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夫君的房间位于梁伯候府的最北方,是一个远离仆人和子女的地方,但这处房屋并不是上官衍下令修建起来的,最初下令修建这间房屋的还是上官衍的曾祖父。上官衍的曾祖父一生娶了三十多个妻妾,但后来那些女人们总是会为了一点芝麻绿豆般的小事而争吵个没完没了,女人们吵闹终于让那位老人无法忍受,于是乎就在这里建起了新的房屋,而且还不准任何女人前来打扰,违者杀无赦。而那位老人也因为在这处屋子里休息从而躲避了一场刺杀和火灾,后人们也就把这间屋子当成了有福之地和主要的寝居。
她对着窗户望着寝居外面的院子里种的几株矮松和橘树,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一等到天热起来后,陇伯候府里的孩子们就会来这里看看橘子是不是长出来了,橘子长出来后孩子们就会因为抢橘子而大打出手,不过只要他们不闹出人命或是把人打成重伤夫君是不会过问的,夫君以为那都是孩子的天性使然,通过争抢橘子夫君就能更好地了解自己的孩子们。夫君说过的让她最为高兴的话那就数三年前对于自己长子的一番评价了,夫君说离儿而善于忍让也乐于忍让,有这样的大哥是其他孩子们的福气,在这点上,她和夫君持有相同的看法,但离儿的这种秉性是好还是坏她就很难去定义了。
宫灵素喝了一口凉茶,转头去观看身旁白色帷幕上通过烛火映现出的身影。那是夫君和家妓的身影。夫君虽然和她一样年华老去,可是夫君还是一个精力旺盛、身强体健的男人。这几天她的身子不干净,不好相陪夫君于床笫,就只好让年轻漂亮的家妓来伺候他。亲眼看着夫君和家妓在一起不是什么让她心里好受的事情,可尽可能地满足夫君的需要,这就是她身为妻子的本分。
片刻过后,宫灵素听到了来自家妓的娇柔的呻吟和夫君的厚重的喘息声,然后夫君就将家妓的双腿平放,挺直的腰弯了下去,一头载到在卧榻上。家妓掀开了帷幔,没有看她,自觉地喝下了早已准备好的忘忧汤,喝下了忘忧汤就绝不会怀上夫君的孩子了。过后,家妓收下了十个铜钱和一盒胭脂的赏赐,披着一件轻纱赤着脚退出了只属于他和夫君两个人的房间。
夫君的喘息声仍然继续,宫灵素瞥了他一眼,调侃道:“夫君,我看你呀,还是老了,年轻时你再怎么累也不会喘这么久的气。”
“是吗,夫人,这点我可是三年前就承认了,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就因为我说了一句累了,你就一个月没有理我,也不让家妓靠近我,你那时真的好狠心呀,夫人。”上官衍闭上眼睛,均匀地吐出几口气后又睁开眼睛,不着寸缕地走过来搂住了她的腰,她的腰不像年轻时那样地纤细了,但夫君的手臂却依旧充满了男人的力量。“夫人,我还得给你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需要你这样来跟我说?”宫灵素闻到了夫君身上的汗液味道,那里面混杂了家妓的脂粉味。
上官衍看了好大一会儿天上的星星,微笑着说道:“是迎仙的婚事。”
宫灵素从夫君的怀抱中抽出了身子,盯着夫君的眼睛,惊讶道:“你是说你已经给迎仙选定了夫婿?”
“这有什么不对吗,夫人?”上官衍用了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在看着什么奇特的动物似的。
“我并么有说这有什么不对,夫君,”宫灵素道,“可是,夫君,你为什么没有事先问问我的意见,我可是她的母亲啊,她的婚事难道不该由我们两个人一起做主吗?”
“对,对,夫人,你说的都对,”上官衍重新搂住了她的身子,把手放在了她的后背,轻柔地抚摸着,“可这桩婚事只怕我们两个人都不能做主了,夫人,我已接到了天子的诏书,天子要让迎仙嫁给太子殿下。”
这消息让宫灵素昏了头,“嫁给太子……这也难怪……难怪二位王子殿下来荡城,原来是为了此事……”
“怎么了,夫人,”上官衍心思重重的样子,“我知道,夫人,让我们的女儿嫁给王室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不仅是出嫁以后难以回到故土,更是要面对许许多多的烦人事。在王族面前她就只能低声下气,委曲求全,有什么事她只好忍着,把所有的不满和苦水都咽进肚子里去,万一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事情,我们也是鞭长莫及,况且她要嫁的又是储君,今后又会有什么麻烦,你我都难以想象,可谁叫别人是天子,是王,而我这个做父亲的只是个一地之君呢。”
“夫君,你别误会,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宫灵素忍不住叹息道,“夫君,也本打算过几日就和你商量迎仙的婚事的,我原意是想让迎仙嫁给无咎的,你还记得无咎吧,他是我弟弟的长子,今年和离儿一样,都十九岁了,还没有娶妻,离儿是我们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姑娘。可无咎就是为了等着娶迎仙呀,现在倒好了,无咎那里我该怎么去说,我怎么开口呢……无咎和迎仙这两个孩子从小可是青梅竹马,我敢说这两个孩子之间早就有情意,唉……这下只有怪他们两个命苦了。”
“夫人,”上官衍道,“这天下命苦之人多得是,他们两个算的了什么啊,像玉姬、情儿和四弟他们,他们可都不像我们,可以享受着儿女双全的天伦之乐。”
“你说的对,”一提起这三个人宫灵素的心头不禁涌起了一丝隐约的不安,她认为这是因为他们三个人没有一个是安详死去而带来的影响。玉姬死于难产,三妹死于心病,四弟又死在了毒物上,她经不住要去想这会不会是天神在对他们上官家族暗示着什么,可她什么也想不到,她可不愿意去想自己和夫君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去王都之前你要为你准备什么吗?还有,听说嫁给王室的女人是不能准备嫁妆的,那会被王室视为羞辱,可我们总得给迎仙一些用的上的东西,你说是吧。”
“这个你就不要操心劳神了,夫人,”上官衍笑道,“我敢说,那王宫中的太平宫里为迎仙所准备的东西一定应有尽有。”
太平宫历来是储君的居所,可从太平宫自从建立以来似乎就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太平,听到太平宫三个字宫灵素的心中多了些寒意,这些寒意也让她的身躯微微一颤。“爹爹,娘亲。”就在这时候,屋外传来了呼喊声,那是她年仅三岁的儿子上官平。听到小儿子的呼喊声后她赶紧帮忙让夫君穿上了中衣。
奶娘跟在上官平的身后,上官平开心地笑着跑到宫灵素的身边,“娘亲,云儿想吃蜜饯和果脯,你给孩儿拿点吧。”
宫灵素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云儿要乖,糖吃多了会坏牙的,更会让你长不高哟,你可不想以后长大了还没有六姐高吧,云儿要听话哦。”
小儿子的笑脸变成了委屈和失落,用求助的眼神望着他的父亲,“爹爹,我想吃蜜饯和果脯,娘她不给我拿,我是不是她亲生的呀?”
“你这个小鬼头哟,你不是你娘亲生下的,难不成还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上官衍捏着小儿子的小手,“去找你五姐去,你五姐要是不给你蜜饯和果脯吃就在去找你四姐,你四姐要是也不给你,那你爹爹也没有办法了。”
夫君非常宠爱这个小儿子,还有他的女儿们,但是他对那三个大一点的儿子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态度了。即使是在他们的童年时代夫君也从不会宽恕他们犯下的过错,别人家的孩子犯错是责骂,那三个孩子如果犯错那就是鞭打。宫灵素有时也想过,也许正是因为夫君对那三个孩子的严加管教才让他们没有变得和其他贵族子弟一样的游手好闲、留恋花丛、不务正业。可是面前的这个小儿子也许就是她这一生中最后生下的一个孩子了,他还是希望夫君能对他严加管教,不要让她在衰老后留下遗憾,造成过错。
“不许去去找你五姐和四姐,”宫灵素做出了一副严厉母亲的模样,“听到了没有,去,用盐水漱漱口后就乖乖地去睡觉。”
小儿子被宫灵素吓得瞪大了眼珠子,“娘亲……你凶我……我看……我……我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屋外又传来了齐婴的声音:“君上,大司徒求见。”
上官衍把小儿子抱在了怀里,用衣襟擦掉了小儿子的眼泪,说道:“让他进来吧。”
杨吉进来了,他已然是一个进入花甲之年的老人,但头发和胡须白得有些过分了,在他的头发和胡须上很难再找出一根全黑的头发来,他身穿一件白衣,腰间挂着一件雕刻成飞鹰的玉佩,他从夫君的父亲那一代就担任了荡城的总管,那块可以换得二十个奴隶的玉佩是夫君送给他,以表彰他为了上官家这多年的忠心。他深夜来找夫君一定是有什么紧急和重要的事情,宫灵素心想。
“君上,君夫人,”杨吉拱手一礼,“打搅了,”
“无碍,”上官衍还在逗弄小儿子的柔嫩的小脸蛋,“有什么事情就快说吧,你年纪不小了,都这个时辰了,早该去歇息了。”
“多谢君上挂怀,”杨吉手里拿着一根铜管,铜管上面刻画了上官家族的飞鹰图案,“君上,刚才臣收到了这封信,送这个东西的人说他是奉了公子伦之命。”
能用这种东西送信的也只有上官家族的人了,但上官衍一听到公子伦的名字就站了起来,把小儿子扔在了地上,“你说是谁?这真的是我二弟派人送来的信?”
“是的,君上,”杨吉道,“那人是这样告诉臣的。”
上官衍从杨吉手中拿到了那根只有食指粗的铜管,铜管打开后上官衍从里面取出了一张很薄的羊皮纸,他皱着眉头看着上面的文字。
“夫君,”宫灵素道,“二弟在信中说了些什么?”
“二弟他说我在看见这封信的一月之后,”上官衍一脸思考的样子说道,“他就会在王都等着我。”
“爹爹,我也要去王都,”小儿子高兴地跳了起来,“我要去找二叔,二叔会给我买糖吃的!”
上官衍的神色不像刚才那样有耐心了,他吩咐奶娘让奶娘把小儿子带回去休息,小儿子被奶娘抱走以后杨吉的表情怪异,像是有口难言。
宫灵素心想道:“那个十年以来和夫君音信全无的弟弟怎么会突然来信?会不会是和四弟的死有关?”
“夫君,”她道,“二弟的信里没有说起别的事情了?”
“没有,夫人,”上官衍板着脸道,“短短的几字而已。”他面向他的总管,“送信的人现在在哪里?”
“回君上,”杨吉道,“人已经走了,臣本想拦住他,可臣以为那人既然是公子伦派来的也就没有强行留下。”
“那人除了带了了书信,”上官衍道,“还有没有留下其他的话?”
杨吉说道:“君上,那人确实还留下了一句话,说是替公子伦转达的。”
“哦,一句什么话?”上官衍身上有种难得的激动。
“这个,”杨吉犹豫了一下,面露难色,“君上,那人留下的话是:梧桐阁,过时不候。”
这句话的确是二弟和夫君说话时的语气。宫灵素暗想。上官伦所谓的梧桐阁是在中都城中专门为刑部大臣修建的居所。梧桐阁和执政大臣的千机阁、军部大臣的藏兵阁、民部大臣的青云阁以及枢密大臣的扶风阁并称为京城五大阁楼,也有百姓将这五大阁楼比喻为大魏的五大国柱。
上官衍又看了一眼那张羊皮纸,似乎还想着要多看到几个字似的,他将羊皮纸捏在了手心里后,目光转而去注视窗外的月色,喃喃道:“夫人,请你明天就帮我们收拾行装吧。”
“没问题,夫君,”宫灵素道,“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上官衍眨了眨眼睛,说道:“夫人,我们的荡城和那中都相隔千里,这次又是和我们的客人一起上路,若是要疾驰赶往王域是不合规矩的,所以我看宜早不宜迟,就定在两日后动身吧。”
“好是好,可是除了迎仙,那其他孩子们呢,”宫灵素道,“你要不要带上他们一起去?”
“这是自然,我打算把玲珑和隐娘都带上,迎仙这一路上需要有人陪伴,而那两个孩子去了中都后说不定就会有人上门来提亲。”上官衍微微一笑,“我想最好是把隐娘和玲珑都嫁给王域里的世家公子,这样一来,日后这三姐妹就能相互之间有个照应,你说呢,夫人?”
“嗯,如果能这样,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宫灵素道,“可是还有她们的三个哥哥,他们又怎么办?”
“他们三个中离儿是不能跟我走的,夫人,他得留下来学会怎么去治理这片土地,以后我才好放心的把这份祖业交到他的手里。”上官衍叹息了声,往她这里靠近了一些。“还有啊,夫人,我看你就不要跟我一同前往中都了,你也得留下来,你得好好地看着离儿,不要让他因为一时心软而破坏梁地的律法,不然的话,你应当知道后果的。”
后果就是自古有尚武好私斗精神的梁人,会变得越发地难以束缚和管理。而你梁伯候也将会的名声扫地,颜面无存。宫灵素心想。
“我知道,夫君,放心吧,”她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一起去中都,我一定会管教好我们的儿子,只是,你得跟我说说,你要过多久才能回来一次?”
“夫人请安心,”上官衍抱住了宫灵素的胳膊,“假如朝廷之中没有什么重大的案件需要我去处理,我随时都能骑上一匹快马,飞奔回来见你。”
杨吉在一边看着宫灵素和上官衍的举动垂下了头。“君上,”他道,“还有二公子和三公子,他们也都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是不是要……”
杨吉的话提醒了宫灵素。一想起错儿那个孩子,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商玉姬来,商玉姬可谓是她一生最为敬佩的女人。当年的商玉姬怀孕已有五月,却还能骑马持剑去冲锋陷阵,最后回来时满身的血迹,她既带回了饱受欺凌的上官情,又带回了她和夫君的骨肉。那个孩子是在血与火中出生的,第一眼看到的人世便是刀光剑影中的厮杀。
“对呀,夫君,”宫灵素道,“我不是和你说起过么,我想把娇奴给错儿。”
上官衍脸色瞬间变了,变得像平常一样冷峻。“娇奴可以给他,可娇奴只是一个奴隶,”他道,“夫人,你是想让我的儿子娶一个奴隶做妻子不成?”
宫灵素太了解自己的夫君了,她知道,夫君的脸色突变往往是他发脾气的开始。
“夫君,你误会我了,”宫灵素道,“我可没有说要让错儿娶娇奴。”
杨吉眼睛里闪着光,插嘴道:“君上,臣想,不如就先去除娇奴的奴籍,就只做三公子的一个侍妾吧。”
上官衍脸色有所缓和,说道:“这样也好,那就让错儿带上娇奴和我一起去中都,玲珑和隐娘尚且年幼,可都还离不开错儿这个好兄长。”
宫灵素不知道她下面的话有没有必要问上官衍,但她还是问了:“那还有弃儿呢?”
“弃儿?”上官衍沉默半晌。“他就留在荡城,夫人,你就不用再管他的事了,他的母亲会把他照顾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