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酒宴散了,吕父亲自送客。回到自个卧室,只见妻子阴沉难看的脸。
吕母大为生气,恨不得立即发火,她对吕父道:“夫君,你我夫妇二十五年,我们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在这五个孩子中,你最疼爱雉儿,你也一直说雉儿很难得,这十九年来,始终将雉儿视若珍宝,希望雉儿能够出人头地,嫁个非常好的丈夫,你还一直念叨着雉儿是咱们吕家的希望,是吕家的未来。可那刘季,这把年纪还吃家里的,娶不上媳妇在外边被一个早就死了丈夫的女人养着,还有个私生子,亏你最爱雉儿,更是以雉儿为骄傲,身为父亲就给雉儿找了这么一个男人,能有好日子过吗?就不怕那个刘季再找几个小老婆,雉儿得气成什么样啊。还有刘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呀,那刘季只是一小小亭长,要雉儿嫁过去干嘛啊,种地啊,你这当父亲的可真狠得下心,咱们雉儿,虽不是养尊处优,可咱们给雉儿的都是我们尽了我们所有的努力给了雉儿最好的,雉儿从小到大就没干过什么粗活,更没有下过地,更没有受过累,你这是存心想让雉儿死呢。之前,你那朋友县令,你跟他多少年的交情,他的儿子尚未娶妻,条件也算好,雉儿嫁过去肯定不会吃亏,夫君你都不肯把雉儿嫁出去,可是今天,夫君怎就随随便便地把雉儿许给那个无赖了?”
吕父深知对不起吕雉,可此时已经不能回头。吕父道:“我正是为了吕家,才将雉儿嫁给刘季,刘季有帝王之相,雉儿旺夫,嫁给刘季也没什么不好,刘季若再能多几个女人,只能说那也是刘季的本事。”
吕母更是生气,道:“这种本事哪里好了,刘家现在这光景,让雉儿嫁过去受罪,然后再跟别的女人为刘季打得头破血流,夫君就不怕雉儿受伤么。”
对此,吕父最是自信,得意微笑道:“要相信,我们雉儿不会输给其他女人,只能是雉儿收拾其他女人。”
吕母素知丈夫脾气秉性,一旦决定的事断然不改,可总不能将女儿推到火坑里去,苦苦哀求:“夫君,你看,咱们能不能把这门亲事给退了,我始感终觉那刘季不靠谱,咱们雉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非得嫁他,再说那刘季真心不好,就怕到了最后,咱们女儿想哭都没地方哭,难道夫君就不担心吗?”
吕父摇头,遗憾道:“夫人与我风雨同舟二十五年,不正是因为始终相信我,刘季的确是这么个情景,可我当年还不如刘季呢,那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啊,刘季好歹还有两分地,当年的我是那样绝境,夫人你为了那样的我不惜抛弃父母也要跟我在一起,已经二十五年了,只可惜见识到底还是比我短了点,看不到的东西还是看不到。夫人要理解我,我意已决,我为何要将雉儿下嫁,肯定是有我的考量,刘季自有刘季的优点,他能造就雉儿,咱们雉儿更是可以造就他,如此甚好。”
吕母急切道:“那不一样,我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夫才会跟你走,而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才要跟着你,吃苦我不怕,我只怕夫君不要我跟你在一起,可雉儿不一样,你这是硬给她塞了一个泼皮无赖,咱们雉儿多好的一个孩子,怎能这般待她。”
“将雉儿的人生交给刘季,没什么不好。”
吕母苦苦劝说了一夜,吕父照样一意孤行,认定了刘季,吕母也是没有办法了,只能跟吕雉说明,更知吕雉自有主见,若她不愿意,丈夫定然拗不过执意不嫁的吕雉,这场婚事也只能取消不做数。
哥哥妹妹一听父亲非得把吕雉嫁给一个无赖,都为吕雉着急,纷纷垦求父亲收回成命,吕雉待产的大嫂听闻此事,挺着肚子来见公爹,亦是垦求公爹收回成命。吕父念着长子儿媳即将临盆,看着冷静迷茫的吕雉,便将决定权交给吕雉,若吕雉不嫁,那这门亲事就算了,心想,大不了举家再搬,天下之大,总有一处容身之所。
吕雉单独来见父亲,询问父亲关于刘季的任何事情,吕父一一作答,吕雉得知父亲所知一切,再无任何言语,没有一丝不悦也无半分开心,默默回到闺房之中细细思量,知道自己要嫁人了,有些害羞,自有甜蜜期待,更是忧心忡忡,亦有无奈,怎么办,应该拒绝么?虽说此乃父母之命不得不为,可父母已经发生了分歧,都是对的,不知该听谁的。可是,自己只有十九岁,嫁给一个无赖,还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无赖,大了她足足十五岁,刘季若是早早成了亲早早就有了孩子,都可以做她父亲辈的人。吕雉一想到自己要嫁给这样的刘季,多少有些焦虑,可父亲已经说出去了,不是酒后失言,是在非常清醒的情况下认定了刘季,父亲已经定了此亲,媒人都见证了,这门亲事怕是已经成为定局,自然不能更改,自己百般不愿也得甘愿,即使死了也得嫁入刘家。
吕雉又一想,想着这是父亲给她找好的人,父亲最疼爱她,一定会给她找个好人家,父亲可是最疼她,在婚姻这件大事上总不会害自己女儿,可母亲的担心有没有错,那刘季连私生子都有了,自己嫁过去还没自己的孩子倒多了一个别的女人的儿子,这都算什么事,是很为难。吕雉更不明白的是那贫民出生的刘季有何过人之处,能够让一向视人准确的父亲认定了他。总之,这门亲事是父亲相中,名叫刘季的男人有何过人之处总得要亲自见见,总得要清楚那位即将成为丈夫的男人是何模样,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刘家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也得见见,见见这个胆敢胡说贺钱一万的无赖是怎么个无赖法。凡事皆有万一,万一见了他一面也相中了呢,父亲的确是将父亲所知如数告知,毕竟是自己要嫁过去,总得先去看看才是,虽说世事不能皆如人意,能不为婚后人生埋藏隐患尽量不要,只怕什么都是在婚后才能慢慢发现,那时可就迟了。
此时,刘季对着从曹寡妇那里以情话拐骗来的铜镜左看右看,着实看不出自己有何富贵的面相,连续找了几个相术之人,都没说他这是副好面相,怎就唯独吕公看得出来呢?还把自家爱女许配,真希望吕公是被气糊涂了。
刘季在无人的街角叹息,每日看着糟心的沛县,心中想着远方,若不是没有巨大的本钱,早就四海为家了,又怎会留在这穷乡僻壤,泗水亭亭长这差事最大的好处就是有人报销旅费,楚国已经亡了,山东六国亡到这个份上算是到头了,短暂的十年内还是混吃混喝得好,想做什么总得有命才能做,当了秦国的小吏也算稳定了点,既然有这送上门来的亲事,那就成了呗,明显是有利之事。刘季心中窃喜:“真没想到,我刘季这条件居然还能娶到大户人家的女儿,定是我有过人之处,我那岳父大人看到了我的价值。”
刘季自信的感叹之后,回到那个可算是一贫如洗的家里,简单得不能在简单的五间茅草屋舍,刘季想着一些往事,自从自己去魏国远游回来之后不再当农民,家中对他最好的就是大哥,大哥可是从未嫌弃,甚至能帮就帮,大哥在世时是先分了家然后娶了妻,老爹是想多给,可大哥没多要,只要了一间茅草屋跟一亩地,大哥多实诚啊,自己是做不到大哥这种高风亮节的份上,奈何一场大病夺了大哥的生命,那时的自己偷偷哭了。
刘季心中感慨:“可惜大嫂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大哥在世时对我就没个好脸色,如今的大嫂更是恨不得我刘季哪天死在外边,谁叫我刘季蹭吃蹭喝,大嫂受不了也很正常。大嫂也是有优点的,直来直往,清心寡欲,自己单做自家的饭食农活,跟着侄子相依为命,但凡不麻烦公婆就不麻烦。二哥二嫂可就不一样了,他们成亲都快十年了,都没跟爹娘分家,甚至跟爹娘一起吃饭,也是吃着爹娘的粮食,还好意思一天到晚说我刘季的不是,二哥二嫂会这样对我也是有底气的,二哥二嫂会为爹娘干活,尤其是二哥,老爹对二哥的夸赞可是未曾有一日停止,二哥侍弄的庄稼地我都在心底夸赞,我受不了的是老爹总是拿二哥的勤快刺激我,爹这是小看我么?我就是不明白一辈子跟黄土地打交道,把一生给了这尺寸之地真的好吗。”
刘季看到四弟出门迎接他这个三哥,到底是个孩子,对这三哥热烈真诚,刘季欢喜,牵着刘交的手一起进屋。四弟刘交还是有点区别的,自从娘生妹妹那日难产,妹妹的确出生了,可娘却没了,妹妹也没活下来,过了五年,爹又娶了后娘,老年得子,四弟如今已是十二岁。刘交才多大,刘家不能每一个都是农民出生。刘季也略微认得些教书先生,自己那私生子刘肥如今已八岁,也该认得字读读书,两个孩子在一块读书也算有伴,这泗水亭亭长虽然不怎地,为何平头百姓得罪不起,还不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也掌握着生杀大权,所以就利用了职权,但能罩得住教书先生不让教书先生去负劳役,两个孩子就这样上了学,钱就不给了,让两个孩子给教书先生送菜送粮就行了。这样想想也不错,未婚媳妇吕雉的出生决定她温柔和善,大概也是个单纯淳朴的良人,书香门第的子女读过许多书,这份能力应该要比他所管辖范围内的那些先生要强些,吕雉也可以教教两个孩子一些学问。
刘季把一大家子唤在老爹的房内,当刘季家里人说起他与吕雉的婚事,听到的所有人感觉天昏地暗,刘季想着早知如此,看着家人惊讶地不敢相信,比他更是惊讶数十倍,觉着很正常。
刘季的父亲都不相信三儿子居然有这样的能耐,刘父早就为刘季操碎了心,方圆百里没人敢把自家闺女嫁给刘季,都说刘季不好,都是嫌弃呢,唯恐躲避不及,尤其刘季已是这把年纪,刘父早就放弃了刘季,反正刘季有后,虽然私生子不好听,可刘肥还是刘家的血脉,刘家自然要认,更不用在意刘季的婚事,他跟那个曹氏能成也就算了,万不敢相信刘季居然有如此好运,有个清白姑娘嫁给刘季就算烧了高香,对方还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刘父很是郁闷,着实想不通,当场问出自己的疑惑:“老三啊,该不会是你犯浑,欺负了人家的闺女,人家闺女不得不嫁吧?”刘父觉着这样才能说的通,不然没有道理,其他家人也是这样认为。
刘季并未生气,只是嘻笑着说:“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了,总之,就是通知,我要娶媳妇了,刚来的大户人家,她叫吕雉,今年十九。”刘季说完此话,便又离开了家,留下了议论纷纷的一家人,刘季的父母总算欣慰,为刘季高兴,刘交亦是,刘季的大嫂并没有说什么,带着孩子自行回去,刘季的二哥二嫂只说定是吕家犯傻,估计那吕家即将出嫁的那姑娘不怎样。
当夜,刘季跟朋友弟兄们一起秉烛夜游,直到后半夜方才归来。
次日,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吕雉已经站在刘家不远处的角落张望,此时的吕雉打扮成一副男子模样,在自己脸上与手上擦了些特别的粉末,此时的吕雉看着真像一名平民出生的普通男子。吕雉亲眼目睹刘家的糟糕处境,多少有些嫌弃,倒也还能住,就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太混乱了。吕雉看到刘季出了门,根据父亲的描述判断这就是刘季,便暗中跟着刘季,默默观察,看到他是怎样出了家门,见了朋友又是何等趾高气昂,更是见到了刘季的情妇跟私生子,更是亲眼见到刘季是何如与众人嘚瑟炫耀他娶媳妇的事,又是怎样伤了曹寡妇的心。总之,刘季要迎娶吕家女儿之事已闹得满城风雨,街头巷尾到处在议论,只能是刘季所传,这一点还真是有效率,曹寡妇这事还是挺能当断则断的,好歹也是顶着压力做了他的女人给他生了儿子的人,是薄情了些,只怕也会寡义,有着极大优点也有极大缺点的这人到底该不该嫁?自己嫁给他当真好么?吕雉为难着,一时间没了主意。父亲说刘季是个心怀天下之人,只可惜被现有环境所缚束,当真如此吗?但是,既然是自己的丈夫,必须得先喜欢上这个人才是,至少现在没有喜欢上他。
吕雉决定嫁了,因为听到周围人的种种谈论,说吕家爱女许配刘家三子之事,已闹的满城风雨,自己若不嫁,吕家便是失信于人,难道还要吕家再次搬迁一次,大嫂快要生了,若再因为自己害了吕家,便是罪人,再者,自己的父亲不会有错,难不成还会害了自己的女儿么,听父亲的话也不会错,可母亲的担忧一样是对的,还是为难。
最终,吕雉下定了决心,决定嫁给刘季,此次亲眼目睹这位不用多久便是她丈夫的人,看到了他那无赖的生活,心中不是轻松,怀着沉重的心情决定回家整装待嫁。
吕雉回到闺房,换回女装,梳洗打扮,最终,对家人宣布自己的决定,吕父看到爱女如此沉着,反而心痛,这次是女儿自己相中的。吕母以及子女儿媳虽然心痛但也不能说什么,很是不解,吕雉怎么也相中了,最失落最心痛的人却是站在门外的沈朔,这就是命运吗?二小姐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但她永远都是自己默默爱着的二小姐。
随后,吕雉回到闺房,重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甚是感慨,这副容颜还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吧,当即派沈朔请来画师,请画师每日为她做一幅画,用于作纪念自己的青春,待自己芳华逝去再次看看这些画,也会怀念自己也曾美貌动人。那个刘季是嫁定了,抛开一切,刘季的个人条件确实不错,总算能体会父亲的良苦用心,既然要嫁,自然是要受苦的,吕家的女儿是高贵,可为何就不能受苦遭罪,再怎样高贵也是人,当今的秦王嬴政不就是自出生起便受了十年的罪回到秦国才能成为秦王吗?人生太过顺风顺水也不错,人来到这个世上若是不受一回苦遭一点罪,还算是一个完美的人生么?既然注定要受苦,所受之苦的程度高低就不是问题了。