的陪同下上到二楼去看房,洋太太掀起窗帘,到处飞扬的灰尘是夏知白打了好几个喷嚏。
房中间摆了一张铁艺床,边上是半旧的雕花木柜,地板上老鼠嗖嗖嗖得窜来窜去,把夏知白吓得跳上了床。
“我会马上把老鼠抓走的。”洋夫人拍着胸脯表示,“这里租金是二十五元一个月。”
夏知白摸了摸口袋里的钱,有些心虚得问能不能便宜点。
“那二十吧,给你个折扣。”
“嗯……”
看夏知白犹豫不决,房东夫人道“十五,一口价十五。”
夏知白正要离开,夫人突然说:“我还有一间房,只收十元一个月。”
夏知白大喜,跟着夫人来到一楼,却发现夫人所说的房间,原来是楼梯下的储物间。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好,要求不能太高,夏知白在心里告诉自己,又交了两个大洋的水电。
储物间只放得下一张床,床的正上方是一盏昏黄的灯泡,夫人送了夏知白一床被子,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儿。
夏知白问夫人哪里可以洗澡。夫人指了指墙角,墙角边上是一个小煤炉,还有一堆蜂窝煤:“自己烧水。”
夏知白将煤炉装满煤拎到外面,使了吃奶的劲儿用那把破蒲扇扇小煤炉下面的口子,奈何那小煤炉只冒烟,不生火。夏知白被浓烟呛得眼泪哗哗得流,整条弄堂里都是烟,邻居都跑了出来骂人。
“真是乡巴佬,连煤炉都不会用。呀!你怎么一下子用了那么多块新煤,你得多交一块大洋。”夫人一边讽刺一边夺过夏知白的扇子亲自做示范:“学着点。”
夏知白只好不停说不好意思和对不起。
在夫人的指点下,夏知白终于烧开了一壶水。
夫人打开衣橱挑了两件衣服给夏知白:“以后你可以叫我斯宾塞夫人,这衣服是我还是个少女的时候穿的,现在穿不了了,就给你吧,算在你新交的一块大洋里。”
夏知白看了看衣服,又打量了一下夫人如今发福了几个号的身材,被夫人狠狠瞪了一眼。
夏知白赶紧道了谢,抱着衣服遁了。
洗了个澡,换下来一身湿衣服。房东夫人那裙子的风格让夏知白恍然有种自己身在十九世纪的错觉。
晚上夫人煮了饭,卖相不怎么好的糖浆馅饼,高糖分高热量的垃圾食品。
“为了保持身材,我只吃有机蔬菜和鱼。”夏知白拒绝了夫人的晚餐邀约。
月光透过储物间半掩着的门照进来,夏知白睡不着,不知是因为今晚的月亮格外得亮,因为霉味太重的被子和床单,还是咕噜咕噜叫的肚子。
终于,辗转反侧许久的夏知白翻身下了床……
“天哪!你做了什么?”夫人的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夜晚。夫人看着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和被夏知白毁掉的窗帘,怒不可遏。
原来夏知白下床后点了煤油灯坐在窗边看后面院子里的月亮,结果煤油灯不知怎的就点燃了窗帘,夏知白惊慌得找了一大盆水扑火······窗帘也还是毁了。
夫人气得要把夏知白丢出去。
“我可以干活补偿您。”夏知白抱着包可怜巴巴得恳求。
夫人看在如果把她赶出去,损失也得不到赔偿的份儿上,最终同意让她留下来,条件是夏知白要每天干活偿还窗帘的价钱。
天还没亮,马桶车弄堂在石板路上行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伴随着一声高吭的“马桶拎出来······”,家家户户的窗口都亮起了昏黄的灯光,然后是哗哗的刷马桶的声音,如交响乐一般此起彼伏,夏知白刷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走到厕所,捏着鼻子提起了装夜香的桶,但还是能闻到一股骚味儿。
夏知白倒完马桶,学着左右邻居的样子,用大刷子哗啦呼啦得搅马桶,桶里的贝壳哗哗作响,夏知白一边刷一边干呕,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走过来,手里的大刷子一看就是刚从马桶里拿出来的,一甩一甩的还能溅出不少水滴:“小姑娘,新搬来的啊?”
“别···别靠近我!”夏知白捂着鼻子落荒而逃。
房东夫人要求夏知白每天要把家里的所有桌椅橱柜窗台擦一遍,擦完后她会亲自检查,用手指拂过每一个地方,一丝灰尘都不会放过。
夏知白拿着抹布愤恨得跟在她身后,听着她的指挥:“这个花瓶脏了”,“这个台面上还不干净”。夫人指向哪里,夏知白就得立刻冲过去,即使夏知白觉得这些家具已经被她擦得锃光瓦亮,但夫人依旧不满得挑剔。
“洁癖。”夏知白一边擦一个玻璃器皿一边小声在夫人身后嘟哝。
“你说什么?”房东夫人转过头。
夏知白就很疑惑,夫人由于年纪大的缘故大多数时候都有点耳背,但每当她抱怨点什么,她总是能听得很清楚。
等夏知白洗完返了三遍工的衣服,回到房间瘫倒在床上感觉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不禁感叹:“以前在健身房举铁都没有干家务这么累。”
夫人的黑猫露娜窝在夏知白床脚边,夏知白讨厌这只猫,她觉得这只猫身上有虱子,它只要一靠近她,夏知白浑身都痒。夏知白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夫人不在,于是想踹它一脚,却被露娜机灵得躲开了。
她一定要想办法好好给这只猫洗一洗,但是夫人固执得认为自己的猫非常干净,是夏知白自己不注意个人卫生才会有虱子。
夏知白决定去寻份工作,毕竟手上只剩下四个大洋了。
福州路和望平街有许多出版社和报社,但都要学历凭证,然后夏知白又去医院面试了护工,医院的人问夏知白有没有照顾过病人,夏知白说自己曾经照顾过金毛,德牧和哈士奇,结果就很狼狈得被赶出来了。还有一些地方,见夏知白是女的,便摇头摆手了。
夏知白走得腿又酸又疼,却没找到一个工作无奈得叹了口气,原来民国的就业形势也很是严峻。
走着走着,临近黄昏,街边的建筑上都亮起了灯箱,有一处灯光特别亮,于是夏知白走近了想看看。却见门边有一块告示上面写了招舞女。
一个戴着蝴蝶结领带的男子走了过来:“小姐你想做舞女吗?”
“我吗?”夏知白左右转了转头,没有其他人。
“小姐,可有听人说过你长得与当红歌星肖梦有七分像?我觉得你如果当舞女的话一定能红的。”
夏知白虽然不知道肖梦是谁但听他的口气应该是个明星:“做这个能赚很多钱吗?”
“当然能。”那人回答。
“行!”她现在实在是很缺钱,后来夏知白才知道他是舞厅的一个经理。
那个人让她签了一个一年的合同,接着又带她去做了头发,裁了一件旗袍,说这是基本配置。费用是五块钱,但夏知白全身上下只有四块钱,于是经理还借了她一块钱,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想法,夏知白咬牙交了钱。
经理说他对她有信心,嘱咐她衣服做好就可以来上班了。
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夏知白不止没赚到钱,还花掉了剩下的四块大洋,甚至欠了经理一元钱。
夏知白回到家看见门边放了一大堆行李,被褥铺盖还有一捆一捆的书。
“你好!我是新来的租客,周舒望,请多关照。”
夏知白抬起头,从楼上栏杆处趴着一个穿着米色西装的少年,眉目清秀,唇边似有三月和煦的春风。他说话带着吴侬软语的味道,一听就是南方人。
“你好,我叫夏知白。”
“知白,帮周先生拿一下行李。”夫人在房间里喊道。
“好。”夏知白拎起一个行李箱。
“没关系,还是我来吧。女孩子不应该做这样的事情。”周舒望拦住夏知白。
“小意思罢了。”
夏知白拿起另一个箱子,这是周舒望最重的一个箱子了,他自己搬起来都很吃力。
“这个箱子很重的!”周舒望想提醒她,可话音未落夏知白已经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哇哦!你吃什么长大的?”
“先生,如果你觉得这个时代的女士都弱不禁风,那就大错特错了。”
晚上,周舒望叫了新新酒楼的菜,狮子头,酱鸭,叫花鸡······夏知白远远闻着香味,不自觉得咽了口口水。
周舒望让夫人和夏知白一起吃,夏知白在二十一世纪也去过新新酒楼,但对那里的菜没有太大的印象,如今吃来,却觉得异常美味,或许是来了这里就没有吃。总之,她放弃了只吃鱼和有机蔬菜的原则。
周舒望问夏知白是哪里人,夏知白想了想,道自己是传教士养大的,后来传教士死了,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周舒望向夏知白投来一个同情的目光,夏知白忽然有些心虚,觉得自己有卖惨之嫌。
周舒望是绍兴人,在沪江大学学法律,原本兄长为他安排在朋友家住,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男人了,不能永远都被别人照顾,于是决定一个人出来租房子。
夜晚,他枕着左手躺在床上,若有所思,他手里拿着一块玉佩,清冷的月光撒在被金丝缠绕的玉佩上,玉佩的角上有隐隐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